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拂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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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维耶的街巷寂寥无声,一来是拂晓将至的后夜天色未亮,二来是堕月之夜的踌躇冥曦尚在。孩子们听见,黯淡的街道中有人在呓语,弥漫着不安的气氛。
淡淡的微光来自泛红的天角,撒在黑暗中,装点着魔物的爪牙。
每个月,此夜都犹如彼界的“万圣”之时,往好的方向发展是少了疯疯癫癫的魔女,那是老一辈人的记忆,。他们的童年每逢堕月,不仅要锁好门,还要闭上窗并摆上除灵的小祭坛。孩子们听着疯狂的呻吟,脑海中尽是恍恍惚惚的人影张牙舞爪似的游荡街头,再皮犟的野孩子也会抱紧枕头窝缩在床脚不敢吱声。
但那个黑暗的时代已经过去,人们不会再见到魔女,也不用再摆放祭坛驱妖除灵。
可人们知道,旅者们知道。月傍湾之下蛰伏的异世界诡秘犹存,每逢堕月降临必然足不出户。
客栈破旧不堪的窗板被夜风吹得喀吱作响,洛然躺在床上睁着眼望着几乎剥离脱感觉干净的天花板,没再入眠。
他委身于全城数一数二破烂的客栈之中,要啥没啥,就连床都有随时倒塌的风险。应该说,除了能挡挡雨,连“遮风”都算不上,不过,对于向来露宿野外的洛然来说,这种琐事的事从未被他放在心上。
他侧过脸,注意力全部落在了铺在墙角的薄毯上。
——没有人在那儿。
是的,没人在那儿,空无一物。本该在那儿的人现在却并不在那儿。
那时,他与随行的少女一同住入客栈,并在最差的客栈中选择了一间最差的房间。原因很简单——没有钱。
就是这一晚的费用也是在他下午打杂时混来的零子儿,待吃过用过后就不剩下什么了。
和在住进共同的房间之前一切都没有什么变化,他有意和那个女孩儿划清界限,待事成之后就各走各的阳关路。但在那之后他才逐渐意识到,那位与他同行的“小法师”格外奔放。几乎视男女情于无物,全然不顾在场异性的眼光。她可以旁若无人的脱得一丝不挂然后擦洗身体,即使被红着脸的洛然呵责也不以为然,甚至会因此而露出得意和与轻蔑混合起来的怪异笑容。
那大概是瞧不起处男的眼神,虽然嘴上不说但眼睛里分明在嘟囔着“汝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不过就是女性的身体罢了。怎么?莫非汝连这种程度的刺激都接受不了?真是没种的男人呢~”
……
想到这儿洛然的睡意荡然无存,额头上暴起青筋。他总觉得自己在昨天受到了莫大的羞辱。
“嘁……不过是个乳臭未乾的臭丫头,瞎装什么女人……混蛋!”
他低声咒骂道,但注意力很快回到房间里来。
在那原本属于她就寝的角落现在空无一人。不过说来也奇怪,相识十几日洛然便发现,那个至今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女孩儿竟然是“跪”着睡觉的。
每晚临睡前她都会跪在光线昏暗的角落或阴影里,低声吟咏不知是哪国语言的诡异语词句并持续相当长的时间,虽然声音很小但却会越念越快,直到人类的耳朵分辨不清词与词之间的分隔。
洛然的耳五感区别于人,他的耳朵就像野兽一样灵敏,但依然无济于事。小魔女的吟咏速度始终会快到令人望尘莫及的速度,这甚至令少年怀疑,那快到比超越蚊鸣音的声音是否能用人类的声带发出。
洛然曾在她吟咏时试图打断她,却发现更不无济于事。在少女低语时,她的灵魂就像是飘出了肉体的躯壳。任凭他怎么推攘,哪怕是剧烈摇晃或是拍脸,都不能将她唤醒。
而且少女似乎整夜都在吟咏那些音韵怪诞的语句、像就像是……送别亡者的是悼词,令人心神不宁。
总而言之,围绕少女的谜团只会随着他们相处时间的增长俞积愈多。
洛然没想到这么多,没想对她的身世刨根问底。但令他着实在意的是,从发现少女失踪到现在的短短几分钟里,他的心中几乎涌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异样心情。
胸口发闷,心跳微微加快,同时还伴随着隐隐的不安感。
——是恐惧吗?
可是,他又在惧怕些什么呢?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但绝不可能是因为孤独,他在世人的有色目光中成长至今从未有过伴。孤独对他来说才是常态,但若不是恐惧孤独的话他的心中又怎会出现如此不安?
他坐起身,揉了揉杂乱不堪的发丝。托超越人类的本能的“福”,洛然渐渐发现了这份不安的实质尽是竟是动物面对天敌时的怯弱。

他很讶异却又不得不服,毕竟这是他自己的身体做出的判断,明明昨天进城时还没有这种违和感的,可为什么在少女失踪的现在,这份不安竟随着时间的推移水涨船高……
奥维耶狭窄的海湾下寄宿着难以言的东西,这点洛然很久以前就已经知道了,但他对此不削一顾。
而现在,在失去少女陪伴的屋中,冰冷的寒意渗入他的脊髓。就像离开了家长庇护的孩童一般,难以镇定。
“难道在这城中……我一直受到她的庇佑么……可恶……”
本能不会说谎,恐怖就是恐怖,不会有偏差。少年顶着心中的恶寒,不悦地低语道。
他坐在床头,等待着黎明以及……少女的归来。
……
同一时间,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海港城奥维耶的另一边。轻盈的漆黑衣纱划过临海的海崖碎石路却没有脚步声。
短暂的疾行后,出现在半月形崖壁之上的是一双血红的眼眸,神情凝重。
那双眼睛俯视着倒映在湾岸海面上的那座宫殿变得支离破碎,以宫殿为中心的海面竟变得漆黑而无光,像滴入清水的墨汁,正向着周围涣散开来,直到整片湾岸都浸泡在深邃的黑暗中。
……今夜的“月傍湾”看不见月亮的倒影。
“虽然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可没想到……竟是来的如此之快。”被松薄的黑袍包裹着身躯,在那宽大的法帽下,稍显稚嫩的声音呢喃慨叹道。
她凝视着分崩离析的影视界缓缓坠入深渊,如此一来这个维持了数百年的结界也算是被彻底瓦解了。虽然数百年的岁月也是漫长且沧桑沧桑的历程,但这却比构筑它的主人所设想的数千年维持时间少得太多太多了。
事到如今,已经别无他法。既然已经知道了结局,当事者自然是早有准备防患于未然。
重新设下结界固然没有意义,而任凭奇最后的王座慢慢坠入深渊更是万万不可。知道“贝克隆德”的人大多已经入土,而依然苟活的人对他所具有的危险特质则是人尽皆知。
没人能完全读透奇的思维方式更无法预测他的行为。若不是遥远的神代文明对这个世界的历史进程影响深远,凭奇的实力和叵测的心境,成为这个世界的“冠位”也是不无可能。
哪怕是“那个时代”被世人歌颂的“列王”们,若不齐心联手,想要战胜挑战这个高居不死族顶点恐怕也是凶多吉少。即使力量远不及鼎盛时期,但奇的实力依然冠绝苍生。
这从他所创造的“杰作”中就能觇视一见,能使用劣于自己的生命创造出超越自己的存在的人,据她所知,唯有奇一人。用生命作“原材料”并使其变成自己所需的形态本是人世的极恶,但在这里,没人拥有批判他的资格。
是的,站在这里的是魔法师、魔导师、奥术师、灵学者、自然学者、窥视深渊之人……还有,最初的魔女与魔道的先驱——莫西塔。
除此之外,后人更将她与其它五位“先驱”并称——“列王”。
即,对人类的发展建立丰功伟业并留下无数灿烂遗产的诸王们。莫西塔留下了魔法,而另一位列王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太阳王”,用曼德兰语言拼读便是所谓的“孚札”,也就是古语中的太阳。
他的事迹自然不必多言,把人类拿来言谈讥笑的“理想国度”真正建立起来,并赋予宛如乌托邦的光辉与美好。他用自己的双手为后世的王们打开了一扇伟岸的门扉,告诉所有曾经数落他的庸鬼们,“每个人都能获得幸福”的国度是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
至于列王共同的故事……哼,填充了太多的酸甜苦辣、爱恨情仇。就像那时的少女现在已然是一个历经千余年沧桑的异类,而不再是人类。
“……汝在那里的吧?奇的玩具?用如此特别的方式欢迎哀家,似乎热情得有些过分了呢。”
片刻沉默过后没有其它先兆,少女的低语打破了孤独的寂静。听起来像是不知所云,但挪开视线,俨然出现在身周的异变必然会打醒每一个自以为沉醉在孤独中的落寞者。
冷冷的,黯淡的血月之下,在湾岸之上一柄氙紫色的光戟发散着刺眼的光芒。
一丝丝、一丝丝的溺谧后,湾岸的海波不再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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