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双眼适应了天台明亮的光线，波特放下手来。他站在原地，正仔细打量着那位只活在观察站“传说”之中的古怪人士。
光看那蹲身独立的背影，波特几乎看不出对方有何特别之处，当然，这还是大汉第一眼的印象；几乎拖到地上的粗糙披风，明明是高原稀寒之地，穿在男人身上的装束看起来却像是常年漫游在戈壁沙漠中的行者。
波特的额头上淌下了两粒晶莹的汗珠，随着他那缓缓上升的目光，一团杂乱的红色丝状物很快就出现在了他的眼眸之中。仔细一瞧，那一直披到了男人肩胛骨位置的“红线团”竟是他杂乱不堪的暗红色长发。
男人发梢末的鲜红色光彩极为惹眼，越往上、他头发的颜色也就越深。直至发丝延伸到了头顶，基本上就成了夹杂着深红色光泽的熟褐色，且十分接近黑色。一联想到黑色的头发，波特的心中不免会忽然冒出某个令人印象深刻的漆黑的家伙。
“站长，这位是驻扎在我们观察站里的波特副团长，他带来了艾格文斯团长的回信，如果您方便的话……”说到这儿，代理站长稍微顿了一下，因为“方便”这个词用在这里着实有些不合适。
眼望四周，这位“坚守岗位”、“业精于勤”、“埋头苦干”、“一字千金”的站长……不行，想到这儿，连代理站长自己都觉得编不下去了。说白话，格孤僻的站长除了把自己关在天台上，终日对着数年不变的广袤原野、绵延嶙峋的山脊线，以及幽寂的天空独自发呆之外，似乎从未实际着手、操务过站内的任何事务……
当然，若是谈到“观察站”的本职工作，即“观察”的话，那维克多站长的敬业程度倒还真是上天入地，无人能及的了……
“总之……您能稍微配合一下我们的工作吗，站长？而且，您也没有出席前几日我们与宁王国和东海联盟王国猎使们的商讨会，虽然这个交由我来代办处理也是毫无问题……但是，毕竟您才是站长啊！恕我直言，如此重要的事务，我觉得您有这个义务亲自料理！”
代理站长皱着眉头，微微抬高了自己的嗓门。女士说这番话时的神态在波特看来，竟不像是单纯的上下级交流，反倒有点儿像是……妻子在责备自己糊涂的丈夫。
波特站在一边，虽然脸上仍是面无表情，但心中却油然生起了一丝莫名的尴尬。
如此令人窒息的气氛持续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虽然也并没有那么的令人急不可耐……
“艾格文斯……讨厌的人……”过了半晌，波特才从凝固的空气中依稀听见了从男人的嘴边，缓缓渗出的低吟声。
那团草堆般纷乱的长发微微晃动了一下，出现在波特眼前的是一张惨白而又冰冷的面孔，深深的眼圈成为了那“冰面”上唯一的点缀。男人的眼睛是红极至黑的熟褐色，与他的头顶的发色简直如出一辙……
男人轻轻转动着、正踩在城垛上的双脚，他依然保持着危险的蹲姿，正向着二人站定的方向徐徐转过身来……波特愈发的觉得，“男人”二字似乎已经很难和维克多带给他的形象对上号了，至少还有另一个更加适合他的名词出现在了大汉的心中——少年。最多不过是“青年”！
“您是……维克多站长吗？”
“正确……我是……”面对波特的提问，男人硬邦邦地上下摆动着嘴唇，毫无感情地冷声说道。再看看维克多的眼神，竟令人顿时不寒而栗。
虽然对方是如此“肯定”地说着，但无论波特怎么看，对方也只是个十七八岁大的孩子罢了。他身材纤瘦、双眼无神，皮肤惨白，以及……那副在红发之下若隐若现的尖长耳朵，虽然不及精灵族那般细长，但仍是有别于普通人的三角形。似乎在少年耳根的位置，还有几片龙鳞状的硬质皮肤，看起来血统不一般。
仔细想想，若是这位少年和艾格文斯的过去有所交集的话，那最起码也是六七年前的事了。对于服兵役，王国的硬性规定是男性必须年满十四周岁，女性必须年满十六周岁。虽然在十年前的那场闹得沸沸扬扬的“北境攻防战”中，确实有过宪兵征收童兵的谣传，但毕竟不是完全属实的事情，波特自然不能那它做参考。
如此计算一下，这位少年和艾格文斯相识的时候，竟只有十二三岁！？唯独这点，无论波特怎么想，应该都是不可能的事情，对方最起码也得是三十岁上下的壮年才能对得上号。
盯着那面色惨白的少年，波特正在心底里直纳闷。同样的，维克多也盯着壮硕的波特，毫不掩饰地细细打量着对方，简直“无孔不入”。那锐利的目光仿佛能够击穿磐石！待波特回过神来，一见那令人发憷的双眼，心头也是猛地一咯噔。
他从城垛上轻轻跳了下来，竟没发出任何声响。少年踱着步子，缓缓走到了波特的面前，抬起头，木然地盯着大汉的粗犷的面庞凝视了小许，最后淡淡地说道：
“嗯……光头吗？”听到这句话，波特不经心头一紧。
大汉面无表情，却将挂在自己身后的小麻花辫顺手向前甩了甩，试图在不伤体面的情况下宣泄自己的不满。
波特瞧了一眼身前的维克多，还是站直了声一本正经地问道：“嗯哼……初次见面，维克多站长。我是王国猎团的副团长波特，也是这次狩猎大会‘东部先遣队’的队长。关于这次的狩猎大会，我希望您能配合一下，腾出些时间，让我我们两人详细商议一下……”
波特如此说道。期间，他还在用自己的余光打量着比他矮半个脑袋的维克多。少年呆呆地看着他，就像是没睡醒的蝙蝠似的，正有气无力地点微微着头。
“这是艾格文斯团长的亲笔信。您是他指定的收信人，还请您亲自过目。”说明来意后，波特缓缓递出了手中的信件。
维克多盯着信函，摇摇头、耸耸脑袋，行为很是古怪。他用两只细长的手指“夹”着信封并将它高高举过头顶，竟借着头顶明媚的阳光，直接隔着信封，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波特愣在一旁，心中诧异至极。他从未见过如此奇特的行为模式，这甚至可以说是“邪乎其神”了。难怪站里的人要么是压根不知道“真”站长的存在，要么就委婉地将它归类到“怪人”之中。
“您一定觉得很奇怪吧，波特副团长？”在一边沉默了许久的代理站长缓缓走上前来，对着波特轻声细语地说道。波特微微点头，可能是出于礼节的原因，他并没有主动吭声强求对方解答。
可代理站长毕竟是处事的人，在察言观色方面的能力自然不用多说，而且是非分明，又十分通情达理。
她淡淡一笑，从容地继续说道：“站长拥有极不寻常的童年经历，他从来都只是孤身一人……十年前，从前线生还归来的站长被王国的相关机构发配到了这座历史悠久的边境观察站任职。据说，这是他自己要求的。很奇怪吧？像站长这样不苟言笑的内向人竟然会主动提出要求……”
说到这儿，女士的眼中泛出一抹淡淡的光彩，波特愈发觉得二人之间的关系并不寻常。他木讷地点点头，但双眼的目光却未曾离开过举止奇葩的维克多。
“代理站长……”
“叫我‘茜拉’就好，波特副团长。”她转过头来，对着大汉微笑着说道。波特摸了摸后脑勺。“那你以后也叫我‘波特’吧，待狩猎的大队在此集结之时，肯定少不了您的安排。”
茜拉点点头，这位务实的女性笑起来还真是甜美怡人。看起来只有二十几岁的她无论是出于何种原因正不辞辛劳地全权替站长处理着站内的全部事务。茜拉那极其优秀的工作能力也应当得到极大的认可才是，像她这样的年轻有为之人，即使是在人才辈出的王都之中，也定能有大作为。
“茜拉小姐……能允许我问您一个私人的问题吗？”
“当然，波特副团……嗯，波特。”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