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凯摸着胸口，靠在集会的后门，脑袋一片空白。
木把上的火舌随风摇曳，他随地坐在石台阶上，眼中充满了不安。年轻人的哀叹一个接一个，丝毫没有这个年纪应有的自信与胆力，倒像个岁入花甲的老头，在对自己无风无浪、平庸至极的前半生感到惋惜似的。
他思前想后了很久，最后还是没有进到集会里去。这个夜晚，很少有人能睡得安稳，但曼凯却有一千万个心，希望丹妮能够睡得安稳。最好睡得死死的，然后一大早醒来，外面的这些破事都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虽然不太可能就是了。
他站起身，绕着门口来回踱了几步，终于还是选择离开。虽然在听到丹妮已经被弄出了那鬼地方后，他马不停蹄，想都没想就跑到了这里，但在站定冷静下来后，曼凯开始思考：自己在这个时候去见她是否合乎时宜呢？
想见她是固然的，但曼凯的心中依然兜着一丝胆怯与踌躇，一方面是青涩的感情，另一方面则是毫无进展的自己。他不想把停滞不前的自己展现在那个女孩儿面前。他想胸有成竹，底气十足地对她说：“我胜利了！”可惜的是，现实还不是这样。
没有任何意义，他没有任何好消息能够带给那个女孩儿，唯一能波及现状的举动就是打扰她的休息，这毫无疑问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颓废德性。即使曼凯再迟钝、再自欺欺人，也绝不会对自己的能耐夸下海口。说句心里话，连他本人都觉得自己很废柴，在很多事务上都是个一无是处的家伙，而且也不够聪明。
“唉……我到底在干什么呀……”他低声叹气，然后扭头向着猎人聚集的篱墙走去，丝毫没注意到不远处，那从一开始就盯着自己看的两道视线。
……
“那个傻小子真是迟钝得可怕，随便换个猎人早就发现我们了。还是说，你用了什么消除气息的魔法？”
墙角后的巷子里响起低压压的人声，语气沉闷又带着些不耐烦的情绪，让人一听就会联想到叛逆期的少年。
“没有哦，哀家可不会为了这种小事施展手脚。更何况，哀家行事一向堂而皇之，偷窥这种事情可是不入眼的勾当呢。”
回话的声音高挑细腻，一听便是尚未成熟的少女，但腔调和措辞依然怪异，一言以蔽之就是不合时代的老气。与此同时，挤在她身后的那个少年很快想她投来鄙夷、嫌弃的眼神。
睁着眼睛说瞎话！这种缩在阴暗巷子里盯着明路上的人看个没完的行为，如果不叫“偷窥”的话，那路上掀女性裙子的举动是不是也不能叫“骚扰”，而是某一种“绅士礼”？
不可理喻：这就是洛然对这个装老相的臭丫头一直以来的印象。
他督了眼曼凯离去的身影，而莫西塔的目光更是至始至终都没有离开那个怎么看都平庸至极的青年。
“话说，你和那个傻小子是有什么交集吗？大半夜把我拉出来就为了偷窥他？”洛然好不容易才睡着，却又被莫名其妙地拉起来，心中自然是一股无名火在熊熊燃烧。
“交集？呃……照他现在这样，应该算不上吧？算了，哀家现在不想做解释，汝只要在一旁闭上嘴乖乖待着就好。”
“什……唔！！”莫西塔语气蛮横，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这种纯粹是为了应付他而作的发言，差点没把洛然的肺气炸。他刚想骂人，嘴巴却不听使唤地紧紧贴在了一起。任凭他如何使劲，硬是没法让嘴唇挪动一点，像是被一把无形的钳子牢牢地钳上了一样。
少年在心里咒骂，同时很快放弃了抵抗。他明白，虽然自己对这个丫头的性格已经厌恶到了会毫不犹豫地将她大卸八块的程度，但实际上却没有这个能力。在她的魔法面前，自己就像一个没有意识的木偶，任凭对方随意把玩。换个角度说，洛然的处境更像是被她绑架，而不是作为“志同道合”的同伴……当然，这种可能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绝不会存在的！
“行了，行了，别骂了。哀家是知道的，即使堵上了汝的嘴，那些肮脏的词汇还是会一个不少的窜进脑袋里（读心）。嗯，算了，作为吾辈在这个镇子停留的最后一晚，汝就当是出来散个步好了。”说到这里，她咧开嘴，露出和这张年幼的脸十分般配的无暇笑容。只有洛然那夹杂着厌恶的鄙夷眼神变得比之前更加锐利了，即使他的身体根本不是那魔法的对手，但至少在眼神和气概上决不能落下风，这就是他们一直以来都在进行的博弈。
只是大多数时候，莫西塔根本没有把这当回事，这种“博弈”更像是洛然的一厢情愿。
她扭过头，无心再对付小孩子气的洛然（虽然自己也是半斤八两）。魔女的鼻子自然没有半人半兽的洛然敏锐，但她有超越嗅觉的外在感知力——对魔力的感知力。对魔法师而言，这就是堪比鼻子，甚至超越鼻子的感官。她很早就嗅到了这股难闻的味道，虽然对洛然而言，这只是类似天敌的气息，但对活了近千年以上的莫西塔而言，这种味道除了散发危险以外，更是唤醒记忆的一把钥匙。
很早很早以前，早到连作为“魔道先驱”的莫西塔都记得模糊的时候，她便熟悉这股难闻的魔力——似兽非兽，似人非人。
那不是在这个时代诞生的怪物，而是自遥远的从前，从已经没落的那位掌管“欲望”的神祇的时代挣扎着来到这里的流浪者，被欲望彻底吞噬的人的残骸。
——“魔窟”。
虽然只是一个形容，但却形象得很。
无论是新时代还是旧时代，光鲜亮丽下的黑暗面总是一样的令人战栗。而那个埋葬着欲望者的“魔窟”，却正是莫西塔旅途的终点。准确的说，她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员，现在只不过是回去看一眼那个和自己一样丑陋的地方而已。
“这是‘她’复辟前兆么？还是说……是这个没有神明的时代需求‘她’，在呼唤‘她’归来。”
莫西塔紧锁眉头喃喃自语道，至于洛然，他习惯了。少年已经习惯了听这个恼人的萝莉时不时说一通不知所云的胡话。他一开始还会追问，但后来，连他自己都觉得这是个愚蠢的行为，因为根本得不到任何明白的答案。洛然索性把这些东西抛诸脑后，不去再想。
忽然，他觉得自己似乎能重新支配自己的嘴巴，吧嗒了几下嘴唇，好像果真如此。
“为什么一定要今晚离开？明天一早再走又不是不行。”他张开嘴，丢出了一开始就有的疑问。
“因为这个镇子的事情很快就会被解决了。相对于之后混乱的善后，倒是现在溜出去会比较轻松。”
洛然斜了斜眼睛，一头雾水。莫西塔这话说的就像是看见了之后会发生什么似的，但按常理来说，哪怕是最高深的魔法，应该也达不到预支未来的高度，这是一个悖论。
少女眯起了眼，笑得让人觉得她似乎没安好心。
“瞧汝这样，即使是哀家也做不到预知未来的啦。顺便说一句，就算是神也做不到哟。其实吧，哀家只是想早点去到下一个地方而已，反正这里人手众多，也不缺有头脑、有运气的人，解决这档子麻烦是迟早的事。”
洛然看着她，总觉得自己又被敷衍了过去，但还是原来那句话：就算明知是敷衍也没什么办法。他不耐烦地点了点脚跟，“嘁，随你的便。”
莫西塔的语气也是火上浇油，越是在少年心情烦躁的时候，她的腔调就越是嬉皮：“嗯，这就对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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