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雹雨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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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军多数是西北军,很少见过这样的雨,一时不免有些慌乱。而耶律大石这些辽人,除了曾经真正游牧过山中的乡野之人,其实也感到十分罕见。但耶律术薛激战正酣,觑准高世宣神色慌乱,拍马急冲过去,一棒打中肩头,高世宣大叫一声,跌落马下,滚到一旁。术薛喝道:“胆敢犯我大辽,南蛮小贼找死!”跟着瞥见一张老脸,长满白胡子的种师道正领兵后撤,远远叫道:“你就是南蛮老匹夫,给我留下命来!”虽然说的是汉话,但口音不正,加上战场嘈杂,种师道根本听不清他龇牙咧嘴叫喊什么,护着军士道:“快继续赶路!”身边护卫冲上去截住术薛,种师道举棒,取过雕弓,拈箭瞅准便射。术薛举枪格挡,宋兵护卫连砍,术薛刺倒退走。兜转两圈摆脱护卫,领兵拍马继续追赶种师道。
没多久,山间布满彤云,雨势渐渐大起来,天色越来越黑,冰雹夹在雨水中,将众将和车马噼噼啪啪的敲打,泥水四溅,马匹负痛不断嘶鸣,情形十分混乱。种师道行在路边,身边的人越来越少,羽箭嗖嗖之声不绝于耳,每一回头都有宋兵倒下。种师道也回身射箭反击,耶律术薛身旁忽然多出一人,却是萧斡里剌一骑黑马追赶而来,身后还有十余个契丹人。种师道身边将士道:“都统快走,我们来断后!”种师道正要说话,前面响声大作,远远有人喊道:“种都统快走,我们来也!”种师道扭头一看,却是先前留下护送辎重的两千人中赶来约千余人。萧斡里剌冲过来,毫无畏惧,劈刀就砍。术薛大叫:“萧斡里剌你别抢功,把老匹夫留给我!”跟着也提棒杀入军中。
种师道心道:“这些辽军果然厉害,这带兵的究竟是什么人?杨可世说好像叫耶律大石,可就是此人?”当即冒着大雨喊道:“你可是那耶、耶律大石?”萧斡里剌一手挥刀,一手舞动一杆长锤劈杀宋军,一面用汉话道:“耶律大石是我军主帅!”刚说完,远处有人大声道:“我就是耶律大石!你可是要向我投降?”马蹄声响,辽兵约有数百人驱赶着几十个宋军冲来,种师道远远看一眼,耶律大石一身明光甲,一匹西域红马,一把三尖两刃刀,冲在军中十分了得,年纪看上去不过二三十岁。
种师道也抖擞精神,冷哼一声,看到负伤的高世宣领着数百残兵往雄州撤退。雨点和夹杂的冰雹一路打在这些人身上,却好像打在种师道的心头,是天意让宋人百年来都无力收复燕云故地,还是天意让这些契丹人命不该绝呢?种师道咬紧牙关,雨水已经迷住了他的双眼……看看将近雄州,哨兵再次报告:“主帅,辽兵紧、紧追……追上来,距我不、不到五里……”种师道勒马道:“快,赶紧先往雄州请求支援。”说完叫上三五人先行上路。
有人道:“情况危急,不如种都统先往雄州去,我等留下应付辽贼。”种师道望着疲惫不堪的将士,瞪了一眼:“胡说,老夫是主帅,岂能在危急时刻丢下将士,独自偷生?没什么好担心的,大家做好准备,若辽兵赶上来,一齐和他们厮杀便了!”众将纷纷叫好。种师道抡起白棓棒,抽出腰刀,指挥宋军继续后撤,没走出多远,身后宋军阵脚大乱,高世宣负伤赶来,叫道:“主帅,辽兵和我军……”种师道喝道:“兄弟们,随老夫去和他们拼了!怎么,杨可世辛兴宗他们难道还没赶上来么?混账!”高世宣道:“杨、杨统制他们已经突围出来,但遇上辽兵纠缠,在距我军西首十余里。”种师道喘息片刻,策马冲了出去。
种师道一手白棓棒一手举刀朝辽兵砍去,指挥宋军继续后退,辽兵追上来的不足千人,但个个勇猛,当先一人舞动三尖两刃刀,正是耶律大石。宋军后撤的万余名宋军渐渐被冲开两截,厮杀声响彻云霄,依稀可以传到背后不远的雄州。在密布的雨帘中,仿佛已经可以眺望到城楼的轮廓。
种师道原本计划算上辛兴宗一共有三万多人,即使和辽军遇上,靠着人多势众,和离雄州不远,只要援兵到达定能将辽军一举击溃。哪知道一路上近两个时辰厮杀,还是败退到雄州城边。而且,过了多时仍然不见有援军的踪影。反而辽兵追袭的几路人马渐渐聚拢,杨可世和辛兴宗的残部都被逼到一处,已经蓬头垢面的种师道在雨中遥望着雄州城,心头悲愤难掩,暗暗咒骂。
雨幕中飞矢乱射,宋军本以步军为多,一边后撤,一边阻挡辽军冲杀。操练多年的西北军原本势力不弱,在如此惨烈的境地下依然努力维系队形。种师道看在眼里,知道虽然伤亡惨重,但宋军士卒依然顽强,并未显出完全的溃败。望着这些死伤大半的年轻子弟,湿漉漉的面上情不自禁涌出两行老泪,好在大雨之中任谁也瞧不出来。种师道心道:“枉我多年跟随童太尉,如今十万大军到此,他为何守在城中不肯前来相助?眼睁睁看着我们这几万将士拼光吗?嗨……”杨可世跃马过来大叫:“多半是那个知州和诜从中作梗,先前我说北伐要依都统之见,计划周详,他便出言讥讽,如今……都统,末将护着你不如先往雄州……”他话未说完,嗖嗖两箭飞来,杨可世拨开一支,肩头却中了另一支。种师道被高世宣拉着,回头道:“杨统制!”杨可世示意不要管,身后一把兵刃砍倒,杨可世回身一枪,扭头看那人脸色凶狠,高举一把狼牙棒,正是耶律术薛。

杨可世抖动长枪,两人战在一处,交手一阵,身边宋军围堵过来,杨可世负伤在身,敌不过术薛,寻机走脱。耶律术薛劈倒两个宋兵,策马追赶。这边耶律大石、萧达鲁也早领兵追着种师道而去。萧干舞着大刀在西边也领兵追上辛兴宗的人马,围堵过来。
这是一场入春以来少见的大雨,又过了近一个时辰,雨中的冰雹似乎渐渐少了,城头的天空依然是深铅色,好似搅浑了的墨池。
从雄州城内出来的哨兵踩着泥水飞奔种师道跟前,气喘吁吁地道:“都、都统,童太师与和知州说,辽兵即将兵临城下,我们在城外和辽人作战,他们怕契丹人乘乱夺城,须、须加强城池戒备,不、不便派兵……”种师道大骂:“混蛋可恶……这都什么时候,啊……”正举着白棓棒大声道:“着实可恶!我们将士拼死为国杀敌,为的是收复大宋山河,他们这些……这些混账……躲在高城之内,不知军机大事却偏偏指手画脚,如今、如今是要我种师道也做当年的杨令公么?”还未说完,嗖地一声冷箭已经射到种师道后背,哨兵惊道:“小心!”身边高世宣、杨可弼等和几名宋兵冲到前面护卫,一队辽兵拍马杀到,正是耶律大石舞动三尖两刃刀,一路勇挑宋军看看冲进阵中,正往种师道身前突进,大喊:“弟兄们,捉到宋将首领,陛下重重有赏!”辽军无不振奋,将宋军渐渐围堵在雄州城外。
那哨兵护着种师道往城下后退,“都统,你、你误会了,童太师的意思是不敢出城太远迎敌,但他说只要辽兵到了城下,他会命军士还击,确保众人安全撤下。”种师道叹了口气,道:“什么?等到城下?嗨,总之就是胆怯,明明不至于如此,偏偏让我军落得一败涂地!大宋江山难得的一次机会……担下罪名的是我大宋官军,日后百姓只会骂我们作战无能,谁也不会去想这背后的苦处。”
这时,萧干、萧达鲁、萧遏鲁等人将辛兴宗、杨可世等万余名宋军逼退到雄州城外,几路人马会合,在倾盆大雨之中血战一处。雄州城头的宋军透过弥天的雨幕远远望见,无不骇然,守城的宋军早已张弓搭箭,做好准备。可当亲眼见到城下的一场厮杀,不免手中都有些颤抖,领兵的急忙跑下城楼去请童贯的将令。不一会儿,城楼上万箭齐发,对准远处奔涌而来辽军放箭,还有投石,帮助种师道等败退的宋军对抗契丹人。耶律大石在雄州城下来回冲突,抵挡弓矢,看到种师道大兵在大雨之下,渐渐收缩到了城下。
杨可世等这才知道辽军并非想象一般简单,抢先冲到城下大声呼喊守将开门,可城头将士说奉童贯将令不能放人进城,只能相助于弓矢却敌。高世宣等望着城楼也大骂不止。
耶律大石舞动兵刃厮杀之际,宋军凄惶呼喊,在雨中互相冲撞,其时不过酉初时分,但天色昏暗,大雨倾盆已经好似深夜一般,只见城楼上早都点起松明,挂起灯笼。
雨中仍偶尔夹有酒杯大小的冰雹犹如石头一般落下,宋军将士当面都看不清楚,这一阵大战,从山谷林间一直追杀到雄州城下;从清早杀到了午后,一整天风助雨势人人浑身湿透,个个筋疲力竭。交战在一起的将士们无不强打精神,一时之间都看不清楚四周的状况。而那些高居城楼上的宋军可是远远望着清楚分明,一路四散躺着无数两军将士尸首,地面上雨水混着鲜血,有些伤重地还在泥泞中挣扎,可说这雄州城外汇成一片血海,宛如人间地狱。宋军将士们在城楼上看得惊心动魄,惨然变色。多少年了,宋朝官军都没有在北边和辽军展开血战,这一幕仿佛又回到了百多年前,无数宋军心里再次触发对契丹人的惊恐。宋军十有八九都知道,种师道乃是大宋武将名门之后,祖父种世衡就是名将,叔父辈种谔、种诂、种诊也是名将,种师道与其弟种师中也都是两朝名将,他的人马尚且溃败如此,要换做其它人结果会如何?
种师道在雨中呼叫半晌,依然无法进得雄州,也没有因为辛兴宗和杨可世回兵而突围。种师道满脸愤怒立在雄州城下,看到阵中宋军将士死伤狼藉,很多人在雨中被辽军骑兵来回砍杀,虽然城楼上的官军奋力相助,辽兵确实渐渐回撤再没有逼近,但身边将士一个个倒下,遍地都是汩汩血水,这一战他输得不可谓不惨重。种师道仰天长叹,转身对高世宣等将领道:“今日这一战令我军一败涂地,实乃老夫之罪也!我还如何有脸回京去面对陛下和大宋百姓。”说着就要拔刀抹脖子,高世宣见状一把拉住种师道,“种公——万不可如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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