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生意关门、孙柳儿出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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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氏红了眼睛,吸了下鼻子,对菊花道:“傻闺女,当娘不晓得这些?还不是入冬的时候你爹摔断了腿给折腾的。眼下这田地就够咱忙活的了,何况还要养猪,哪能再贪心做这生意?把人累坏了,不又得花钱瞧病?别说这猪下水往后买不到,所以不做这生意了,就是原先说好的春上卖鱼虾青蛙啥的也不做了——这些东西折腾起来不更费工夫?有那空闲不如在家老老实实地养猪,还能方便照应门户。要是我跟你爹还做这生意,忙得整天不在家,你一人搁家里又累又转不过来,娘也不忍心哩。再说,这挑着担子卖菜,外人瞧着赚钱光鲜,其实辛苦的很。娘一点也不喜欢做这个,整天跟人陪着笑脸,走的脚都起泡了。我倒宁愿在家门口地里刨食,落个舒心自在。”
菊花听了这番话不禁愕然——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咋她娘的性子跟她一样哩?她可不就是这样的么?她还以为杨氏是个要强的,一定要把家里弄得红红火火,在村里拔尖好露脸哩!
她轻松地笑着对杨氏道:“娘,咱这不是缓过劲来了?往后啊,咱就搁家里种田养猪养鸡。猪也不要养许多,多了也是照应不过来。一口也吃不成大胖子,慢慢来就是了。一年攒些钱,几年下来也能攒不少了。”
杨氏听她这么说,也振奋地说道:“可不是么!眼下比往年不晓得好了多少,这样的日子正好哩。再把房子盖了,到时候,家里好几头猪,一大群下蛋鸡,地里出产也不差,那日子不是就过起来了?”
菊花听她娘畅想未来,忍不住也开心地笑起来:“嗳!娘,咱吃饭吧。吃完了咱坐火桶里说说话儿。往常你也是每日里都回家,总觉的明日还要出去,那心就定不下来;可眼下不再做生意了,就觉得不一样了哩,这心里踏实不少,好像这回是真的到家了。”
杨氏笑呵呵地点头,正要说话,一偏头,瞧见青木正进院子,忙道:“吃饭哩,青木。”
说着,就在厨房的案板上摆了饭菜——冬日里端来端去的菜都凉了——娘仨就坐在厨房边吃边闲话;郑长河今儿又被周矮子拉去喝杀猪汤了,不在家吃饭。
青木听娘说不再做生意了,也十分高兴。前几个月,总觉家里忙乱不堪、一颗心老悬着,一点也不踏实。如今听说不做了,立马这颗心就定了下来。
菊花见了他的样子,十分理解地笑了。看样子,往后只要她家的日子得过,很不必去做生意了——都不喜欢哩!
青木搛起一块粉蒸肉,塞嘴里嚼了几下,见菊花盯着他,一副等待评价的神情,忙笑着给了她一个赞叹的眼光,随即转头对杨氏道:“娘,你累了几个月,该歇歇了。过完年,家里还不晓得有多忙哩。旁人以为咱家做这生意赚了许多钱,谁不怕苦就让他做去。”
杨氏一听,就晓得有人在儿子跟前碎嘴了,她鄙夷地撇撇嘴道:“都跟你二舅母似的,瞧人家吃豆腐牙齿快。做生意的钱要是好赚,那咋不人人都去做哩?这世上哪样钱也不好赚,哪样事也不好做。你就是啥事也不干,光吃屎,那还要起个大早哩——要不然就被拾粪的人给捡跑了,或者叫狗给抢先吃了。”
菊花听了她这粗俗却经典的话语,先是满脸愕然,随即就笑软了,靠在青木的肩膀上浑身颤动,嘴里也嗔怪地说道:“娘——嗳哟!瞧你说的这话……”
青木也觉十分好笑,忍了半天,才没把嘴里的饭给喷出去。
杨氏扒了几口饭,咽下去,又说道:“做生意繁琐死人。不懂的人专门盯着人家数钱眼气,人家辛苦他就瞧不见了。你大舅的铺子开张几个月,钱没赚多少,他跟来喜就耗在里头了。你大舅也是铺子和家里两头跑,累的很。不说咱这小户人家,就说那些大户人家,就上回买咱方子的陈家,他们的生意难道就不烦了?我怕比咱这些小生意更烦哩!反正我是不眼气他们赚钱多的。”
菊花心道,这生意越大越烦,管理的难度也越高。她娘说的对,这世上就没一样轻省的事儿。
杨氏发了一通议论,心里舒坦多了。往后不用起早挑着担子往集上赶了,她觉得浑身松快。
她扒了口饭又问道:“就是家里攒了那么些猪下水和猪头咋办?原还准备明年春上卖哩。”
青木却很有成算地说道:“这个不怕。明年早早地就要开荒哩,不得请人?要是都烧肉把人吃,得花多少钱?就用这个招待人,也不用愁没菜了。往后再想买这么便宜的猪下水可不能了——今年大伙儿杀了猪,都把猪下水和猪头留下来了,光卖猪肉。”
杨氏眼睛一亮,欣喜地说道:“嗳哟!我咋忘了这茬。可不是么,请人帮忙买菜可得花不少钱哩,这不就省下来了?”
菊花笑道:“根本就不嫌多。挂地窖里,能吃到明年四五月哩,也不得坏。”
三人就乐呵呵地笑了起来。
杨氏一边美美地品味闺女做的这粉蒸肉,一边对菊花说道:“花儿,这么把肉糊一层粉,还真是好吃哩。这肉的油都蒸出来了,刚好叫米粉给吸了,瞧这米粉油润润、黄亮亮的,香的很哩。”
青木也道:“香!米粉也香,肉也香。”
菊花笑眯眯地道:“这么吃也不腻。娘,哥,你们尝尝这下边垫着的青菜。那油漏下来,渗到青菜叶子上了,这叶子咸香软和的很。”
说着把垫在粉蒸肉下边的黄心菜叶子一人搛了一大片,自己也把那叶子团起一片来,搛了塞进嘴里,一时清香咸香满口!
青木吃得笑容满面——这还没到过年哩,可自家把往年从未吃过的肉啊啥的吃了个遍,味道还是从未有过的好。他长这么大就没过过这么好的日子,这个年也是出生以来最富足的一个年。
他瞧着菊花跟杨氏,心底一股幸福的感觉漫上来,满满当当的。吃完了,还坐在那听娘跟妹妹说话。就那么静静地听着,也没啥要紧的事,都是些闲话,可他就是舍不得走,听得津津有味!
杨氏忽地想起一事,瞧瞧青木,犹豫了一下,想着儿子跟闺女都是有主意的,便问道:“明儿柳儿出嫁哩,咱随礼不?”
也不怨她没主意。要说这乡下人吵架,三天吵两天好的,甚至头天吵隔天就好的也有;可这回她跟柳儿娘打得狠了——到现在还没说话哩——她就有些拿不准要不要随礼。况且当初打架可是也有青木跟柳儿私会的事儿在里面,这要是随礼,会不会被柳儿娘给扔出来,讨个没趣?
菊花就望向青木,想瞧瞧哥哥是个啥意见。
青木沉默了一会,说道:“随礼吧!本来也没啥事。都是乡里乡亲的,还能仇一辈子不成。咱尽到礼数,要是她娘没脑子,把钱给扔出来,丢的也是她家的脸面。要是不去,倒好像当初真的跟她有啥事一样,那反而招人说闲话,说咱气不过柳儿出嫁,连礼都不随了。”
菊花微笑道:“哥哥说的对哩。人家嫁闺女,除非是世仇——老死不相往来的,都会上门恭贺一声儿。咱也不用上门,就托赵三叔把礼带去就成了,旁人拿多少咱拿多少。柳儿娘要是还那么没脑子,那往后也不用来往了。人只会骂她,不会骂咱们的。”
杨氏点点头道:“那就这么办。叫赵三带三十文钱去吧。”
菊花诧异地问道:“才三十文?还要吃顿酒哩,这不是要亏本么?”
杨氏直摇头,瞧着菊花叹气道:“你以为办一桌酒花多少钱?一桌酒有两斤肉就不错了。其他的菜也便宜,哪里就亏本了?乡下人,哪来那么些钱随礼。”

菊花慌忙吐了下舌头——一时间忘了自家刚过好点,要搁往常,别说三十文,只怕十文钱也要攥的紧紧的。她暗自提醒自个,别忘了那艰难的日子,说出不妥当的话叫人笑话,还以为她家有多少钱哩。
柳儿娘到底没发神经把郑家的礼给拒绝,而是就势下坡地收下了,还让铁柱来请郑长河去喝酒。
她也不是傻子,最近村里人都对郑家另眼相看,郑家如今也不比从前——竟然一个冬天就发起来了,真是让人想不到。她要是还跟郑家过不去,怕村里人都会不待见她家。
再说,孙金山也不会允许她这么做的。郑家的礼一挂到礼簿子上,孙金山就赶紧也表示了诚意——让儿子上门请郑长河。
但郑长河早就找好了借口——去下塘集送橡子豆腐给菊花大舅;杨氏和菊花不得闲;青木在学堂,孙铁柱也就没请到人。
杨氏客气地跟铁柱说不得闲,让他赶紧回去帮忙,甭在这耽搁了。
铁柱憨笑了两声转身走了,临走还瞥了一眼菊花——他对上次吵架时菊花的凶悍表现很是印象深刻。
菊花瞧着这个高大的青年,不知如何评价他,精明根本谈不上,好像跟赵大嘴的憨实也不一样。这么门板似的一个壮实男人,对妹妹的感觉视而不见,她还真有些奇怪,也不知这人心里到底咋想的。
瞧着他的背影,暗想幸亏青木跟他不一样,不然自个就惨了。还是自己哥哥好啊!
听着那高亢、嘹亮的唢呐声,伴随着锣鼓的铿锵声,欢快的节奏让人想跟着唱起来。她想着梅子跟自己说的,原来唐家是不准备请这些人的——纳妾可没这排场,但柳儿娘不知怎么说通了对方,唐家便吹着唢呐抬着一乘小轿来接了。这实在是让柳儿娘大大地在村里露了把脸。
对于柳儿,菊花有感叹,有同情,却无法把自己跟她捆在同一个世界。她觉得自己像在看一出电视剧,又像在看一本小说,静静地瞧着剧中人走出或悲或喜的命运轨迹;而她明明就跟她处于同一个村庄,甚至两人之间还有些牵连,但是,却参与不到她的生活中去。
出嫁,女人一生中最美好时刻,孙柳儿感觉到幸福吗?
纵然她两世为人,也是无法猜透她往后的命运。也许,这一去,她会脱胎换骨,蜕变成合格的深宅妇人;也许,这朵乡村的野花会枯萎在那金银窝中。
菊花的感叹没人听得见,但柳儿娘的话却让那些媳妇婆娘们听得清清楚楚。
在孙金山家的院子里,人来人往;几台嫁妆用红布缠绕,端端正正地停在院子中央,供人瞻仰。忙忙碌碌的汉子跟媳妇们不停地端着托盘在厨房跟堂屋间来回穿梭,堂屋里摆了四张桌子的? 杨氏不卖菜了,菊花轻省多了,日里竟然闲了下来。www.xiaoshuodaquan.com可也没闲几天,就被卷入过年的准备活动中,杀猪腌肉、做炒米糖、打豆腐、大扫除、洗被子等,忙忙碌碌的,一直到吃年夜饭。
但这种忙碌却是令人欢欣鼓舞和乐在其中的。往年倒是没这么忙,为啥?穷的啥也没的做,自然不忙了。所以,菊花是不讨厌这种忙碌的——忙碌意味着丰收!
诸样琐碎杂事也不好一一细说,只能挑出两件有趣的记了。
这天,梅子和刘小妹兴冲冲地来找菊花。
“菊花,快收拾收拾,待会咱们去看起鱼塘了。全村人都去哩。”梅子兴奋地大眼放光,直冲进院子,大辫子在背后划拉出一条弧线。
刘小妹也跑得脸儿红红的。
她因跟菊花差不多大,自从上次来玩过之后,觉得很是跟菊花合得来。她上面四个都是哥哥,也没人玩,所以常来找菊花做针线说话儿。这么几日工夫,她倒是往菊花家跑了好几趟,还送了好些晒干的泥鳅把她。这不,一听要起鱼塘了,马上就跑来找菊花一起去瞧热闹,在路上又碰见了梅子。
菊花见她俩高兴的样子,也雀跃起来——这起鱼塘她可是早就想去瞧的。这些乡野活动她是最爱的。她前世离开乡村后,每次放假回家都会钓鱼、兜虾,若是春天则上山掐蕨菜,到田埂上采野菜等,忙得不亦乐乎。逮鱼这样的活动她岂能错过?
这起鱼塘就是每到过年的时候,村里把那些水塘弄干了,把鱼拣大的捉起来,正好过年能添碗菜,顺便清理塘底的淤泥——保持池塘的水清澈,清理出来的淤泥还能肥田地。
庄稼人自有一套跟大自然相处的措施,他们也不懂啥叫环保,只不过凭着多年的经验行事罢了。
当然,像镜湖那样大的水塘是不可能弄干的,除非是大旱的时候,镜湖的水都被抽上来浇灌田地了,那时才会趁势清理一番。
杨氏在厨房煮糯米饭——用来晒硬米子好做炒米糖的。她听见梅子兴奋的吵嚷声,忙走出厨房笑容满面地对菊花道:“快去瞧瞧——起鱼塘可是热闹的很哩。家里有娘照应着。换上双旧鞋,再套上草鞋——塘埂上肯定会弄得到处都是泥;还有,你要多穿些,风大哩。你哥哥也要去帮忙干活的。”
她巴不得闺女出去玩。菊花的生活越来越正常了,也敢出去见人了,她心里只有欢喜的。
青木含笑走出来——学堂里从今天开始放假了——对菊花道:“咱们一起去吧。把篮子带上,完了要分鱼的。”
往年妹妹可是想去却又胆怯地不敢去,只能等他提着一篮子鱼回来,跟她说一些捉鱼的经历,每回都是听的两眼不眨。
看着他们高兴的样子,菊花终于被带动得满心鼓舞起来,慌忙慌张地换鞋,围上围脖,戴上帽子,提上篮子,正要出发,院门口来了张槐。
他是来叫青木去干活的——这起鱼塘可是全村老少爷们都要出动的,郑长河就早早地去了。
他瞅了瞅菊花,见她脚上只穿了一双旧单鞋,便说道:“逮鱼一时半会儿的也完不了,你们瞧热闹也要站好久哩。你穿单鞋到时候又要把脚冻得冰凉!”
杨氏和青木一听,也惊醒过来,杨氏连声道:“快换棉鞋。我也是脑子不好——叫你换鞋。鞋子脏了还能洗;你要是冻出个好歹来,这大过年的,可咋办?”
青木也道:“换了吧。就沾上泥也不要紧,晒干了拿毛刷子一刷,那灰就掉了。”
菊花一想也是,今儿虽然有大太阳,可那些水塘都在村子外围,风也大,肯定冷的很。于是,便又把鞋子换了回去,照样在外面套上草鞋套子。
梅子笑道:“使劲穿吧。就穿坏了也不要紧——篮子正在帮你做棉鞋哩!”
大家说笑着就出发了。
路上,菊花对着他们问出了自己的疑问,咋把水塘里的水弄干的。
不等别人回答,梅子抢着说道:“嗳哟!傻丫头,当然是用水车把水抽上来了。有的大塘要抽好几天哩。”
张槐瞟了她一眼,心酸不已,想她从来没瞧过这热闹,自是不晓得这水是咋弄上来的了。他听梅子说了,接着补充道:“也不是都能抽干净的,那塘中央的水深一些,也没法抽。不过等水抽得差不多的时候,全村的劳力就都下塘,用盆一气把水舀浅了,一边逮鱼一边挖泥。我跟你哥都是要下塘的。”
菊花惊讶地问道:“那水多冷哩?要冻病了咋办?”
青木安慰她道:“不要紧。一直都忙着,哪里会冷,身上都冒汗哩。忙完了上来,就把脚洗了鞋穿上,再喝一碗姜汤,就不会生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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