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牌局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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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又开始有些细密密的小雨,虞景明一手打着油纸伞站在永福门下,走在长街上,她身后,红梅也打着一把油纸伞,一手提着一篓枇杷跟着。
许老账房住在永福门后街三十九号,虞景明和红梅到得三十九号门口时,三十九号的大门是开着的,一个穿着斜襟蓝褂子,老布鞋,头发有些花白的大婶就坐在门口,两手正麻利的搓着麻绳,她膝上还趴着一个五六岁的女娃子,正歪着头好奇的打量着虞景明。
“婶儿。”虞景明收了伞,微笑的打着招呼。
“你是?”大婶狐疑的问。
“我是景明,我爹是虞永福。”虞景明自我介绍的道。
“啊,是大小姐,可是好多年没见了,这一晃眼都不认得了。”大婶先是一愣,随后就笑开了,圆圆的脸,看着尤其和气。
虽然虞景明回永福门有两个月了,但因为马上要面对婚礼,之前是不好出门的,所以永福门大多数人都还不认得她。
虞景明晓得这位应该就是许老账房的老伴儿徐氏,不过以前她岁数小,对徐氏的印象不深,只记得她做的团子尤其软糯,猪肉馅的更是鲜香,以前每到过年时,家里要做团子,她便总来灶上帮忙。
“快屋里坐。”徐氏连忙起身,收了麻绳,一手还拍了拍膝上的小女娃子:“快去找爷爷。”
小女娃子一溜烟就没影了。
虞景明跟着徐氏进了屋。
永福门的房子格局大多是相似的,一进大门就是天井和半敞式的客堂,两边各有几间厢房,客堂后面是后厢房,后厢房一侧有楼梯上楼,楼分前楼后楼,都是可以住人的,楼梯的另一侧是灶间,灶间上面是亭子间,再上就是晒台。
灶间边上又有一个走廊式的后天井,之后便是后门。
到了客堂,还未坐下,先前的小女娃子又风一样的卷了过来:“奶奶,爷爷说他不在。”
气氛一下子就尴尬了。
“这死老头子。”徐氏有些无措的搓了搓手。
红梅脸色很不好看,暗里咬了咬牙,扯了扯虞景明的衣袖,这时候不走,留在这里就太没趣味了,果然是人走茶凉啊。
“我就来跟婶子说说话的,我记得婶子以前做的猪肉馅团子,特别软糯鲜香。”虞景明笑嘻嘻的道,又让红梅放下手中的枇杷:“吃了婶子那么多团子,这点枇杷给婶子尝尝鲜。”
客人上门,带着时兴的水果是常理儿,徐氏没做什么推辞,有些不好意思的收下却是一拍巴掌说:“可不嘛,大上姐小时候是顶喜欢吃我做的团子的。正好家里还有些上好的糯米粉,早上老头子又剁了一刀肉,我这就去做,大小姐等会儿。”不等虞景明回话,徐氏就卷了袖子匆匆进灶子间。
虞景明坐在客堂前,一个二十七岁的年轻妇人在斟茶,小女娃子依着她依依呀呀的叫娘,又拿眼偷偷的看着虞景明。虞景明冲着她笑,小女娃儿害羞的躲在她娘亲背后。
“一些粗茶,大小姐别介意。”年轻的妇人将茶端上,笑咪咪的道,倒让人觉得有些亲近。
虞景明晓得这是许老账房的儿媳芸嫂子。既然存了来拜访之心,许老账房的家人虞景明也是打听过了,许老账房的儿子许开源也在虞记上班,他没学了老账房的计数本事,却学了一手好的糕点手艺,是虞记的糕点师傅。
“嫂子客气。”虞景明笑着咪了口茶水,有一股淡淡的清香。
“寡等无味?大小姐打麻将吗?”芸嫂子问。
“在宁波时倒也陪老太太打过,但不是很熟。”
“没事,主要是闲聊呗,打发个时间。”
正说着,大门就被人推开了:“芸媳妇儿,人找齐了没?”进来的是一个膀大腰圆的妇人,偏却穿了一身旗袍,愣生生将人箍的跟木桶似的。
“桂花嫂,就等你了。”那芸嫂子笑嘻嘻的招呼,又站在天井抬头喊:“月芬,快来,人到齐了。”
“来了。”楼上脆脆的回了一声。不一会儿就下来一个打扮爽利的妇人,二十七八的样子。

虞景明看着那个胖妇人进来的架式,估计芸嫂子这边是老搭台的了,只是又看了那从楼上下来的妇人,有些狐疑。
“家里还有两间空房,正好月芬夫妻想要租房,老爷子便做主租了,也好补贴点家用。”芸嫂子解释了句,又介绍了两人:“月芬夫妻是荣府管事家的远亲,在前门楼那边开了一家布店,月芬当家的旗袍做的顶好,大小姐以后若想制两件旗袍,找月芬管保不错的。”笑嘻嘻的说着,芸嫂子又冲着那膀大腰圆的妇人呶了呶嘴:“桂花嫂当家的叫赵明,是虞记的脚力头,虞记但凡进货出货,以及最后那搬来搬去的苦力差事都落在她男人手上。”
赵明?虞景明微微挑了挑眉,别看这人在虞记是最下等的苦力,但他手下管着虞记所有的苦力差,在虞记说话其实是有些份量的。
到得这里,虞景明眨了一下眼,有些明白为什么芸嫂子找她打麻将。只怕是许老账房的安排,他想通过一些关系人给自己提供一些消息。
“怎么?家用紧张?”虞景明顺着芸嫂子的话问。
“倒也还好,主要是囡儿他爹有两个月没发工钱了,家里有些积蓄,但这世道能不动用总是好的,再说了,空着也是空着不是。”芸嫂子领着虞景明进了客堂边最外边的一间厢房,这间厢房有一个大窗对着外面的天井,外墙紧邻着隔壁。
“哟,阿芸,你家开源工钱还没发呀?别打水漂哟,这年月,钱不抓在手里都是空的。”月芬已经自觉的坐了下来,她穿着一身时兴的竖领小袄,下身是长裙,坐下时的身姿袅袅,五官虽不算太清致,但细长的双眼透着一丝柔媚,实也算得一个大美人。
“怕啥,瘦死骆驼比马大,有虞记在那里,跑了和尚跑不了庙。”桂花嫂子就坐在月芬的对面,咧着嘴道。
“怎么,虞记发不出工钱了?”虞景明坐在月芬的右手,侧对着窗,正好可以看到隔壁探过墙院的一段石榴枝,那石榴花开的火红。
“哟,这是哪一位,芸媳妇也不给我介绍一下。”桂花嫂把牌扣在桌面上笑眯眯的道。
“也不是发不出钱,说是集资,给三分利的,也是大伙儿自愿的。”芸嫂子先回景明,然后一边码牌一边冲着桂花嫂说:“哟,都说桂花嫂是百事通,怎么不认得人家,这是虞家大小姐呀。”
“芸媳妇你别乱抬举人哪,我哪是什么百事通,就爱闲叨叨罢了,大小姐深居简出的,我哪里认得。”那桂花嫂子说着,却左手搭右手在身侧拜了拜:“大小姐原谅则个。”
虞景明微笑道:“桂花嫂这才是在抬举人。”
那边月芬也侧过脸打量着虞景明,然后又同桂花嫂相视一眼,两人神情透着暧昧,实在是有关这位的话题是太敏感而且太邪性呢。
外面都传这位大小姐好深的心计,为了拿到永福门,不顾二叔一家多年照护,也不顾虞荣两家订亲之谊,翻手为云覆手雨,坑得荣家颜面扫地,而这位却如愿坐拥永福门。
想到永福门,桂花嫂又咧着嘴,那眼神有些看戏的道:“对了,大小姐,这永福门以后归谁管呀,我们的租金要交给谁?”
“桂花嫂想交给谁?”虞景明也笑嘻嘻的反问,心里却明白,这是她作为永福门当家跟住户的第一次试探。
桂花嫂呶了呶嘴,抬眼看了虞景明一眼,然后嘟喃了一句:“都是一家人嘛,交谁还不都是一样,换人总是有些不放心的。”
桂花嫂虽然没有明说,但意思虞景明明白了:“桂花嫂既然这么说,那原来怎么就怎么吧。”
“哟,大小姐还真是体谅人,多谢多谢了。”桂花嫂这回的笑容那可真诚多了,还给虞景明打了一个子儿,虞景明胡了。
这时就闻到糯米团子的淡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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