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咿咿呀呀的呼喝和奇怪而尖锐的笛声，约莫七八百人奔来将辽兵团团围了起来，弥漫的沙尘将众人笼罩，为首一个头领包着头巾，手中举着大刀，“你们……又是契丹……来……什么？”李天晟镇定心神：“我们放牧，经过这里，饮水……”指着旁边雪水汇聚而成的小溪比划着。
那头领打量李天晟和契丹人，瞪大眼睛喝道：“放牧？不！你们，敌人，武士！”李天晟见那人盯着术薛负在背后的刀，而术薛也冲他瞪眼，一副想要动手的样子，李天晟有些着急道：“等等，他是被契丹征召的，被迫的……”那人看了看李天晟，摇头不信，命人上前搜查马匹、骆驼的行囊，辽兵纷纷想要动手，忽然外面有契丹人紧张露出兵刃，远处辖戛斯人呼喊起来，首领大喝，“契丹武士，骗子！”顿时举刀砍杀起来，萧突迭抢上举刀相迎，叫道：“大王小心！”双方厮杀起来。
远处喊声大作，又有一伙辖戛斯人冲来，杀进阵中，李天晟望见辽兵人少，不得已举起长剑也厮杀起来，砍倒两个辖戛斯人，李天晟见到倒下的尸首，忽然脑海中闪过前面战场的一幕。回头扫了一眼，阵中辽兵同辖戛斯人奋力拼杀，到处都是杀喊声和马匹嘶鸣的声音，契丹人和辖戛斯人也是不断有人倒下，受伤的和毙命的越来越多，李天晟一时间像是丢了魂魄一般，愣在那里。
辖戛斯头领张开弓箭朝李天晟射来，萧突迭远远大叫：“当心！”可是李天晟背上中了一箭，这才回过神。萧突迭冲过去，与那辖戛斯首领大战，萧突迭举刀，数招将辖戛斯首领斩落马下！契丹人见对方首领毙命，士气大振，三百辽兵越战越勇，但辖戛斯人多出两倍，见辽兵反扑还是相斗甚紧。不知不觉旁边一处山坡上立着一个身影，朝辖戛斯人外围连发弓弩，跟着辽兵在里面趁势反攻。辖戛斯人见辽兵有人用连发弩箭相助，加上首领身亡开始后撤，没多久一哄而散。
李天晟被萧突迭扶住，望见远处那人消失，跟着一匹灰马从后面奔出来，辽兵开始聚拢，李天晟让耶律术薛去请那人过来。那人一身灰袍人，头被罩住，看不清面容，在远处对术薛说了几句，术薛停了一停，策马回来道：“军师，这是那人给的治伤药……他说想请你过去谈几句，可军师有伤，要不要我回绝他？这人似乎很无礼，一直蒙着脸。”李天晟摇头，萧突迭接过药瓶：“不知是敌是友，这药会不会……”李天晟看那人装束，似乎既不是辖戛斯人也不是契丹人。李天晟命萧突迭擦伤外伤药，穿好衣衫，准备上马。萧突迭看了看术薛，道：“还是我陪你去。”李天晟望了那灰袍人一眼，微微摇头，术薛道：“我们有这么多人，量那个家伙不敢怎样，我们在后面护着军师。”萧突迭道：“我在一旁看着便是，不妨碍大王。”
李天晟骑马迎上去，待慢慢靠近，见他微微颔首示意跟着，转身慢慢朝山坡另一边走开。李天晟有些不解，但看出他似乎也是一个汉人，于是跟了上来，一边走一边朝灰袍人道谢。
那人侧眼打量片刻，缓缓道：“你为什么会跟契丹人在一起？”李天晟听他说话，似乎有一些年纪，于是道：“前辈，在下是相助朋友，契丹人、汉人还是其它什么人都是一样，何来分别？”那人道：“相助朋友？可我看他们都是辽国军士，你……在他们眼中还是首领，其实你是替辽人卖命的吧？”李天晟见他如此责问，倒也难以辩解，见前面不远是一处山脚，身后萧突迭等辽兵见他们渐渐走远，也缓缓朝这边跟来，萧突迭一个人比较靠前。
灰袍人似乎没有理会辽兵的情况，见他不答，显然被说中，“那么，你这是要往哪里去？这里是辖戛斯人的地方，前面则是乃蛮人的地方，如今，辽国还想征服这些部族吗？”李天晟摇摇头：“不，前辈，若非他们先动手，我们不会……我们是路过这里去同朋友会合。”灰袍人道：“是么，我见你是汉人，而且剑法有些眼熟，所以出手相助，你叫什么名字？”李天晟见他一边说，一边领着越走越远，似乎对自己并没什么好感，本有些不大情愿，但念在相救之恩，加之像是一个汉人长辈，不好就此请辞，见他这么问，顿时有些犹豫，嗫嚅道：“唔，我……在下这个……”
那人转过脸道：“怎么？你不愿意说吗？若我没猜错，你应当是大唐李家之后吧？你家传有一本兵书，你可知道？”李天晟全身一震，盯着他道：“你……前辈你怎么知道？”那灰袍人仰望着眼前大漠之中的巍巍群山，长长叹了一口气，冷冷说道：“想不到啊，堂堂李家后人，如今沦落到要为契丹人卖命！哎，豪杰忠义之士不再，华夏山河又岂能保全！可悲亦复可叹……”李天晟一怔，想要开口申辩，哪知道灰袍人忽然伸手抓来，李天晟一惊，没想到这人说着说着会动手，在马背上想要后仰躲避，口中叫道：“喂，前辈……”那人毫不理会，跟着第二招又来，显然是真的动手！李天晟翻身滚落，他刚受了箭伤，如何能是对手？那人兜转马匹伸手一点，李天晟俯身跌倒。
远处萧突迭见到李天晟受制，急忙转身呼喝，招呼辽兵相助。那灰袍人扭头嘿嘿一笑，伸手拉过李天晟：“说，李继武是你什么人？”李天晟抬头瞪大眼睛，张大口：“你……”那人一勒：“好，你就跟我走吧！”回身取下神臂弓，搭上胳膊，扣动机括，弩箭嗖嗖嗖连射，破空之声大作，哗的一箭射在萧突迭跟前，却炸开一股股浓烟，辽兵马匹受惊，萧突迭勒紧缰绳，捂着面颊，望见李天晟被那人带走，逐渐成为一个小点，而李天晟的黑马跟了一段，却停了下来，在那边草地上嘶鸣一阵，来回踱步，似乎在呼唤自己的主人。
萧突迭奔了两步，只得转身回来，耶律术薛抢上道：“混蛋，我就看出这个家伙不是好人，胆敢在我们眼皮底下绑走军师，我非将这家伙碎尸万段不可！”萧突迭道：“他们已经走远，而且不知道身份，这里又是辖戛斯人出没的地方，我们该当如何……要不要去追他们？”术薛咬牙道：“当然得去找，大王曾有旨意，我定要带着李军师去会合，否则我哪有脸面去见大王！走，追上去！”众将跟着往山边而去，哪知道兜了大半天，直到入夜，也只有荒无人烟的大漠，哪里还有李天晟和那个灰袍人的影子？第二日又寻了半天，还是毫无头绪，萧突迭留下几人陪同继续寻找，让术薛领多数护卫先往阻卜大王府去同耶律大石会合。
又过了六七日，耶律术薛才找到老回鹘城附近耶律大石的行营。一听李天晟在路上遭到辖戛斯人攻击，后来还被一个来历不明的灰袍人掳走，大石大惊失色，想冲术薛发火，但也知道于事无补，只得强忍怒气：“你们追查了三日，可曾知道那个家伙是什么人？”术薛摇头。
正说着，一人掀开帐来，一身淡黄色的汉人衣装，容貌俏丽，正是完颜海娜，望着大石和术薛，见没有李天晟的身影，顿时愕然。术薛看到她，想起战场上耶律余睹提到她是金国公主，见她明眸皓齿，气质高雅，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听海娜问：“你们都回来了？他、他人呢？”术薛支吾道：“李、李军师他……”竟然说不下去，大石道：“唔，完颜姑娘不要着急，李兄弟他们在路上也遇到辖戛斯人，他击、击退了他们……嗯，他……是还要进一步寻找他们的、他们的驻地，设法一举打退他们，因此一时之间未能赶回，术薛回来是请我们前去接应，我会即刻安排接应李兄弟回来，放心，他不会有事的。”
海娜看了看耶律大石，见他神色还算镇定，回头又看看术薛。术薛忖道：“大王所言半真半假，不过，大体倒也算这么回事。”于是点头：“不错，我还会去接回南院大王，请、请公……放心。”一时险些说成“公主”，不由惊出一身冷汗，低头道：“术薛有大王旨意在身，就拼了这条性命，也定然保护南院大王周全！”说完，暗自恼恨：“她是女直人的公主，又不是我大辽的公主，我干嘛要这么紧张兮兮，娘的……”恍惚间，忽然想要盯着海娜，却又不由自主地躲开她的目光，不敢直视。
完颜海娜转身退出来，见天色有些阴沉，脸上一凉，一抬头，竟然轻轻柔柔的飘落点点雪花。其时已经春季，在这漠北山中，还时常飞雪。海娜见到远处辽兵在草地上操练骑射，远处群山连绵，天地无垠，而此时此刻，他究竟在哪里？自己一个女真人身处在这些契丹人中，而且又在这么广阔荒凉的地方，好像也像这空中飞舞的雪花一般四处飘零，最后落在哪里可能谁也不知道，只知道很快就会融化在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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