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003 王子是哑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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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和十七年,秋。
天空落下的秋雨飘飘洒洒,偌大的皇宫一派凄凉。
独孤天下站在走廊中,从屋檐下伸出手,任雨水落到掌心,又转而滑落。
空空的手掌,什么都没能留住。
她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三年多了,曾经的三小姐李寻乐,现在的南宁王子独孤天下,然则,无论现在的她是谁,于她而言都不再重要,她只想回到原来的世界去,回到大少的身边去,哪怕只能守着一座孤坟,也想在伴在那里,唤他一声:“程玉哥哥——”
然则,仅是这么一个小小的愿望,却好似是痴心妄想。
她刚有意识时,便想绝食弄死自己,只可惜,那便宜老爹似乎看出了她的打算,看她不吃东西,一连三天,一天砍掉七个奶娘。
好吧,她不想祸害无辜,所以,她闭着眼睛死劲的吃。一心想要撑死自己,只可惜,奶娘大概带过不少孩子,一看差不多就不让吃了。
所以,第二计策落空。
好吧,先忍着,等自己能动的时候自己了事。
可惜,等到她终于能爬了,从床上掉下来摔破了头,又砍了一个奶娘三个宫女,差点连便宜老娘的贴身嬷嬷老奶妈都砍了。
她翻着白眼在心里骂着便宜老爹是暴君,然后老实了两天。
看着被扑了厚厚的毛毯的地面,她终于吭哧吭哧的拿到了嬷嬷的剪刀,只可惜,刚划破了脖子,还未刺进去,就被便宜老娘一把拦住了,还抱着自己痛哭一顿。
此类事件越来越多,幽妃吓得胆战心惊,日日抱着小王子寸步不离,夜夜更是守在床榻以泪洗面。
还是年迈的老嬷嬷有见识,偷偷的和幽妃赏量,孩子这般容易出事,大概是名字太响亮,孩子年幼,震不住。
你想呀,天下,还独孤天下,一个人称这天下,这得是多大的人物啊,他一个小小的孩童,怎么能够取这么响亮的名号。
幽妃一想,也是啊,但大王赐的名字又不能不用,便又取了个乳名——长乐。
不求建功立业,但求一世平安快乐。
其实,幽妃本来一心想要让她叫长(chang)平的,只可惜,那和长(zhang)平公主游锦鸳同字,是忌讳,便退而求其次,取名长乐。
话说也巧,自从给独孤小王子取了乳名,那稀奇古怪的事情是越来越少了。
只是孩子长到三岁多,却仍旧不会说话,整日眨巴着眼睛懵懵懂懂,似是个痴儿。
独孤天下不再寻死觅活,自然是有原因的,第一个原因吗,就是她现在年纪小,被看的紧,想要自己寻死还真不容易;那第二个,就是在她三周岁那晚,突然有个绝世高手世外高人跳到了她的屋内,告诉了即使死了,也未必能回的去,还不如活着还能想想其他办法,那夜,她还白得了个便宜师傅;这第三嘛,她必然不会全部相信“不能见人(只在夜里出现的蒙面人,难道不是不能见人吗)”的师傅的话,而是想出了新死法,古人心思可笑,明明女儿身,却被穿上男装封为王子。
所以呀,她是个小哑巴。
你想啊,就算你是王子,哑巴有什么用。
等到世人嘲讽传到便宜老爹耳中,这暴君一听这般不顺耳,有个儿子这般丢人现眼,还不把她推出去砍了。
三岁的小娃娃站在屋檐下,望着淅淅沥沥的雨水,把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哗啦啦的响。
“乐儿——乐儿——”焦急而又熟悉的女声传来,长乐扭过头蹙着眉,被女子一把抱在怀里:“乐儿,你要吓死母妃吗…XXYY…(以下省略母妃担忧一万字)”
长乐闭上眼睛,将头靠在幽妃怀里:我睡着了,我睡着了,我睡着了…所以,你别说了…
“乐儿可是累了?”幽妃低头看着怀里闭上眼睛的小娃娃,抬手温和的摸了摸她的头,又低头擦去她手心的雨水:“乐儿上午巳时才起床,莫要再睡了,你父王病情越加严重,今早醒来,精神好些,想要见你。”
见?见?见毛见,就算你天天召见,也还是个不会说话的傻哑巴假儿子。长乐对天翻了个白眼,却还是乖乖的被幽妃拉着往朱雀殿走去。
想她出生三载有余,给这可怜的母亲添了不少麻烦,实在不忍心在这种小事上违背她的意愿。
长乐跟着幽妃走进朱雀殿,王后上官青青也在那里,只见她虽是三十已过,却容貌艳丽,风华依旧,而此刻,正坐在床前,端着碗给羽王喂药。
“臣妾给大王请安,给王后请安。”幽妃规规矩矩的行了个宫礼,长乐小哑巴也跟着乖乖的鞠了两个弓。
虽然按礼说父子也是君臣,应该是单膝的跪礼,但她是个哑巴还是个傻子不是,你可以指望哑巴学跪拜但你还能指望个傻子不成,能学会鞠躬已经是看在可怜老娘几欲愁白了头的情况下,勉强答应的了。
“吾儿,过来!”独孤羽坐在床上,盖着一层薄薄的棉被,对着还不到自己膝盖高的长乐勾勾手指头。
你当你叫狗呢?过去,过去个毛!她是个傻子,自然不能过去。长乐扭头,看到一侧的矮桌上放着几盘糕点,迈着小短腿巴啦啦跑过去,抓起一个绿豆糕塞到嘴里,还故意扭头对着便宜老爹露出得意的笑容,裂开的小嘴里整齐的小牙齿上沾满了糕点渣子,那歪着头看的样子,怎么看怎么傻。
“哎——痴儿,痴儿啊……”幽妃叹息一声,又落下泪来。
“爱妃莫要担忧,小心累坏了身子,王儿还小,以后会好的。”独孤羽伸手,轻轻的拍了拍幽妃的手。
幽妃顺势上前一步,扭头看着一个人半个身子趴在矮几上长乐,缓缓地摇了摇头:“她都已经三岁了,至今不曾说过只言片语,给她说话却也是懵懵懂懂,痴痴傻傻,她若也像和帝一般……”幽妃话未说完,却跪在地上,那女子的声音,说不出的凄惨:“是臣妾无能,没能给大王生下个健康的孩子……”
趴在矮几上的长乐扭头看了她一眼,握着糕点的手却微微颤抖,嘴里甘甜的蜜枣此刻却苦的发涩,她缓缓地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留下在脸上留下一层阴影,吃的再也不如先前那般欢快。
羽王尚未说话,王后已经接了过去:“幽妃莫要胡说,不久前大王刚请‘小袖手’李神医诊断过,小王子健健康康,不曾有什么顽疾,虽是懵懂,却不痴傻。他现在毕竟年幼,不会说话也是正常,大王也说了,等他大了,必然会好的。以后,这南宁的基业,还指望着他呢,小王子痴傻这般的妄言,切莫再世人面前胡说。”
王后的声音清冷中带着高贵,她言辞诚恳却处处透着一丝警惕。
“王后说的是,是臣妾妄言了!”幽妃又俯了俯身,行了个宫礼。
一直在支着耳朵偷听的独孤长乐“咚”的一声把头磕在了桌子上,她这样都不算傻,那到底怎样才算傻?难道真的让她像传言中的和帝一样嘴眼歪斜,口水不断……

长乐想象着自己天天露着白眼珠子,胸前日日挂着一大串口水的样子,狠狠的打了个冷战。
这……她还真消受不起,还是算了吧。
这“咚”的一声打断了聚在一起的三人。
幽妃别看身子羸弱,看起来弱不禁风,却噌噌噌第一个上前把独孤长乐抱在了怀里:“乐儿,碰到哪儿了?”
长乐咧着嘴,露出个傻笑。
“可有伤?”独孤羽坐在床上,上半身歪着探出了床沿。
“要不要请御医?”王后已经站了起来,红袍上的朱雀栩栩如生。
幽妃前前后后把独孤长乐看了个遍,这才舒出一口气:“没有伤口,不用御医了。”
幽妃上前几步,抱着长乐坐到一旁的椅子上,这次不敢撒手了:“大王今日精神不错,想来不久就能好起来了。”
独孤长乐躺在幽妃的怀里,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小孩子的身体,就是容易犯困,更何况,幽妃每日和羽王的话语,实在是没有营养的紧。当然,十八禁之类的活春宫,就她这年纪,是想看也看不到的……长乐想着,慢慢的陷入了黑暗。不过,若是她知道这次偷懒睡觉错过了关于她人生最最最重要的大事,她一定不会睡过去的。
命运的齿轮,终于开始转动了!
独孤羽挥了挥手,示意幽妃不要谈这些,转移话题道:“幽妃刚才来之前,我正在和王后商谈一件关于王儿的事情,既然现在你来了,那正好你也说说意见。”
“哦?不知大王所谓何事!臣妾且苟胆猜一猜。若是猜错了,大王可莫要怪我。”幽妃挑挑眉毛,明明是快要三十的人了,却好像还是十六七岁,露出一丝俏皮可爱。
“你说便是,孤王不怪!”独孤羽眉眼含笑,笑的舒心。
上官青青垂下眼帘遮住眼中的冷意,世人说她与羽王相敬如宾,却不如说相敬如冰,幽妃这样的女子,让她羡慕嫉妒,但她却永远不能成为这样的女子,她的高傲,她的自尊,都不允许她低头……
幽妃嘟嘟嘴,吐吐舌头:“那臣妾可说了哦!”
“说吧!让孤王看看爱妃的心思是否与孤王心有灵犀。”独孤羽看向幽妃的笑意里满是宠溺。
“可是替乐儿选夫子的事情?”幽妃心思敏捷,却又单纯可人,若非如此,又怎会得到羽王的独宠。
独孤家的人啊,向来冷血冷心冷情!
“爱妃这次,怕是要猜错了。”
“咦?错了!大王,那关于乐儿的,还能有什么事情啊?”幽妃伸出双手拉着独孤羽的手臂撒娇。
“倒也算不上错,只是比起这件事,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哦?那是什么事情?大王快说啊,急死臣妾了。”
“至于什么答案,爱妃不如问问你身边的王后。”
幽妃收回手,未能问出答案,好不甘心。转而看向王后,又笑了起来:“王后姐姐,您到底和大王再商量什么事情啊,莫要只瞒着幽儿。”
终于记得我还在身边啊,却也不过是利用罢了。王后抬起头,笑得得体端庄:“大王与我说的,是乐儿的婚事。这般的大喜事,我和大王又怎会瞒着你呢。”
“婚事?”幽妃因为吃惊,一双眼睛变成了对儿眼,转而强挤出一丝笑意:“姐姐莫不是说笑吧,乐儿这才几岁,屁大的小孩儿一个,说什么婚事。”
“大王的意思嘛,一来,是宫中没有小孩子,小王子孤身一人,连个同龄的玩伴也没有,怕也寂寞;二来,小王子出生之后多灾多难,虽然总能化险为夷,但终究是惹人担心,大王是想借着成亲,为他冲冲喜。”世人都传言王后贤良淑德,却绝不是虚言。
“话虽这么说,但乐儿毕竟……”幽妃抬眸看向独孤羽,清亮的眼神透着一丝无助。
羽王抬手,抱过幽妃手中的长乐,低头看向孩子的目光怜爱:“爱妃莫要担心,吾儿贵为我南宁的王子,不知有多少王孙贵族的女儿想要嫁与他,更何况,婚事对吾儿只有益处,只要对吾儿有益,又何乐而不为呢。只是孤王的身子不好,哪家王孙的女儿如何更不清楚,怕是不能为吾儿亲自办理,这件事,还需要你和王后来操持。”
幽妃张了张嘴,却终究什么也没说出口。
“能为大王分担此事,是臣妾的荣幸。”王后福身,算是应下了此事。
“王后贤良淑德,幽妃胆小怕事,此事,王后怕要多家操劳了。”独孤羽伸出另一只手,拉着王后的手腕,扶她起身。
“小王子虽是幽妃所出,却也还要喊我一声母后,为他选妃,也算是我分内的事情了。只是不知,这选妃一事,要不要告知小王子一声,也不知他会喜欢怎样的女子。”王后坐在床侧,语气清淡。
“王后此事说到了孤王的心里。孤打算,在八月十五的宫宴上,让王儿亲自去挑选。只是要在不能说明原因的情况下,让各家大臣把女儿带到宫宴上,还需要王后去说服。”羽王伸手捏了捏长乐的小脸,以前不曾注意,仔细一看,这孩子的眼睫毛真长。
睡梦中的长乐挥挥小手,厌烦的像赶一只苍蝇。
被拍开了手的羽王也不在乎,又伸手捏了捏。
“大王考虑周到。只是到八月十五日子赶紧,臣妾就先下去准备了。”
“王后去吧,宫宴的操持,也要有劳王后了。勿要多家劳累,注意身体。”
“臣妾醒的。”
王后的身影一消失,一直沉默不语的幽妃终于再也忍不住,趴在床上扯着羽王的衣袖哭了起来:“大王…大王…您明知乐儿她是…她是…你这不是害她吗……”
“咳咳——”被幽妃一摇晃,一直隐忍的羽王咳嗽一声,突出一口血来。
“大王——”幽妃一惊,转身就向外跑:“我去叫御医!”
“回来,莫要声张。”羽王一把拉住幽妃的手腕,又把人拉了回来。
“大王,你只是普通的感冒,怎么会吐血……”幽妃坐在床侧,拿着手帕仔细的擦着羽王的嘴角。
羽王伸手,擦掉幽妃眼角的泪水:“爱妃,孤王一直不说,便是怕你担忧,其实,孤早已是肺痨。”
“大王为我南宁日理万机,如今竟得此绝症,苍天啊,这天下的公理何在!”幽妃抬头,哭得更痛。
“幽妃,孤王不怕死。只是吾儿年幼,怕无人护你们母子安全。那上官青云狼子野心,对王位更是虎视眈眈,我若是这般去了,唯有苦了你们母子。所以,才出此下策。此事我只说一遍,你且听好,上官青云有一女名上官敏玉,我已经寻来了她的画像,你且带去,一定要让王儿记住此人,八月十五的宫宴,定要选她。唯有如此,在我去后,才能暂时保住你们母子。其余诸事,你勿要多问,在我走前,定会替你们母子多做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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