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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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边丢着把炸了膛的54手枪,抛弹孔处全给炸了个稀烂,散碎的零件和铁片撒了满地。封诉软瘫坐在地上,脑袋里嗡嗡作响,大威力手枪弹顶在耳边这么近打得手枪炸膛,不响才奇怪,不过这多少也比脑袋被钻了个对穿要好得多。
聂名扬蹲在面前,不再故意摆出那种讽刺挖苦讥笑,只是挺温和地笑了笑,道:“有种。死过一回了的滋味怎么样?”
封诉的心脏还在狂跳,撞击得心房生疼,颈边皮肤上的血管都在剧烈起伏,抬起看人的眼睛里也全是开枪时的死亡恐惧,更是从生死线上打了个转的那种从地狱到天堂的狂喜,两种最极端的情绪撞击在一起,现在还能对人的交流有所反应,也算是神经上过于强韧了。
聂名扬不单是在考核特勤队员,而且同时还做了一个试探,做进一步的确定。
按照预想,是准备踢出韩搏虎的。如果韩搏虎不干,那么他就没资格加入特勤队,如果这样他都能服从,那么就必定带了更大的目标而来,比如就是接受邓援朝的指派而来,反正两种结果对于聂名扬来说都是能接受的。当然了,还有第三种可能,韩搏虎只是为了加入特勤队自己突破了自己这关,没有其它目的在里面。不过这第三种可能在现在的形势下,聂名扬是不做考虑的。
至于封诉,那就更简单了。不开枪,走人。开枪——明知必死也要加入特勤队,如果说只是为了尸体上挂张寥寥几个人才知道的特勤队员的名片——这话谁信?至少聂名扬是不信的,必有其它目的。而这个其它目的,现在已经很明白是什么了。
现在,至少明面上两人已经通过了考核,聂名扬没有理由将两人逐出队去,而且也未必就真想将这两人给逐出队去。
聂名扬将燃着的香烟塞在封诉嘴上,道:“想过这枪要是不炸膛,你冤不冤?”
封诉牙齿还有点上下磕巴,叼在嘴唇上的香烟也上下晃动,好一会才算是镇静回心神,大口大口吸了几下,香烟直接给烧了一半。象是要将心里的恐惧全部喷出来似的,使劲喷出大股青烟,封诉迎着聂名扬的双眼,沉声说道:“你真的想要我命吗?”
“不想。至少是现在不想。”
“那什么时候想。”
“在我觉得有必要的时候。”
封诉眼底里闪过一丝愤怒,“你就是这样对待你的队员?”
聂名扬稍稍沉默了会,抹去心下那些不愿记得的回忆,说道:“我不想伤害我任何一名队员,真的。真是我队员的话……现在只是考核,你,真是我的队员了,假如有一天我叫你真杀了自己,别犹豫,立即动手,因为我绝对是为你好。”
封诉又狠狠吸了一大口烟,哼道:“不算冤吧!”
聂名扬凝视小会,突然说道:“但是,你会成为我的队员么?”
封诉稍有一怔,冷冷反问:“你说呢,聂教官?”
聂名扬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大伙心知肚明也就是了,不必挑明,石殿东脸上挂不住,闹得全局上下都知道更是人心惶惶。拍拍封诉的肩膀,说道:“休息会儿。”起身在蒙炽面前站定,道:“到你了。”
蒙炽知道最后一个是自己,也就是最难的考核,尽管与云重等人的商议结果是必须加入特勤队,但出于种种原因上的考虑,聂名扬是不会放水的,而且封诉和韩搏虎都过了,自己训练了十三年却过不了,也实在是有点说不过去。
但问题是——聂名扬的考核题目与四个人经年训练的技能毫无关系,只是考核人的本能罢了,而这些所谓的简单事情,针对到个人的实际上来说,简直难如登天!全是把人的心理统统逼到了崩溃的地步!
蒙炽轻松地微笑,“是。聂教官。”
聂名扬真诚地说道:“都瞧见了?不难吧,跳舞,木头人,扣动扳机,全都是三岁孩子就可以做到的事。”
蒙炽保持微笑,“是的,聂教官,你没有骗人,的确是一点也不难。”
“你要做的比他们更简单。因为他们做的事情在他们来说,也许根本在下辈子都没机会做上一次,而你要做的事情不同,你这辈子每天都会做的,其实你是最轻松的。”
“是,请聂教官明确指示。”
“你挺讲究个人卫生的,每天都会洗澡,在洗澡之前必须做的事情是什么?”
“脱衣服呗。”
“嗯哼,回答正确。”聂名扬耸耸肩,“脱吧。”
蒙炽的微笑没了,脸色瞬间就变成红色,眼睛也变了火焰喷射器!
聂名扬奇道:“没明白我的意思?你要接受的考核就是脱衣服。外衣、内衣、鞋袜,包括你的束发带和手表,只要不是属于你身体上天然生长的任何生理物件,全部解除,然后再穿回去,你的考核就算通过了。简单吧,你每天都会做的一件小事情。”
‘啪’,聂名扬脸上挨了结结实实一大耳刮子。
封诉嘴上的香烟落地。
韩搏虎能恶心死世界上一半正常人的舞蹈停止。
蒙夜睁开了眼睛,转过视线撇来。
聂名扬并指指向蒙夜暴喝:“你!第三次,滚!”
……
总务主任室内,邓援朝皱眉思索:看来蒙炽姐俩与聂名扬不和是真的了,否则就聂名扬就不会出这种比叫封诉自杀更难的考核,这对于蒙炽来说,根本没法办到,这蒙夜也被干扰到了,没通过定力考核。摆明了就是赶这姐俩离开特勤队……聂名扬这是什么意思?和我预想的他们在作戏这点上……太不对了,难道不是演戏给我看的,是真的……
结果已经很明显了,邓援朝摁钮收起了桌上的显示器,端起已经凉透了的西湖龙井,茶杯刚凑在唇边就不动了;这么说,往后特勤队就是三个正式编制了,只有我硬塞进去的封诉和韩搏虎的话,如果聂名扬发生意外死亡,或者是在执行任务中光荣了,虽说也就是等于抓住了特勤队,但第一个怀疑对象也就是他们俩,这对接下来的事态发展算是好事还是坏事,还真没有预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
局长办公室内,就在聂名扬挨上那一耳光的同时,蒙文娟就一把向桌上的控制盘拍去,“你真是变态啊!?”话已经喊出口才意识到,在自己的手掌之下,已经有只手先一步捂住了通话控制钮。
石殿东脸色铁青,死瞪着墙上大屏幕里的图象不知转睛。
蒙文娟去扳那只手,可却象是铁在通话控制钮上似的,丝毫不动,转手一把拉开抽屉就抓起了石殿东那把用了几十年的老54。本身就不怎么会使用枪械,再是狂怒之下,退弹夹看有没有子弹时还把弹夹掉在了地上,捡起弹夹拍进枪柄拉上膛就走,几大步就到了门边,一拉门把,咔一声后没那声哒,锁死了,蒙文娟回头厉声叫道:“开门!”
石殿东在桌上的几个控制钮上按了几下。
蒙文娟再拉门,还是不动,遥控闭锁没有解除,再叫:“我说,开门!”
石殿东铁青着脸色不出一言,也不动。
蒙文娟退后两步,举枪冲着门锁啪啪啪就是几枪,子弹在精钢门锁上撞得碎裂成末,再拉,当然是不开的了,管理局局长的办公室锁拿反战车导弹轰一下都未必好使,何况是手枪。蒙文娟回头怒吼:“那个正在被畜生凌辱的是你亲生女儿!”
石殿东紧咬着牙,闭上眼睛伸手在控制盘上一拍,屏幕的图象和声音都关闭了。
蒙文娟发狂的母狮一般嘶吼着搂光了子弹,将电子显示屏打得直冒黑烟和电火花。
石殿东强压着狂跳的心脏,说道:“正因为她是我亲生女儿,所以我相信阿炽。”接着,底气稍有不足地说道:“我也相信聂名扬,他不是畜生。”
蒙文娟呆立半晌,突地阴恻恻地一笑,平静地说道:“你真该下地狱。”
……
“你!第三次,滚!”聂名扬暴喝才出口,自己都愣住了:墨镜上显示的三项数据没有变化!?
蒙夜全身就如石化了一般,只是那些双斜视的眼睛才有点人气——没有人气,那双眼睛也是石头做的。
聂名扬以为自己看错了,摘下墨镜仔细看看:三项数据还是没有变化!?
蒙夜移动着视线直迎聂名扬,没有表情,没有动作,甚至那双眼睛里也都是什么也没有——死人?她在动。活人?她除了心跳、呼吸、眼部肌肉,没有任何部位在动,包括思维,包括感情,都没动。
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做到了超出人类极限的本能定力!
“嗬……”聂名扬长吐了一口闷气,将墨镜挂回西装左胸兜上,摸了摸脸上火辣辣的五指山痕印,再看向蒙炽时的表情已经是很随和了。“你平时打架不是用拳头的么?只有小娘们儿的才用巴掌掴人。”
‘嘭’,蒙炽左脸上着了一拳,被打得倒飞两米远倒地之后还滑了点距离。
“脸皮倒是够结实的。”聂名扬作势摇了摇右手,显得好象还有点疼似的。“这样才对嘛,比较打得疼人。”
蒙炽倒在地上没有起来,只是用双阴狠的眼睛盯着聂名扬,一丝鲜红的血迹顺着嘴角流下线条优美的下巴。
“报告聂教官。”封诉喊道:“请问我的考核通过了吗?”
聂名扬随口答道:“通过了。”
“那么我可以离开了吗。”
“可以。”
封诉抬步就走,不敢再看任何人一眼。
韩搏虎接着抢道:“报告聂教官!”
聂名扬淡淡说道:“可以,通过了,可以走了。”
韩搏虎丢了两截拖把棍子就走,用跑的。
聂名扬再道:“蒙夜,你的考核也通过了,下去等通知吧。”
“是。”蒙夜面无表情地提步就向门口走去,经过蒙炽身边时甚至连眼角余光也没多扫一下。
现在一万一千平方米余的主训练大厅只有一站一坐的两个人,也只有聂名扬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大厅里回荡。“也许一个特战兵更能作战,但特勤队不是使用枪械的,现代的战场上才需要他。那么找个武术运动员吧,但大部分运动员又好象只善于动拳头,擂台上才需要他。那找个专业学历史的呢,到真要动拳头的时候又抓瞎了,学院才需要他。
这麻烦就出来了,好象无论什么人都不适合当特勤队员啊?但总不能不找吧,所以也就只能尽量放宽范围,首先从纪律部队中——也只有从纪律部队中挑选,总不能随便看哪个大学生的古赋作得好就抓他的壮丁吧。
结果呢,说的是什么人都不适合当然特勤队员,结果这样一来,其实是把范围放大到了不存在范围概念了,好嘛,结果备选队员里面呢,有的琴音动天,有的才思绝艳,有的武当万夫,这些技能统统用得上,全都是特勤队所需要的。那么,这样就是一名合格的特勤队员了?我想不是。那到底是以什么为评定一名合格的特勤队员的标准呢?”
蒙炽不作理会。
聂名扬慢悠悠地走到蒙炽面前盘腿坐下,指指自己的鼻尖,说道:“就是我。”
蒙炽早已没了那副神色,原地盘腿而坐,宛如老僧入定神游物外,不言,戒语,修心,冥思:我是谁。
聂名扬继续说道:“也许一名特勤队员拥有无数的技能,甚至将全队的优秀合成于一体的,智商,体能,心理,全是人上之人,但这样就对了么?我想还是不对。他是超人,不是人,特勤队需要的是人,不是超人。
到底如何来评定一名特勤队员是否合格呢。以我来评定,我是人。
我想,我的历史你都已经很清楚了,儿时的家童教育成就了我能参加特勤队的基础,在部队改变了我的性格,所以我是一个纯天然无污染的特勤队——备选队员。再以你来说,你是一个有意识去训练出来的备选队员,各方面上比较不比我差,你是后天合成的。
无论咱俩是有意的为这个目标而训练也好,是无意间的命运巧合也罢,现在都在特勤队的这个位置上了。论历史知识,反正也不打算跟司马迁争名头的,就现有的历史知识保证我们能在各个时代不惹人注意也就是了,论琴棋书画,反正我们也不打算诗比杜甫词比李煜的,大致在有必要的时候能冒充一下文化人也就是了,论兵器格杀,反正我们也不打算华山论剑争个什么天下第一的,只在逼得非动刀子不可的情况下能让自己多活一秒钟也就是了。
虽说咱俩会的这些都算不得个什么登峰造极的水平,单比一项,我们都远不如那些专业人士精通,充其量也就是个中等水平,但我们会的技能足够多,所以就只是在综合比较上比别人更适合特勤队罢了。不过话说回来,就算我们已经会的这些技能,就已经不是一般人能掌握的了。
针对于特勤队这个岗位来说,我们非常优秀,机其优秀,优秀到了恐怕全国也找不到几个能比我们更适合的特勤队员来了。但是不是这样就够了?针对于适合特勤队这点来说,既然我们已经站在了适合的顶点,我们就是最好的特勤队员了?
我认为还不是,还不够。首先一条,我们是超人,不是人。因为我们会的太多了,天分和汗水加快了我们学习、并熟练掌握的速度,然后就多到了普通人花一辈子时间也学不完这些东西的程度,所以我们是超人。
特勤队不需要超人,因为超人在哪儿都是引人注目的,超人在什么事情上都是认为自己都可以办到的,这样正确么?当然不正确,这毫无疑问是要害死我们的。
所以,特勤队需要的是:人。
什么是人?这个名词不好解释,以我的智商认知和哲学理论来说是下辈子也解释不了的。我只想解释针对于特勤队的——人——这个名词。
在我的理解里,人都有喜怒哀乐,都有恐惧或伤心,这当然是正常人,没有这些就不是正常人了,从这个标准上说,我们都已经不是正常人了。由于接受的各种训练实在过多,经历的事情也太多,我们已经突破了正常人的这个界限,没有恐惧或伤心,我们就并不正常了,这个不正常也是毫无疑问要害死我们的,所以我要做的就是让我们变回正常人。
超人的强悍是虚假的,是表面上的,因为就算是超人也有弱点,只要能找到这个弱点,超人也能被一拳击得粉碎,而这个弱点就在心理上。对于今天选拔的五个……四个人来说,统统都有弱点,别看个个强大得好象天下无敌似的,那是别人没有找到他们的弱点。如果找到了,并采用正确的攻击战术,肩上扛着支航空母舰战斗编队也不及别人一句话来得更有杀伤力。

打个比喻来说吧,盔甲。每个人能承受重量的盔甲都是有限的,加强了正面盔甲,枪戳斧劈毫无所谓,但后心呢,是空的,上来个孩子用根针一扎就挂了,所以这样的强盔甲就是有用的么?当然没用。人类可以承受的盔甲重量也就那么几十公斤,一面过强得无以复加,另一面就必定过虚得弱不可言,哪怕是只留了一个针眼大小的漏洞也是致命的,应该是把盔甲在全身平均覆盖得风雨不透,才是最安全的。
拥有强悍的技能就是正面盔甲,心理弱点就是后心那个针眼。很幸运的,我找了每个人的针眼,所以我就先杀伤这个弱点,我就是要将超人正面强得无以复加的虚假盔甲给剥去,叫超人知道,其实你很虚弱,你不过就是个普通人,跟别人一样,没什么大不了的,一根针就足够要你命了。
所以我要打碎你们的骄傲,把仅仅能保护正面的强盔甲丢回熔炉重炼,平均盖罩住全身,让你们这些超人回复成一个心态平常的普通人,但同时又是拥有足够实用技能的普通人,这样你们才会强大到能够担任特勤队的职务。
我攻击韩搏虎对军人荣誉的自豪,攻击封诉对毫无意义自杀的恐惧,攻击蒙夜对于喜怒哀乐等感情上外在因素干扰的定力,这都是针对每个人不同情况的弱点。虽然他们好象是都通过了针对性考核,其实内心已经崩溃了,他们现在不是超人了。
韩搏虎没了军人荣誉的自豪感,封诉知道了自己是个懦夫,蒙夜对你所受到的羞辱没有反应,现在她就在自责,她所以为傲的定力算什么?她倒是办到了,但对你这个姐姐来说又算什么?所以她现在就在想:到底什么才是强悍。
而我现在攻击你的心理弱点是什么呢?很简单,女性的羞耻心。据我对你的了解,你样样都强,综合素质上不比我差什么,但那些分项考官可没提过这个吧,扑克脸也没教过你这个吧,你又能保证以后绝对不会经历这个情况么。当你必须面对这个局面时,你还是超人么。”
蒙炽睁开眼睛,轻轻说道:“我是人。”
聂名扬道:“佛曰:何为人?何为佛?”
蒙炽答道:“为己,为人。为人,为佛。”
聂名扬再道:“佛曰:心安在?身安在?”
蒙炽接道:“凡所有身,皆皮相,凡所有心,皆人相。皮囊相在,心相无在,人相亦无在。心在,既身在。”
聂名扬嗔道:“咄!”
蒙炽三道:“既知皮囊相无可惜,何惜之,持心相足矣。咄。”
聂名扬微微低头,闭上眼睛说道:“悟。”
蒙炽站起身,微笑的脸上就是伽叶拈花,不带任何其它神情,没有羞愧,没有屈辱,双手去解第一颗衣扣时极其自然,因为这本身就是一件非常自然的事情。
聂名扬睁开眼睛,道:“停。”起身拍拍屁股,“你的考核通过了。”
蒙炽深呼吸一口,脸上回复了正常状态,冷笑道:“你明知道现在肯定有人看着,你真敢的话,肯定有人要你命的。”
“错误,只要局座能理解,没人可以要我命,而正巧,他完全能够理解。而且现在四个显示器绝对是关着的,所以他们不知道我们这里面有什么事情。这不是正确答案”
“那什么才是正确答案。”
“正确答案太简单了。”聂名扬大步向门口走去,手举在肩上摇了摇,“因为我对还没发育全的柴禾棒身材没什么兴趣,浪费时间。我去走人事程序了,回头见。哈哈哈哈……”
蒙炽抬步急冲,小声叫道:“聂教官。”
“嗯?”聂名扬回头。
‘嘭’,聂名扬脸上中了一拳,双脚都离了地面作自由落体运动,砰的撞上大门才掉落下地。脸上中拳的部位与十分钟前打在蒙炽脸上的一样,不过这回蒙炽是带体重势能打上来的,力道质量至少大了三倍。
蒙炽淡淡说道:“聂教官的指点还真没错,这样打人的确比较有效果的样子。”慢慢向后退了几步
“吭,吭吭……”聂名扬昏头搭脑地摇晃着扶门起起来,脑袋受的震荡还没恢复,嘴上照样条件反射地没忘了贫:“甭客气,谁叫我是教官呢……”
“聂教官的嘴巴也真客气。”蒙炽猛地又冲了上来,飞起右膝结结实实撞上聂名扬的下巴,厚实的木门又是声砰的闷响。蒙炽双手抓住西装领口将瘫软在地的身体给拎了起来,鼻尖顶着鼻尖笑眯眯地说道:“所以,这是作为感谢聂教官的真诚回报。”双手一推将聂名扬给摔进了地角,摔上大门走了。
“本职工作,不用感谢……”聂名扬靠着墙慢慢坐起,剧痛和眩晕好一会才平息下去,揉着下巴和牙帮子惨笑:“这就下不为例了,免得有受贿的嫌疑。”
挨揍了的聂名扬的确很高兴,因为自己也通过了考核。今天考核的不是四个人,第五个就是聂名扬自己。
在没见过蒙炽之前,聂名扬以为自己已经达到标准了,很合格,但到今天才发现自己也有那个针眼,就是:很难拒绝一个欲望。
在心里,蒙炽当然不是那些个一夜风流的发泄对象可比了,这个想亲近的欲望极其之大,但聂名扬做到拒绝了。
有史以来综合对比最差的特勤队五个人全部通过了考核。
……
总务主任办公室外,封诉和韩搏虎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大致明白了下一步该做什么,才出门就撞见聂名扬拿着四份人事档案过来。“聂队好。”
聂名扬早收起了考核时那副故意刺激人的德行,恢复一贯懒洋洋地语调说道:“都交代完了?”
封诉答道:“是,聂队,正式提交转调申请。”
聂名扬笑道:“我是说——邓主任没给你们交代什么活儿?”
韩搏虎已经在邓援朝的劝导下理解了一个小时前的考核,现下又忍不住怒气,说道:“聂队,有话请直说,不带着弯的!”
封诉轻撞了一肘子制止。
聂名扬哈哈一乐,“一个小时前才告诉你必须忘记部队中的做派,怎么,直来直去、有话明说的性格愣是压不住?别忘了,虽说……”聂名扬摇摇手上的档案,“虽说这几份卷宗上的字一签,你们就算正式加入特勤队了,但我觉得不合适的话,还是有权力替你们交请调报告的。”
封诉答道:“聂队,邓主任只是交代我们要尽到本分,没别的。”
聂名扬道:“特勤队员的本分,还是你们的本分?”
封诉脸上都挂不住了,瞪起眼睛抗议。
聂名扬笑道:“别生气,我是在磨练你们的性格,一点小调侃都受不住,怎么挑担子?记住,正式加入特勤队之后,那就不是在部队上了,你们最有威力的武器不再是枪械和炸药,而是你们自己。”
无论这话是真是假,封诉和韩搏虎都觉得多少是个道理,连几句讽刺打击的话都受不住,还能干什么?“是,聂队。”
“在正式执行任务之前,你们还都处在训练期间,在这段时间里,我说的每一句话,无论是带着弯的讽刺挖苦,或者别有用意的在话里套话,还是做的什么动作,这一切都是在训练,哪怕我真的只是吃撑了随便打了个嗝,你们也要在脑子里过三次再作反应。比如……”聂名扬笑得意义深长,道:“比如,刚才我就是在说你们别有目的的意思,你们就当我这话是别有用意才说的好了,你们认为:你们的表现和回答——是正确的么?”
封诉和韩搏虎是真愣住了,不知作答:这算什么意思?挑明了宣战,还是真的在训练?
“哈哈,瞧,这就完了?如果现在是真的是在出勤,你们现在就已经离死不远了。不过没事,正式训练从明天才开始,七个大纲目,每星期算一个周期,三个月为一次正式能力评估,一共三次正式能力评估,三次,也就是九个月为最终评估,综合能力达不到标准的调出特勤队。在这段期间的训练纲目类里,也包括——算了,回头你们就知道该学习什么了。还有一点,在正式出勤之前,我不是聂队,是聂教官。明白?”
“是。聂教官。”
“嗯,既然现在撞上了,我也懒得再去找你们多说一次。去清理下你们的个人物品,回头跟我上地面去住。好了,你们去吧。”
韩搏虎道:“这个……我们有宿舍啊?”
聂名扬道:“你们昨天住的宿舍是警戒处外勤科的,明天你们就是特勤队的成员,不再是警戒处成员了,还住警戒处的集体宿舍算个什么事儿。我们五个同吃同住,也算是加深了解,联络感情,不好么。”
“是。聂教官。”
“回头见。”聂名扬转头就敲开了邓援朝的办公室门——当然了,用脚敲门的习惯那是万年不改的。
听这独一无二的敲门声邓援朝就知道是谁,头也不抬地说道:“拿来吧。”
聂名扬将四份档案往桌子上一放,还是按照老习惯把自己的屁股一把塞在对面的沙发里,懒洋洋地说道:“每道程序都走完了,就差您这最后一道,签字完事,特勤队就算重新组立了。”
邓援朝将蒙炽、蒙夜的档案瞟了眼就刷刷签字,嘴上说道:“既然你明知她爹娘老子都在看着,还敢对蒙炽出那么个考核题,不怕被碎尸?”
聂名扬哈哈一笑:“既然我明知她爹娘老子都在看着,我又怎敢真的干什么?”
“你是个疯子。”邓援朝在看封诉和韩搏虎的档案,很奇怪的是,翻来覆去看了几次,久久没有动笔。
聂名扬奇道:“人事程序上有问题?”
“程序上倒是没什么问题。”邓援朝摘下眼镜,端起茶杯喝了口,直视聂名扬的眼睛说道:“只是我在逻辑上有个问题想不通。”
“您请说。”
“既然你认死了是我把他们俩派去的,怎么还是接受了。”
聂名扬愁眉苦脸地说道:“是他们自己通过了考核,有资格加入,与我个人是否愿意接受的意志无关。”
“你完全可以出得更难,堂而皇之的拒绝。”
“这倒是可以,但那也得给石家姐俩提升难度才显得公平,结果这么一着,特勤队不是真没人了么。三级任务我一个人还能勉强对付,但二级的活儿就扛不住了。”
“这么说,你是一心为公了?”
聂名扬斩钉截铁地应道:“绝对的!”
“那既然是公事,我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了。”邓援朝提笔签字,合上四份档案推过桌子,随口问道:“公事的话,再问一句,云重去哪了?”
聂名扬拍拍脑袋,道:“如果这算公事的话,他调查处是直属局座那边的,我也不知道啊。”
“那从私事的角度上说呢。”
“虽然从私事的角度上说,我没必要回答,但看在从您这讹了不少银子的感情上……”聂名扬爽快地说道:“当然是在满世界的找扳倒您的证据了。”
邓援朝不引为奇地点点头,聂名扬要是不敢坦率承认才奇怪了。“你不怎么掺合进去呢,你不也认死了是我嘛。”
“话是这么说,可我这一摊子也丢不开啊。其实那也是他的本职工作,犯不上我去掺合。他主内,我主外,还是各司其职吧。”
“这两天没联系?”
“真没,可能还没什么进展吧。”
邓援朝在桌上计算机键盘上摁了几下,聂名扬和封诉韩搏虎刚才在门外的对话响起。邓援朝等放过一遍,再说道:“你不也在忙活嘛。”
“我根本不指望从他们嘴里套什么出来,我那真是以训练的目的出发,他们现在只是一个会抡刀动枪的战士,作为战士来说已经是国家最精锐的之一,但站在特勤队的角度上来说,他们什么也不是,特勤队不需要打手。”顿了顿,聂名扬正色接道:“其实……我真不希望他俩有什么,更不希望您有什么,但事实就是事实。”
“什么事实?证据呢?”邓援朝平平一笑,道:“随便你和云重是怎么想的吧。但有一条,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对他们的态度你不能首先以嫌疑犯对待。”
聂名扬诚恳地说道:“我不是云重,不以主观意识为定罪论,不管我是怎么想的,但在没有证据之前,任何人都是清白的,否则我就对您开黑枪了。所以,无论明天的结果怎么样,今天他们是我的队员,对每个队员我都会以诚待之。”
“没看错你,的确是个坦诚君子。”邓援朝沉默了会,想说的话才到嘴边就止住,又想了会,淡淡说道:“真希望你们成功。”
聂名扬绝对不是笨人,但就真不明白这话是真是假了:难道……用无意间表现出来的真情流露让我产生动摇么?不是,邓主任当然不会出这么荒谬的笨招,这招对我有什么用……是沉重的负疚感压的?不是,以邓主任的意志和阅历来说,可能吗……难道……更荒谬了!
邓援朝静静看了半晌,突地一笑,道:“还是太年轻了,随便一句话,你就真动摇了。”
聂名扬猛一拍脑门,恨道:“真蠢!无论是从军龄还是特勤资历上说,您都是老前辈,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邓援朝的微笑温暖而柔和:“坚持信心,别动摇,钢铁意志的特别勤务队队长,你做的不是改变错误的过去,而是在守卫我们的未来。如果是我,阻止我。”
面对长辈一样的托付和期待,聂名扬收起嬉笑,沉声说道:“是。无论面前是什么人,只要我坚信是对的,我会坚持下去的。请老前辈放心,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的未来,不惜代价,为了明天。”
“记住,你说了:无论面前是什么人。”邓援朝戴上眼镜,不让人再看见自己的双眼,侧头去翻桌上如山的文件,说道:“没事了,你去忙吧。”
“我还有事呢。”
“嗯,说。”
“又没钱了我。”
‘喀嚓’,邓援朝全身僵硬,手上钢笔变了两截。“你真是个——坦诚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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