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五章 斡离不之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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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颜海娜急忙说道:“恳请父皇宽恕。李天晟怎么会冒犯我祖先神明,他在我大金部落多年,与此事无关啊。”李天晟不疾不徐地拱手道:“陛下,我这次随海娜前来,并非一心为了大宋汉人,其实也为大金着想。女真要想夺取天下,光凭武力是不能办到的,即便大金可以打败宋人,也决计不能长久。”
吴乞买目光越来越愤怒,但李天晟依然说道:“试想当年匈奴、柔然、突厥各部都是前车之鉴。大金今日虽然打败了契丹,想要江山稳固必然要重视各部族的其它人才,尤其要重视汉人的治国经验,社稷要想平稳,必然要以和为贵。当初女真人反抗辽国是为了不再受契丹人欺压,如今女真打败了契丹,就应该与各族修好为是,让女真百姓和其它汉人、契丹人、渤海人、回鹘人、室韦人等友善相处,如此金国方能长久立足。如果重蹈辽国覆辙,一味好战不止,其它部族也会如当年反抗辽国那样对付女真人。今日珊蛮预言就是上天警示——”
众人见他在吴乞买面前如此出言不逊,愤慨之余不免都捏了一把汗,唯有合剌在一旁望着李天晟有些好奇。海娜知道李天晟闯了大祸,见吴乞买脸色沉重,大喝:“你放肆!来人,拉出去,我不想再见到这人!”海娜惊道:“父皇不要——”完颜兀室示意护卫上来拉走李天晟,海娜上前拦住,众侍卫不敢硬来。海娜欲拉吴乞买的衣袖,吴乞买恼道:“行了,你不要再替这个汉人说话,若不是看在你的面上,他今天就休想活着走出这里了!哼!”说完挣脱海娜转身走开。
海娜愣愣地立在那里,看着吴乞买和李天晟朝着相反的方向而去,好像也将她整个人掰开了两半,煞那间不知所措。蓦地大喊了一声。吴乞买与众人远远走上阶梯,听到海娜在大殿前的喊声回荡在空旷的宫苑,转身微微叹息,摇头道:“嗨,她、她……哪里还像我女真人!”说完背着阳光走进了大殿中。
完颜海娜朝着押走李天晟的方向追了出来,转了一道回廊,见到前面有人骑马经过正在修建的殿前,马上是传递消息的哨兵,远远下马行礼,口称“公主,大王子回来了,正要入宫。”海娜停下喘口气,问殿下情况如何。哨兵面有迟疑,说:“他很好,但……但……”海娜见他神色有些古怪,当即让他直说,那哨兵道:“公主对我家父有恩,小人先行告知公主,我军其实已经攻入南朝京师近一个月,但两位元帅为了严密消息和宋人谈判,没有及时回报,如今、如今……”
海娜听到这个惊天消息深为震惊:“你说什么?不可能,我这才从中原回来……”哨兵凑过去道:“两位元帅知道两位殿下在宋国做事,因此没有趁此围攻,你们一离开东京,大军就加紧攻击,南朝皇帝把一个江湖骗子弄来对抗我大金,结果自然不在话下。”海娜听得十分诧异,“怎会如此,南朝当时在东京有二十万兵力,粘罕和斡离不相加一起不过六七万,怎会这么快攻破……对了,你是和蒲鲁虎回来向父皇禀告此事?”那哨兵摇头道:“公主,虽然我们攻下了东京,大获全胜,还、还捉住了南朝皇帝,可、可……”海娜听他说捉到了宋帝更是惊讶,迟疑道:“到底怎么回事,你说啊。”那哨兵道:“二太子身染重病,在回师途中身亡了。”海娜震惊道:“你说什么?二王兄他……”哨兵点头:“千真万确,小人要去报告了,公主。”说完径直往大殿而去。
海娜神色恍惚,经过宫门前询问押往李天晟的去处,本想径直去找到他,但脑子里一直萦绕着适才的消息:“二王兄当真印证了珊蛮法师的预言!我们攻下了南朝京城,但也付出了代价,一个大金的栋梁就此……二王兄自小英勇无双,深得伯父喜爱,就连爹爹当了大金皇帝,也不得不重用他,大哥、二哥他们比起斡离不、粘罕来,实在只是粗鲁的莽汉,无法成为二王兄那样统领大军的人!”想起从前一起在山林间生活渔猎的日子,想起斡离不领着兄弟姐妹里学习骑射,斡离不尽管自小带兵作战,但其实内心向佛,人称菩萨太子,虽然狩猎之技高明,但往往有放生之举,对美妮和她都特别细心和关爱,如今一去不返。海娜想着想着,忽然转身往回走。
海娜再次回到大殿前,阳光照在她身上,空旷的殿前就一个孤零零的影子,迟疑片刻,上了台阶。护卫见她来了,拦住道:“公主,容我等进去禀告。”哪知道护卫很快出来摇头说吴乞买不愿相见,请她回去。海娜一听,一把推开护卫往里冲,另外的护卫围上来劝阻,海娜怒道:“你们当真要和我动手?”众护卫愣了一愣,面面相觑,围着海娜却不敢太过粗暴。

海娜趁机冲进殿中,见众人都在,都元帅斜也和蒲鲁虎也在。吴乞买高高端坐御座上,看着海娜走近,脸色十分难看。蒲鲁虎回头看着她:“五妹!你……你果然先回来了。”海娜像是没有在意她的兄长,到大殿中间,吴乞买站起来,眼眶有些湿润,大声道:“你、你现在是越来越放肆了,简直无法无天……”蒲鲁虎看他们如此,有一些意外,因为父皇一向疼爱这个小妹,视她为掌上明珠,这样的场面显然又是因为那个李天晟。
斜也、斡本、兀室、胡鲁、阿鲁补、斛沙虎、挞懒、乌野等人在一旁面面相觑,不知道吴乞买又会对这个宝贝女儿怎样。海娜道:“父皇,二王兄他……”蒲鲁虎伸手拉住她道:“你……你知道了?”吴乞买望着海娜,怔了一怔道:“你回你的宫苑去!我要去接斡离不回来,我要带他回按出虎水边……”蒲鲁虎见吴乞买有些恍恍惚惚,道:“父皇你……”
斜也轻轻拍了拍他:“你爹很难过,想不到兀室珊蛮的预言……陛下以为你们在宋国没那么快结束,想不到斡离不和粘罕这么快成功!陛下本该为大家欢喜才是,可如今……哎……”蒲鲁虎看了一眼海娜眼中闪着泪光。海娜道:“可是……父皇,我们不应该再对宋人……”斜也道:“什么?”海娜看了一眼吴乞买:“父皇、五叔,二王兄他、他原本可以平安无事的,就因为我们要强行夺下东京,我们……”吴乞买霍地回头道:“你就只知道替他们汉儿说话!朕叫你回去,你再多说一句废话,我……我……”瞪着海娜,斜也上前道:“皇兄,罢了,海娜是……”示意她不要再说,蒲鲁虎道:“爹,小妹她……”
吴乞买走出大殿,望着远处人影过来,蒲鲁虎道:“父皇,粘罕、银术可、拔离速兄弟他们仍在后方押着南朝俘虏北上途中,是讹里朵、兀术和美妮他们带着斡离不……”吴乞买昂首阔步,当先到人群前,当时杨朴、张用直、刘彦宗和完颜娄宿、活女、塞里等一班文武官员密密麻麻列队,神情肃穆,而完颜兀术和完颜美妮在旁,另一边是一位法师,正是吴乞买相交的海慧大师,口中默念有词。当中抬着一个棺椁,一群僧众为斡离不念经作法。
许多女真人都很不习惯这样的中原法事,虽然知道斡离不平素礼佛,但这不合女真旧俗。碍于海慧法师和吴乞买的交情,众人不敢多言。吴乞买到跟前也对海慧行礼。兀术望着吴乞买神情落寞,美妮更是流着眼泪,海娜上前抱住美妮,姐妹俩哭作一团。
隔了大约一个时辰,海慧与众弟子方才完毕,“陛下,元帅已经往登极乐,与佛祖团聚。”吴乞买也依法行礼:“多谢禅师。我以女真习俗安葬他,可行否?”海慧道:“佛法无边,在于善缘因果,不在举止形状。”吴乞买合十。当即命娄宿请来珊蛮巫师以旧俗实行葬礼。女真人葬礼本有多种方式,以珊蛮尊行的水、火、土、木等,或者天葬。吴乞买适才有意将斡离不带回按出虎水边,就打算实行水葬,但想到此时天气正热,本来运到这里相见和请海慧为他超度,已经不合规矩,算是破了习俗,再要运回辽东是很难如愿了,只好临时改变主意,就在燕京城外安葬,与先前投诚金国的虞仲文、左企弓等汉官的墓地不远。
海慧立在殿外,一身淡色僧衣,握着念珠,口中念念有词。
吴乞买手上握着斡离不的铁骨宝雕弓,轻轻抚摸,“吾师,适才朕做了一个梦,梦见了皇兄,他对大金今日擒得南朝皇帝,攻下南朝京城而欢喜,但也对斡离不一事……如果大金要完成一统天下的志愿,是不是还会……还会有更大牺牲?难道祖先和佛祖都无法庇佑我们英勇杀敌的女真勇士?斡离不他……他小时就是我女真人中的栋梁,他礼敬佛祖,家族中称他为菩萨太子,他勇猛善哉,为大金立下赫赫功劳,却在这时候离开,他一直是皇兄认为肩负我们家族希望的人,也是我一直器重的人,如今这样年轻就离去,大师,我、我心里……”一时都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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