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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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区清新的空气伴着清晨的薄雾,在朦胧的林木间飘荡,早起的镇民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忙碌。路边的肥田料都已被清晨即起的农民捡去了,鸡鸣狗吠之声不绝于耳。聂名扬在窗边深呼吸了一口混着牛粪和青草香味的乡镇气息:“该进山去兑现承诺了。”
他昨天晚上就已经整理好了必用的枪械和土工作业用具,分别装了两个牛仔背袋,再用一个大型旅游背囊装进了野营用品、食物、急救药品,之后又换上那套没有军衔领花臂章的海军陆战队旧军装,出发的准备工作完毕。
经过蒙炽门口时,聂名扬站住了,想敲门打声招呼,想想还是算了,回来再说吧,免得这个不好伺候的家伙使劲折腾,到时候又是个麻烦。
下了楼在值班室里叫出那个壮汉老板,交代他帮忙照看蒙炽,别进去骚扰她,也别让她出去,再转告一声自己用不了两天就回来,并留下了几百元钱。壮汉唯唯称诺,答应得爽快,但坚决不收那几百元钱。
解决了这点小问题,聂名扬瞅了瞅方向,直接向莽莽群山里走去。出了镇头就直越山脉,上到第一道山梁时回头看看柏松镇,那已是只有巴掌大小:等我三天,别急,我再回来时就没麻烦了。
进了山区就是一望无边的原始山林,再走深一点,遮天蔽日的浓密树冠挡住了天空,只能依稀从间隙里透过缕缕射线状的阳光。
山林间的地表少见阳光,常年潮湿,不知是多少年前掉落的枝叶腐败而化成的腐殖土滋养着林间万种昆虫,给植物提供肥料,由此基础而衍生的生物循环链条保证了农神架林区自然风貌的万年如一,自始而今,但对穿行在其间的人类来说,就没什么感激之心了。
聂名扬走的不是旅游景区的大众通道,还是百分之百的原始山林,这可不是普通的探险爱好者走的那种根本没什么危险的景区,而要艰险得多。一路上的小型野兽和毒蛇层出不穷,不过看来是因为很少见到人类的关系,它们对聂名扬的好奇多过攻击本能,还离得老远就自动溜了。
这些东西没什么可怕的,最艰难的原始雨林山区地带的求生训练都接受过多次,那可不是白练的。对原始林区的种种自然危险都有办法应付,但真撞上了野人怎么办?老班长可没教过这个,直接拿枪突突掉吗?估计林业局是不同意的。聂名扬苦中作乐,长声一笑:“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
绕山入云的一段京剧唱罢,聂名扬给可能的敌人通报完了自己的位置,前面山林已变得有点稀疏,再往上就是另一个半山腰,是片开阔地,适合狙击手伏击自己。进了山区这么远,也该确定一下有没有人跟踪了。要不然,万一同时应付前后的夹击可是个麻烦,而且这段地面腐殖土上腐枝烂叶比较少,大部分是泥土地面,适合丛林反跟踪的条件。
聂名扬弯腰用手指杵了杵林中的地面,试试泥土的松软,再前后左右打量下地形,选择一条别人要想跟踪自己就是必经之路的树木间夹道走了过去。他用力踩在地面上走了上百米,留下清晰的脚印,再拐过几棵排得比较密集的参天大树,站定原地向后观察,没发现有人在窥视的迹象。
在这几棵树后面,既然看不见别人,那也就是说别人也同样看不见自己。除了枪械背包,聂名扬卸下身上所有的携行具塞在树根处,抽出背包里的81-1式全自动步枪,猫腰一个鱼跃,扑进连绵成片的矮树灌木怪藤杂草丛中。这样,自己的脚印就消失在树根下,而跟踪者跟踪到这地方时,一看背包和脚印,第一反应就是观察头顶那浓密得足够藏下一个班的树冠。
这跟刚才一路走来基本上是无路可走的林间又不同,那好歹还是站直了腰在走路,现在压根儿就是像只耗子般贴着地面在草根和腐叶中间拱。虽然难,但聂名扬穿行的速度极其快速,比一般在铁丝网下训练匍匐前进的战术动作还快,好像是一只天生就生长在这山林间的耗子一样,不看指北针也认不错方向,而且在每一步移动前都还观察确定前面有没有埋伏,甚至仅离几米远的人都看不见这丛林中还有这么一只耗子在快速移动。
聂名扬的方向是冲着来路摸回头的,而且是绕了老大一个弯才绕回了那个林木间夹道之前上百米的距离。到达之后,他首先观察容易埋伏的树冠、草丛、树洞,仔细观察下没有,再横抱步枪在两臂间,放低臀部爬行到自己刚才一路走来的那行脚印中察看,果不其然:
除了自己的脚印之外,还有另一行脚印。
一丝兴奋露在聂名扬眼中,不怕不说,他还高兴。发现不了的跟踪伏击者才是危险的,因为甚至都不知道敌人的存在,何谈反击?已经发现了的跟踪伏击者就是案板上的死猪肉,反他个伏击!
现在的问题是进一步确定有多少人,装备了什么武器,分散在什么方位,采用什么战斗队形,互相间的支援有多快,后勤补给准备了多少,等等。
这不难,聂名扬的丛林作战训科目成绩是全队首屈一指的,靠行动痕迹去判断对方的这些个战斗要素是其中的一门必修课,而且就靠丛林战术跟踪反跟踪术在实战中救过不少条命,包括自己的。
敌人多没关系,寻找弱点一一击破就是,至少实在不行,逃命的把握也大一点。
可是仔细查看脚印的结果有点令人失望,因为只有一个穿着小号运动鞋的人的脚印。而且,由脚印的大小来判断性别、由深浅来判断体重、由行间步距来判断身高,三个综合数据加起来,聂名扬头疼了:
脚印大小显示应该是个女人,深浅显示此人体重七十公斤左右,行间步距显示此人身高在一百七十公分左右。
实在头疼,怎么都不对。
答案一:天生小脚的男人,扣除武器装备外体重五十公斤,按健康体重加上肌肉密度大这个因素来算,身高在一百五十五至一百五十八公分左右,丛林战中体形越大越不利,这种体形刚好。但这就无法解释此人怎么跨出了如此大的行间步距,难不成在这种地形不是走、而是大步奔跑不成?脚印显示的前后脚掌脚跟落地着力部位也不同啊,奔跑和行走是绝对不同的。
答案二:体形正常的女人,扣除武器装备外体重五十公斤,这就可以解释怎么跨出如此大行间步距的问题,但这个体重就不对了。女人天生力小,丛林作战跟踪所需要的装备算少了也是二十公斤,这是免不了的。一个身高一百七十公分、体重仅五十公斤的瘦弱女性,背着二十公斤的装备,在原始丛林中迈着正常跨步距离长途跟踪自己?荒谬。
答案三:管他是小脚男人还是正常女人,不过是个山民而已,自己走自己的,不经意间两人走的是一条路,巧合罢了。但问题是,如果仅是巧合,这短短不足二百米的距离,人呢?
聂名扬对第三种巧合嗤之以鼻,战斗步兵要是相信这种巧合,多少条命也不够消耗的。就算真的是巧合,也得亲自确定是不是巧合,而不是寄托于巧合的希望来自己糊弄自己的小命。
而且聂名扬明知道欧洲局来的至少接近十个人,为什么只有一个人在跟踪,其他人呢?聂名扬变得慎重了点,因为这和常理不符,那就只有最后一种解释了:敌人不是一个人,装备在别人身上,这就能解释脚印的所有疑点了。
聂名扬没有继续直线勘察行动痕迹,而是横线,因为敌人有可能是呈扇形线平推跟踪自己。
花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在前后方圆几百平方米的范围内仔细搜索,聂名扬几乎要怀疑自己的智商和战术反跟踪能力了。
上午的原始山林地区,如果有人走过、踩踏、匍匐前进,就免不了要在生长正常的草叶和落枝上产生压痕和断裂的痕迹,但没有找到这个痕迹。山区的空气潮湿,且少见阳光,露珠凝结在草叶上,消散得远比开阔平原上慢,现在还是大把。如果有人走过,身上衣物必然会吸收一部分露水,至少也会因产生的碰撞而将露珠抖落在地,但这个痕迹也没有。
难道还真是只有一个人不成?聂名扬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任何人在自己引以为傲的技能上被打击了,都咽不下这口气,哪怕明知有一定危险,也要找出这个答案。
而且就算是危险性加大了,敌人也未必能收拾掉自己,聂名扬有这个自信。何况,在不了解对方的各种情况下继续前进,接下来的时间里反而加大了更不可知的危险。
聂名扬横下一条心,向自己刚才走过的树间夹道爬过去,一路上那个小号运动鞋的脚印果然是跟着自己在前进。如果不是跟踪自己,是个脑子正常的人就不会往这儿走。
是否跟踪的问题上,完全确定了。
聂名扬越过了树间夹道,左右一瞧,差点没气得骂娘:你跟踪就跟踪呗,如此拙劣地暴露自己的身形,是哪个师傅教你的?或者是你瞧不起人,以为这样我都发现不了你?!
一颗戴着深蓝色棒球帽的脑袋在草丛里伸得老高,不时地瞧瞧聂名扬故意放在树根下的三个包,又不时地往那几棵参天大树的树冠上使劲地东瞅西瞅,好像还真相信聂名扬就躲在树冠上似的。
聂名扬多观察了一会儿那颗脑袋上上下下、东转西转的自然度,那的确是个人没错。树枝木棍什么的架着顶空帽子可操纵不到这么自然的程度,那些玩意儿操作起来,毕竟还是要比人脖子上肌肉的效果差点。
聂名扬趴在原地没动,端平81-1式自动步枪抵肩,准星没瞄着那颗脑袋,而是四处搜索:想用这么个诱惑法就引我暴露位置,你们是来针对我聂名扬的呢,还是来伏击一个入伍才三天的新兵蛋子的?
右眼正眼在机械瞄准具里,左眼弱眼也同时睁开着,同步移动,倒不是聂名扬不懂这个娃娃也知道的瞄准常识,而是因为这是一项难度极高的战斗技能。
单眼瞄准是必需的,但在搜索敌人时也难免视界过小,只能集中在准星那块儿的地区,有利有弊。而双眼搜索视界大,也更快,如果发现敌人,左眼一闭就可以射击。当然,这难免分心,没接受过长时间的训练,还不如就右单眼正眼搜索了。
同时,聂名扬的耳朵也在倾听背后的动静,选的这地点就是要叫敌人在背后摸上时,难免要踩在那么多枯枝上发出声响。
五分钟过去了,那颗脑袋还在上下左右乱转,聂发现可疑的潜伏地点,也没听见背后有什么动静,这下可是着实郁闷了:我才三年没在现代丛林里跟人玩过捉迷藏,难道判断力就差到这地步了?所有判断就好像没一样是对的!
……他后娘的,爷还就不信了!
聂名扬左手抓步枪,右手抽出右小腿上的战俘刀反持在手,匍匐着向那颗脑袋摸去。离了大概五米远,那颗脑袋还是毫无察觉。聂名扬再次观察四周,免得放下枪后没法应变,还是没有发现另外的跟踪者,于是将步枪放在原地,也卸下背包,保证不致产生战术动作阻滞,右手正持战俘刀,继续向那颗脑袋接近。
从斜右方接近到那颗脑袋不足一米远,隔着浓密的杂草几乎能看见那人的侧脸了,聂名扬深呼吸一口憋住,猛然从平地跃起,空着的左手抓向那人的下巴,右手战俘刀指向那人左腋下。
这个捕俘动作不是训练大纲上的,而是师承齐卫国,而齐卫国又是石殿东在南方那场边境战争中手把手教的。教材上是用刺刀或匕首直指敌人后心,但人猛地被捂上嘴巴,在下意识的正常反应下,伏低的敌人都会向上向后动作,挣扎反抗,刺刀会不可避免地插入敌人后心,这是杀人,不是抓活口。
使用这个捕俘动作,左手在抓住敌人下巴的同时,敌人下意识的第一反应就会双手向上去试图掰开,而这时左腋下的心脏就没有胳膊保护,是空处,等敌人反应过来,要害也被指住了,不敢再动。就算是要挣扎或者喊叫,右手的刺刀放在平地横指心脏,手一送就可以插进去,也不用在正面举高刺刀才能向下扎进心脏,那样一来,动手的角度高了,容易被其他敌人发觉,二来这个动作幅度太大,被压在身下的敌人也容易抬胳膊抵挡,一扎不能致命就麻烦了。
用那些狂妄的不知天高地厚的侵略者试验成功过多次的手法,这回没用了,因为聂名扬才掰过那人的下巴看清楚脸,脑袋猛地就变三个大了,右手上的刺刀也缩了回去:“天爷啊!怎么又是你!”
蒙炽一脸的惊魂未定也掩不住女性好奇的绝对天赋:“你是怎么从我背后蹿出来的?”
“唉……”聂名扬悄无声息地将战俘刀插回腿鞘,从蒙炽身上滚到一边草地上,仰面朝天使劲叹气,羞愧自己怀疑自己的判断力:难怪有这么多不可解释的疑点,其实压根儿就没有什么跟踪者,只有这么一个小扫帚星罢了!
蒙炽小心翼翼地问道:“看来……你好像不大希望看见我?”
聂名扬没好气地低声吼道:“是极其不希望!”
蒙炽做人畜无害、老少可亲状:“难道把我单独一个人留在犯罪集团核心,就是你所希望的了?”
“啪”,聂名扬猛一巴掌拍在自己额头,咬牙切齿地骂道,“该死的!”
“嘿嘿,就知道你不喜欢我跟来,所以才跟了这么远也不叫你,现在你就算送我回去也没时间了吧?”
“有本事跟来,就应该有本事一个人回去。”
“这要是去山区倒挺方便的,我回去犯罪集团核心,等着人贩子上门直接卖进山里去?你倒挺放心的呢。”
“……”
“褶子了吧?你就认命呗。”
“……”
蒙炽撑起半边身子,侧望一脸不平的聂名扬,又做出和蔼可亲的笑容:“与命运抗争,不怕粉身碎骨吗?”
聂名扬睁开眼睛,冷冰冰地说道:“我怕的是你粉身碎骨。”
蒙炽耸肩,好笑似的说道:“说得好像是打算推我下悬崖,直接了结了我这祸端似的。”
聂名扬明知道多说无用,也就没再多浪费唾沫星子:“约法三章,不同意现在就送你下山,押上去中京的大巴,我大不了再多花一天时间。”
蒙炽瞪眼:“我……”
“没得价钱讲!”
蒙炽继续瞪眼:“那……”
“你过几年发育全了再担心这问题吧!”
蒙炽屈服了,低下脑袋可怜兮兮地食指互点:“那您就说呗……”
“第一,我叫你干什么就干什么,别问为什么。”
“同意……”
“第二,无论你看见什么,只要我不想回答的,就别问这是什么。”
“同意……”
“第三,无论地形和时间,随时叫你趴下就趴下,叫你离开就离开,更不能问为什么。”
“为什么呀?”
“现在就走!”
蒙炽快哭了:“同意……暴君……”
“什么?”
“噢噢噢,君子三章,遵守!”
既得防备这扫帚星,更得提防欧洲局的人,还真是倒霉。聂名扬哀叹着起身,拍拍屁股上的泥土和草屑,伸出手来:“起来吧。”

蒙炽笑嘻嘻地一拉而起:“说真的,原始山区自助旅行,想想都带劲儿。”
聂名扬走几步捡起枪械背包,也捡起81-1式自动步枪,收起折叠托甩在肩上,冷冷说道:“但愿只是观赏风景而已,千万别撞上什么带劲的事儿。”
蒙炽盯着自动步枪,眼睛瞪老大:“这是……这是……”
“第二条!”
蒙炽闭嘴。
“我说是捕猎野人用的,信不?”
蒙炽岂敢说不信:“绝对了解!必须的!”
“走吧。”聂名扬横眼扫过地上还有蒙炽的那个卡通背包,心下一动,道,“你体重多少?”
“呀,这可是很不礼貌……”
“多重!”
蒙炽极不情愿地回答:“……五十五公斤。”
“还真看不出来,你肌肉比重还挺大的呢。”聂名扬上下打量蒙炽那绝不算丰腴的身材,发了声奇怪的感叹。他捡起那个背包掂了掂,十五公斤左右,看来自己对脚印痕迹的判断力还没有退化,和估计的数据相符,于是心情大好地递过去,“装的什么?”
蒙炽接过甩在肩上背好:“摄像机。没告诉过你我喜欢到处拍点东西吗?爱好之一。”
聂名扬瞧着背得挺轻松的,道:“体能不错,难怪能跟得上我。”
“必须的!你不是知道我腿脚挺利索的嘛,而且肌肉还算是很结实的。”
两人走到那几棵参天大树下。聂名扬道:“别动,就在这儿坐着休息。”抽出枪械背包里85式7.62MM狙击步枪的部件开始组装。
蒙炽盯着狙击步枪的眼睛再次睁大:“这是……这是……”
聂名扬回眼一瞪:“第二条。”
“这个……报告,小的只是想汇报点思想。”
“说。”聂名扬拍上弹匣,抵肩贴腮据枪左右横移一转,熟悉枪感,已经调整好了,不需要再调整,据枪感也在状态上。
“我觉得……您老还真不是一般人,我现在是不是直接下山去安全点?”
“说对了,爷是职业杀手,你现在就下山去吧,省了爷杀人灭口。而且爷可不是梁山好汉,他们是一刀一个管杀不管埋的,像咱爷们这么特有道德一杀手,一刀一个,管杀还管埋,怪费劲儿的。”聂名扬在包里摸望远镜。
“哈,你就忽悠吧,要对我不利早就动手了。你这表现是完全不怕我出卖,你都不怕我还怕什么,咱哥们儿玩的就是这心跳!”
“最好是别出现你必须心跳的事情,我说了,我这人特胆小。”聂名扬拿了望远镜在手,向前方树林已经比较稀疏的空旷地区猫腰过去,这回总算是记得提醒了,“别跟来。”
蒙炽乐呵呵地靠在树根下坐定,打开背包掏出一袋薯片慢慢嚼,眼睛盯着远处聂名扬仔细搜索的背影,耳朵上没戴上移动电话的内置式耳机,赶紧摸出移动电话拨号,直接就轻声说道:“炽天使,报告危险程度。完毕。”
警戒处外勤科支援组现在离这片林区还是保持着三十五公里距离,答道:“没有发现危险。完毕。”
“等待命令。完毕。”蒙炽挂断通信再拨,“炽天使,报告危险程度。完毕。”
调查处情报组三个人还在镇上,当即答道:“从警察系统、公交系统、旅游系统查询,三天内共有四批、十一名欧洲籍游客到访该镇,均已调查过,排除嫌疑,没有发现危险。完毕。”
“等待命令。完毕。”蒙炽不是好战分子,非喜欢跟人打得个血肉横飞才过瘾,没有敌人是好事,能不能通过上岗考核,就看这次的护卫结果呢,心情不错之下继续大嚼薯片。
二十分钟后聂名扬提着枪回来,瞧见满地狼藉就摇头叹气:一袋饼干、一袋薯片的包装袋扔成两处,食物碎屑撒得到处都是,引来了不少小昆虫,几只蚂蚁都已爬上了运动鞋,而蒙炽浑然不觉这有什么不对。
“跟你交个实底儿,”聂名扬道,“我跟某些武装分子结过怨,这回来办点小事,没准儿会被人伏击。这帮人的战斗力极强,不出现则已,出现了就生死攸关。你跟着我极其危险,还跟着吗?”
蒙炽两眼放光:“哇噢!现实版007啊,这在大学可是难得瞅见的西洋景儿!跟定了!”
聂名扬实在是怀疑这家伙到底有没有大脑,正常人看自己手上的那些枪械就已经知道不是什么好玩的事了,这一小姑娘呢,不怕不说,还特别兴奋?但的确不是敌人,否则有大把的机会冲着后背下手……
不是敌人……不冲我下手……聂名扬心下一凛,冷声喝道:“特,聂,报出身份,识别编号!”
蒙炽两眼眨巴眨巴的,满脸愕然,最后一块薯片拿在手上,不知所措。
除非这家伙受的心理训练比我还扎实,否则在0.1秒内从被揭穿的震惊再装成糊涂,根本就拐不过这两道弯来。但从年纪上看,要么就是从娘胎里就开始受训,如果不是的话,那就是天方夜谭。聂名扬再无怀疑,只能认定这家伙的脑细胞与相貌漂亮指数是呈反比的,而且胆子绝对超过体重。“这不是装007跟你逗闷子玩儿的嘛,其实007电影那都是胡扯的,就他那干法,中京城管局的下月扫荡地点计划表都偷不出来,仨俩城管齐上,一通乱棍就给那丫的敲成脑震荡了,而且那程度是最严重级的。”
蒙炽还是满脸愕然地点点头。
聂名扬蹲下身来,一把抓过最后一块薯片丢进嘴里。
蒙炽不愕然了,是震惊:“喂!你居然抢一姑娘家的……”
聂名扬嚼着薯片说道:“别说这点零食,这几天内,你吃任何食物,喝任何水,都由我说了算!没得选择的权利!”
“呀,那你叫我吃蝎子我也得吃?”
“蝎子在野外饿肚子的时候可是好东西,香着呢,给你吃我还舍不得。自己考虑吧,硬要跟着,不但什么事都不舒服,还真的有可能没命。”
蒙炽歪着脑袋使劲考虑了一会儿,喃喃道:“如果你不能安全下山,就没人帮我回学校。我要是被学校除名了,我妈知道了早晚还是会用墩布棍子要了我的小命……嗯,决定了!”蒙炽又是没大脑的嬉笑,“继续伟大的冒险!”
聂名扬算是没辙了,抽出手枪摆弄两下,道:“军训过?”
“嗯哪。”
“放过步枪?”
“那种长长的,带三棱刺刀的,噢,56半。第一次实弹射击,五发子弹,四十五环。”蒙炽比起两根手指做胜利手势,“耶!天生的神枪手!”
“算是不错的。手枪呢?估计没摸过吧。”
“那倒是没。”
“你看啊,这是国产92式半自动军用手枪,5.8毫米口径……”聂名扬突地住嘴,陡然间才想起来:我居然跟一个毫无军事技能的人同处危险之下?这等于是找着往枪口上撞,增加自己的死亡概率!我疯了!
蒙炽疑道:“你是不是要把这手枪借给我防身?”
我没疯,而是喜欢跟这个古灵精怪的小扫帚星在一块儿,因为乐呵,所以宁愿多冒点危险……聂名扬淡淡一笑,将手枪插回枪套,道:“算了,万一真有事,你有枪也打不中别人,距离你最近的我—吃你枪子的可能性倒是大把。而且别人是来找我碴儿的,你要没枪,别人还不至于对你这个无辜者下手,有枪的话,你还真有生命危险了。”
“噢,明白了,你的约法三章我也准定遵守,放心吧。你要我干什么就干什么,不拖累你。现在呢,咱们冲哪儿走?”蒙炽撑着树干就要站起来。
聂名扬才注意到蒙炽还是穿的那条七分牛仔裤,一截白皙的小腿裸露在外:“你包里带长裤了没有?”
“出门时候急,没,就两套内衣,这两天都是晚上洗了白天换穿。”
“可以理解,你被一群人追着要暴淬一顿呢,急着逃命。坐着别动。”聂名扬翻翻大号旅行背囊里的绷带,还是习惯性地只准备了两卷自用的,本来想给蒙炽做绑腿兼保护皮肤用,想想又给放了回去,站起来脱掉旧军装的外套,摘掉枪套,再兜头脱下里面的绿墨两色制式迷彩汗衫,露出一身伤痕累累的健硕但不夸张的肌肉。
蒙炽惊道:“太战士了吧?”
聂名扬疑道:“什么?”低头一瞧,原来露出了里面的绷带,几道外伤的伤口还得过几天才能愈合,除了换药还一直包着呢。“没什么,打小就混青皮堆里,跟人掐架掐多了,自然就会对疼痛感比较迟钝了。”赶紧穿好了军装。
“嘁,先还说不会打架呢,现在一瞧,连什么枪都会使。”蒙炽竖起大拇指,“不过说真的,认识你三天了,没事人一样,小女子现正处崇拜状态中。”
“这会儿不自称是蒙大小姐了?”聂名扬掏出81式刺刀在汗衫上划了个口子,奋力一扯,结实的汗衫成了两片,“把鞋脱了。”
蒙炽依言脱了运动鞋,见聂名扬用半片汗衫来裹自己的小腿,明白是要干什么:“我自己来呗,八路军老前辈们打了绑腿跑起路来才不累,我知道。”
“你有过野外生存的经历吗?”
“郊游踏青算不算?”
聂名扬一把拍开蒙炽的手,将半片汗衫裹了两层包在右小腿上,一手握住,再回头在包里摸背包带,“皮肤裸露在外,有毒植物、昆虫、蚊虫,对你划伤或者叮咬后,发热、感染、肿痛,都是个麻烦事儿。在这十万大山里,横不能我背着你翻山越岭吧?尤其是腿部,着地走路离毒蛇最近,有衣物包裹着,毒蛇能感应的是人一整个模糊的躯体,那人体对蛇来说就太庞大了,除非你一脚踩上蛇大爷了,否则一般不会咬你。但要是只有小腿露出来,蛇大爷感应到的就是这一截清晰的食物了,没准儿今儿个爷的胃口不错,尝个鲜儿?”
蒙炽笑道:“所以还是由你这经验丰富的人来捆扎结实才放心,免得散了,就危险了。”
“恭喜你,答对了,不过没加分。”聂名扬已经拽出了两捆打成小卷的背包带子,散开时没注意握着汗衫的手一松,手掌再抓时温软柔滑,是蒙炽白如皓玉的纤细脚腕。聂名扬顿感心下异样,下意识地怔怔抬起视线:我在想什么这是?
四目相对,蒙炽“扑哧”一乐:“干吗呢,我都没觉得什么,你干吗脸红?你朱熹啊,授受不亲?”
聂名扬恼羞成怒,抓过蒙炽的手往汗衫上一摁:“自个儿抓好!”
蒙炽委屈地嘟哝:“凶个什么凶,自个儿像个纯情小学生似的脸都红了,反过来欺负咱这老实人……”
聂名扬装听不见,手快脚快地将背包带交叉绑紧在蒙炽小腿上,尤其是注意近膝关节部位与裤子的连接处,那是最容易脱落的地方,脚腕处也将汗衫下摆塞进鞋后跟处绑紧,左腿也同样处理完毕。“站起,再蹲下,弯曲着试试。”
蒙炽活动了几下,如常,绑得紧,但不妨碍腿部运动。
聂名扬再掏出一小罐喷雾器递过去:“脸上手上,暴露在外的皮肤都喷点,防蚊虫蚂蟥叮咬。”
蒙炽试了试,奇道:“一点味儿也没有?我还以为挺刺鼻子的呢。”
“有味道就麻烦了。”聂名扬再看运动鞋的鞋带打得不对,还是打的蝴蝶结,弯腰下去动手散开,再牵过两头围着脚腕缠绕绑紧,嘴里说道:“在山林中行走,身上不要有能被树枝挂住的勾套什么的。一来,在危险地方,没准儿人一摔倒就滚山涧下面去了;二来,不注意给你挂散了,走路时间长了脚就吃亏,还容易进东西。”
蒙炽低头瞧着聂名扬熟练地打鞋带结,乐道:“哎,你给多少人这样绑过鞋带?别都是女孩子吧。”
“承您失望了,我倒的确是给不少人这样打鞋带,但都是男人,而且也是男人这样亲手给我打的才教会我。”聂名扬又从包里掏出一副登山手套,“等会儿走路的时候戴上,尤其是在林间和登高时需要用手着力的时候,一定要戴上。领口也扣好,全身上下能少点暴露在外就少一点儿。”
蒙炽戴在手上试了试:“哗,好热。你不需要?”
“因为我不会主动去抓带刺植物、有毒动物、尖利山石,所以正常情况下不需要。”
蒙炽奸笑:“虽然我明白你是在教导丛林里的安全常识,但知道你像什么人?”
“愿闻其详。”
“像我妈,嘴碎加唠叨!好了,全副武装完毕,踏上伟大的征程吧!”蒙炽一甩胳膊指向前面的高山,拔脚就走,豪气万丈。
“你认为我会遗漏什么不该遗漏的问题吗?”聂名扬伸手一把拎住那正豪气万丈的家伙的后颈,像拎小猫似的一把拎了回来,“我猜—你该不会带什么正经口粮吧。”
蒙炽嘿嘿干笑:“你不会是要收缴……我的零食?太不人道了吧。”
“我只带了我一个人三天份的食物和水,现在加你,如果你不想吃蜘蛛、蜈蚣、蝎子或软体昆虫的话,你说呢?”
“零食又顶得个什么事儿。”
“那也是食物,少废话,打开包。”
“喂!姑娘家的包能随便让你看的吗?”
“成,自己掏。”聂名扬扯过自己装食物的背包打开,“明白?”
蒙炽扁着脸甩下背包拉开拉链,细不可闻地嘟哝:“现在又像我爸,专横加跋扈!”
聂名扬看得眼发直,实在想不到看起来不大的一个小背包里怎么能塞进那么多零食,看来姑娘家的天生就有这本事,利用空间塞零食的那技术没得说,话梅、蜜饯、薯条、饼干、鱼松、开心果、牛肉干等十数品种,塞在聂名扬包里的体积足有卡通背包整个大!“这就完了?”
蒙炽从上衣兜里掏出半袋椒盐腰果,小声哀求:“求您了,发点慈悲,就留我点私房货……”
“嚓”,聂名扬不等听完,就一把将腰果从那双颤抖的手里抢过塞进包。
蒙炽的样子是欲哭无泪,盯着那包零食直抽鼻子:“改革开放都好多年了,现在怎就一下又回到计划经济年代了……”
聂名扬没工夫怜香惜玉,继续搜刮:“水呢?”
“水?酸奶算不算?”
“算。”
“噢,就带了两盒,都喝了。”
聂名扬气得头皮上炸刺:“你往深山老林子里面钻,不带水的?”
蒙炽眨巴眨巴眼睛,很无辜地说道:“没谁告诉我呀?再说了,丛林里又不是沙漠,野果子总有吧。”
“你……我……他妈的……老子!”聂名扬火冒三丈,举手就要打。
蒙炽吓得抱着脑袋就蹲下:“喂喂喂!不是吧,你要打人?”
总算是及时想起来这是个小姑娘,不是当年带的那些个粗大黑壮的新蛋子丘八,聂名扬手举了半天也打不下去,“啪”地拍在自己额头上哀叹:“天爷啊……”
蒙炽站起身,很理解地在聂名扬肩上拍了拍,劝慰道:“这不是你的错,下次记得提醒提醒就可以了。”
聂名扬崩溃了,“刷”地抽出腰上的81式刺刀:“不用说,什么急救药品抗生素什么的,那是想也别想咯。”
蒙炽还真不是一般人,死到临头了还不能忘记自己那张嘴:“最后一个请求:把我跟零食埋一块儿。成不?”
“成!”聂名扬没好气地吼了一声,弯腰用刺刀在树根边的腐殖土里几下就挖出个小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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