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长雏择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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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眉头一皱,问道:“这人是谁?这么嚣张!”
孤神庆看了一下,赶紧上前道:“哦,大王,这个人好像是尹德妃的父亲尹阿鼠。”
“尹德妃的父亲尹阿鼠?哼,果然一丘之貉!”李世民心里正窝着火,一听是尹德妃的父亲尹阿鼠,怒而下马,上前紧紧抓住尹阿鼠的鞭子,一拽一松一转,便把尹阿鼠重重摔在地上。
尹阿鼠忽遇此击,恼怒异常,还没坐起来就大声骂道:“这哪个不长眼的,敢打你爷爷我?哎呦,疼死我了。知不知道我是谁?我是当今皇帝陛下的岳父!不想活了是不是!”等随从赶紧把尹阿鼠扶起来,告诉他是秦王时,尹阿鼠马上缩了缩了脖子,立刻上前堆笑献媚道:“哎呀,是秦王大驾啊!您果然英武不凡啊!我刚才还说来着是谁功夫这么好,原来是秦王呀,这整个长安城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像秦王您这样的!您要认第二呀,那没人敢认第一!”
李世民“哼”了一声别过了脸没搭理他。这时孤神庆赶紧偷偷劝道:“大王,怎么说他也是尹德妃的父亲,皇家亲眷,最好还是别把面子撕破了吧?”
谁知孤神庆不劝还好,一劝李世民就更来了气,冲着尹阿鼠吼道:“皇家亲眷?皇家亲眷就可以这么不顾礼法、肆意妄为了吗?这么明目张胆地欺辱弱小,分明是皇家的耻辱,还敢声称是皇家亲眷,真是丢人现眼!”
尹阿鼠没想到自己一腔热情竟公然贴上了冷屁股,还这么被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怕急生怒,此刻也挺起腰板争执起来:“那是啊,我们这些上不了台面的小人怎么能跟秦王比呢,是不是?您能文能武,知礼守法,是皇家的骄傲!嘿嘿,不过呢,就算您有再大能耐那也躲不过君臣的礼去,您的王妃见了我闺女还不是让跪就跪,半个‘不’字都不敢有!怎么样,那天秦王妃还跪地舒服吗?”
李世民冷眼逼视着尹阿鼠,握紧拳头。这尹阿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孤神庆发现李世民神情不对,赶紧拉着李世民一边劝着一边往回走,奈何李世民早已愤怒地忘了所有,一用力撞开孤神庆,顺便还直接给了尹阿鼠重重一拳,并把反手顶在马车的横梁上,怒道:“这么样?现在您这位皇家亲眷可舒服了?”李世民每一用力,尹阿鼠就声嘶力竭地惨叫一声。
“大王……”孤神庆赶紧劝着拉着。正在这时长孙无忌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到底是文士出身,思维缜密,说了几句话后,李世民就依言放开了尹阿鼠,但依然狠狠摔了一下。
尹阿鼠惨叫连连,抓着自己的手,哭丧着道:“你……你……你,有种你跟我去找陛下对质!”
李世民一摆手,“哼”了一声道:“好哇,我正想找陛下呢!那就好好对质对质!”
“大王……”长孙无忌、孤神庆劝不住,便只好随李世民一起进了宫。
这长孙无忌此时如何会出现在这里?原来,今天薛收来到了长安拜会房玄龄、杜如晦两位兄长,当时长孙无忌正与房杜二人倾谈,薛收一来便立刻与长孙无忌自来熟,此时房杜二人方知长孙无忌与薛收曾于少年时相识,只是别后再未曾有过来往。如此一来,四人都算是久别重逢,相互间更为投契,长孙无忌便主动做东,邀三人一起在外寻了个酒肆并盘下二楼幽静处,尽情畅谈世事、打趣叙情。
“伯褒,真想不到我们会在这里重逢,我还以为这辈子再也没机会了。我还记得那时候我最敬佩你的就是你的文采风流,当时可谓是四座皆惊,众文士中之头魁啊!”长孙无忌欣喜道。
“哪里,不过贻笑大方罢了。辅机抬爱了,伯褒受之有愧!”薛收笑道。
“哎,伯褒,今天都是旧识,就别谦虚了吧?我们当中,论文采,哪个能比得上你?”杜如晦叫道。房玄龄也跟着附和道:“是啊,伯褒,该你傲的时候就傲一些也没什么打紧,反正都是自己人,你看,惹众怒了吧?”
薛收只好摇头道:“哎,你们……哎,算了,那我就暂且僭越、却之不恭了!”众人闻之一笑,齐道:“早该如此!”
四人天南海北地谈了好一阵,从三皇五帝到现今,从各地割据到长安,朝政律令、游行见闻、百姓疾苦、生活日常等,无所不包,无所不谈。而当大家谈到秦王时,薛收趁机问房玄龄是否当真打定主意要永远留在秦王府。
房玄龄与杜如晦、长孙无忌相互对视一笑,道:“这个自是当然。大王俊逸潇洒,器宇轩昂,刚果决断,有勇有谋,最关键的是待人赤诚,谦恭敬贤,有仁爱之心,又懂得体恤,所言无不直抒肺腑,所为无不守法合礼,身边之人莫不爱之敬之,近而仰止,远则思服。普天之下,怕再难找出第二个像大王这么优秀的人出来,我们能效力左右,实属万幸之至,哪敢稍有背离之意?不知伯褒可愿与我等一起呢?”
薛收笑笑,直言道:“看来这秦王倒真是个厉害人物!我倒真想去认识认识,看他是如何在这短短三年的时间里就让兄长如此倾心拜服?”
“哈哈,伯褒,你早该来了。我和玄龄就一直说,这伯褒要是来了,说不定会成为大王身边第一人,把我们都给比下去了呢!”杜如晦和房玄龄一起拉拢薛收。长孙无忌自然也不甘示弱,也向薛收抛出善意。但不管他三人如何明里暗里相邀,薛收始终笑而不应,既不接受也不拒绝。
“哎呀,那边打起来了,好热闹啊,快去瞧瞧。”就在他们四人拉锯时,酒肆内不知谁大声喧哗了一声,众人都三五成群的跑出去瞧热闹了,只有这四个人依然稳坐不动。
长孙无忌道:“哎,也许是哪个富家贵戚又起了争执。这事呀,几乎天天有,一点儿也不稀奇。”房玄龄、杜如晦、薛收三人表示同意。直到又是不知谁喊了一句:“好像是秦王诶!”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立刻一起来到观台往下俯视,发现果是秦王李世民,此时李世民正在暴打尹阿鼠。
“那人是谁?”薛收指着尹阿鼠问。
“是尹德妃的父亲尹阿鼠,一向好酒无赖。”长孙无忌说着就赶紧跑下了楼去拉住李世民。
“尹德妃的父亲尹阿鼠?尹德妃?陛下最受宠的妃子?”房玄龄默默自语。杜如晦也颇为疑惑不解:“这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大王怎么会跟他这种人起冲突呢?”
薛收却盯着房玄龄,打趣道:“兄长,谦恭敬贤,所为无不守法合礼?”
“我……”房玄龄无言以对,他指着李世民,说了一句“我刚夸他……”之后竟晕倒在地,杜如晦和薛收赶紧搀扶着他回了秦王府。
两仪殿内,李渊怒不可遏,他确实今天颇感疲累,好不容易要休养一天,结果却出了这事儿,他指着李世民和尹阿鼠二人骂道:“你们真是有本事,片刻都不让朕歇着,对吧?什么大不了的事,也值得这般争来争去,能不能让朕清静会儿!”
“陛下……”尹阿鼠哭着跪到了地上,还捂着胳膊一个劲儿“哎呦哎呦”地痛哭不止,尹德妃见状赶紧来到父亲跟前,发现父亲身上到处青一块紫一块的,也立即泪如雨下,跪着向李渊哭诉。
李渊走下来也察看了下尹阿鼠的伤势,发现确实不轻,冷眼逼问李世民:“你干的好事?”
长孙无忌赶紧上前道:“陛下,其实是……”
“朕没问你!”李渊厉声喝了一句,长孙无忌打了个寒颤,看了一眼李世民,退到一旁不敢再言。
“你说,到底怎么回事!”李渊指着李世民,转身坐回了龙案旁。
“是!”李世民这时才道,“启禀陛下,尹阿鼠在街市上公然欺凌百姓,臣觉得有损朝廷之信和陛下威仪,故而自作主张略微教训了一下……”
“略微?”尹德妃向李渊哭诉道,“陛下,臣妾的父亲就算有哪里做得不好做得不对,也自有司法管制,若人人都这么自作主张,那天下岂不乱了套?再说,就算要……要教训一二,也不该下这么重的手。臣妾的父亲毕竟这一把年纪了,身体又不好,陛下,您看看,这样子,不知道要养多长时间才能养好呢!陛下!”
李渊心里一软,又走下来,亲手扶起尹德妃,替她擦去眼角泪痕,安慰道:“好了,好了,别哭了,朕会处置的。看看,这弄的,脸上的妆容都化了……”
“陛下,自古孝为先,若连父亲都维护不了,臣妾还有何面目侍奉陛下……”尹德妃又接着哭诉。
李渊赶紧道:“这说的什么话!”李渊说完就转向李世民,命令他道:“快,赶紧道个歉就算了了,看看,这都打成什么样子了,像不像话?”
李世民却是浑然不理,冷冰冰道:“敢问父亲,是不是伤害了他人,不问对错,都应率先致歉呢?”
李渊道:“行了,都是自家人,有什么好计较的!尊老为先,这事就这么了了,朕难道有这么一天的清闲,别给打搅了。”
“是。”李世民道,“那在我道歉之前,尹德妃是不是也应该先向我的王妃致个歉呢?秦王妃心软慈善,可不代表她就可以那么任人欺负!”
“什么?又怎么了,啊?”李渊头都大了,今天这是怎么了,还没玩没了了。长孙无忌、孤神庆两个赶紧拉扯李世民,李世民却狠狠瞪了他们一眼,他们便不敢再动,但心里既焦急又无奈,想劝又不敢劝,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尹德妃一听便知是那日承乾殿之事,抢先跟李渊哭诉道:“陛下,臣妾真的没有欺辱秦王妃呀!是那天在承乾殿,臣妾与秦王妃拉家常,结果,结果秦王妃不小心打碎了杯子把臣妾的手划伤了,当时在场的婢女们都可为证……”
“哼!”尹德妃还没说完,李世民就已气疯,“好一个恶人先告状!父亲,舜华是什么性子的人你不是不知道,从来就是受欺负的份儿,哪里会欺负别人?我是真的不知道还有这回事,只怕当时是尹德妃划伤了我的王妃吧?”
尹德妃和尹阿鼠都吓得直往后退,一边喊“陛下”一边哭。人都有同情弱者的天性,李渊也不例外,此时尹德妃和尹阿鼠都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他早已不想问清来龙去脉,冲着李世民拍手喝道:“够了!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你也来争个不停,你的宽厚哪儿去了?再怎么说尹德妃也是朕的爱妃,算起来也是你的庶母,是君,上下有分,君臣有别,你懂不懂的礼数?”
李世民听了李渊这话,心里凉了半截:“礼数?君臣?父亲,你不问问事情缘由就这么平白无故地定了性?孩儿在外出生入死,结果换来的就是,处处任人欺辱吗?”
李渊最受不了他人直面指责,何况李世民,遂不住地猛拍桌子,呵斥道:“你,你今天是发了什么疯,啊?逮谁咬谁!朕知道,你征战有功,该赏的也都赏了,你还要怎样?要以军功相挟吗?你这是以下犯上!回去好好在府里待着,哪儿也别去了,好好面壁思过!”
“陛下,大王不是……”长孙无忌怕事态越发不可收拾,赶紧壮着胆子下跪道,但又被李渊一句话“你闭嘴”给喝了回去。
李世民强压心中之火,不慌不忙跪下道:“陛下教训的是,臣无可辩驳。但于情,陛下偏爱后宫之人无可厚非,只是却眼看着儿等受辱不问不询,难道是因为母亲不在了父亲就不再怜惜了吗?于理,当今天下未定,我朝正当仁施万民而收百姓之心,可陛下,尹阿鼠身为皇家贵戚,不思为朝廷分忧而以专横为能事,皇家颜面何在?于法,家事也好,国事也罢,是非黑白自有公论,可陛下不管不问,只凭感情远近而定,朝廷法度何在?”
“你……”李渊越听越气,加之尹德妃在一旁哭诉哀求,更是怒火难掩,但听李世民言及窦氏,不免又生了几分悲戚和惋惜,对李世民也连带有了几分怜爱,但终究愤意难平,“好哇,那你说怎么办?把尹德妃交给大理寺法办?就因为这……这鸡毛蒜皮的口角?不让人笑掉大牙!”
“那倒不至于,可至少也该有个态度吧!难道嚣张跋扈的就永远作威作福不成!”李世民说道。
“好了!你闹够了没有?”李渊还想再骂几句,忽然近侍牧有福奏道:“陛下,宇文昭仪带着小皇子在殿外求见。”
“嗯?静姝?她来干什么?还有元嘉?快,快请!都快气垮了!你看看,元嘉都比你懂事!”后面那句话李渊是说给李世民听的。
“父亲……”
“好了,别说了,让我清静会儿!哎,你们都起来吧,一个个的,简直都不像样!”李渊话落,李世民和尹德妃、尹阿鼠都站了起来,其中尹德妃的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耶耶抱抱!”李元嘉才两岁,走路还不稳,刚进殿就颤颤巍巍地向李渊跑去。李渊害怕他摔着了,赶紧迎上去把他抱在怀里。宇文静姝手抚着李元嘉的背嗔怒道:“还是陛下好哇,刚才一路上这元嘉愣是不让人抱,一见了陛下居然就主动扑了过去,臣妾都比不过,真是白怀胎十月了!”
“那可不,这是我的元嘉!”李渊高兴地说着,早把刚才的不快抛到了九霄云外。他抱着元嘉坐回了龙案旁,宇文静姝也步步紧随着,只是在路过李世民的时候转身略微屈膝行了个礼,叫一声“秦王”,却对尹德妃故意视而不见。李世民也赶紧还礼。
“陛下,秦王和德妃姐姐都在这儿,您是不是有什么急事?静姝是不是来得不巧?”宇文静姝故意问道。
“哼!能有什么事?不过是些上不了台面的小争执罢了!”李渊一边逗弄着元嘉,一边漫不经心道。
尹德妃怕宇文静姝先发制人,故赶紧跪地抽泣道:“陛下,那日承乾殿内,确是秦王妃划伤了臣妾的手……”
尹德妃刚说到此处,宇文静姝就三步并作两步地向着李渊跪地请罪道:“请陛下恕罪。那日是静姝不小心划伤了德妃姐姐的手,好在姐姐宽容大量不予计较,才未禀告陛下。只是今日……不知姐姐为何提起秦王妃呢?”宇文静姝的这个举动,别说李渊,就是李世民也惊讶不已。
“你……”尹德妃满腹怨愤,那天之后要不是宇文静姝施了诡计拦住了她,她早已将那事禀明陛下,就算不能对他人有所惩戒,也能博几分李渊的怜惜,哪里还有机会让宇文静姝在这儿胡乱搬弄。
“静姝,你这是……”李渊惊问道。
“陛下!”宇文静姝道,“陛下也许还记得腊梅花的事吧?那次幸好秦王妃明察秋毫才让臣妾免受了冤屈,德妃姐姐因而对秦王妃有些怨言也是理所应当……只是,陛下也应当明白,其实当时秦王妃要救的人哪里是臣妾,分明是德妃姐姐,可叹德妃姐姐不明所以,误把恩人作仇人,才有了那般不该有的争执。”
“哦?”宇文静姝提起腊梅花一事,李渊果然为之一动,冷眼看了尹德妃一眼,脸色立即阴沉了下来。
“陛下……”尹德妃无言以对,只一味哭泣。
宇文静姝又转向李世民道:“秦王海涵。我与德妃姐姐好歹姐妹一场,姐姐有错,我这个做妹妹的,理应代她致歉。素闻秦王宽厚,当不至于因此耿耿于怀吧?”
李世民见宇文静姝向他公开致歉,忙道:“昭仪大礼,世民承受不起!”
尹德妃怒视宇文昭仪,道:“妹妹好意姐姐领了!冤有头债有主,姐姐我还不至于要妹妹来代我受过!”说着便装模作样地向李世民道了个歉,却立时转而换了语气道:“只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朝廷纲常不可乱,陛下,今日秦王无故殴打我父亲,此事陛下若没个说法,那天子威仪何在?”
李世民正色道:“殴打不错,可不是无故!欺压百姓难道不该惩戒吗?再说我也没下重手!”
“没下重手?”尹德妃指着父亲的伤道,尹阿鼠也“哎呀哎呀”地哀嚎。
李渊见他们又争回了原点,生气地拍了下桌子。大家都没什么,不过住了嘴该怒的怒该哭的哭,只是元嘉却瞪着咕噜咕噜的大眼睛,捋了捋李渊的胡子,用稚嫩的声音含糊不清道:“耶耶不生气,画小乌龟……”
“嗯?”李渊看看元嘉,看看宇文静姝,疑惑不解。宇文静姝忍不住嘴角上扬,忙上前道:“禀陛下,元嘉的意思是,如果陛下您不高兴了,就找个人画他一脸小乌龟就不气了。他就是经常这样做的。”
“啊?什么?居然还会画小乌龟了?这是哪里来的小淘气?哎,可怜你身边的宫人真是不幸啊!”李渊忍俊不禁,拉着李元嘉的小手逗弄着,李元嘉不停地“咯咯”笑着。
宇文静姝又接着解释道:“启禀陛下,宫人很少有这样的‘殊遇’的,倒是我兄长经常被弄得一脸墨水,洗都洗不干净!”
“什么?这就不应该了。士及好歹是元嘉的长辈,这样太不尊重了。该好好管教管教,以后不能这样。”李渊随口道,可他没想到话刚出口就遭到了宇文静姝的强烈反对,宇文静姝道:“陛下这话就不对了。我兄长是元嘉的长辈没错,可是元嘉是皇家血脉,是陛下骨血,我兄长再怎么也是外戚,是陛下臣子,他之于元嘉,俯首听命那是应尽的本分,不然岂不坏了朝廷法度?其实,别说是我兄长,就是臣妾,于元嘉而言也是臣而非主,有养育之责但绝无管教之权。”
李渊明白,宇文静姝这些话明摆着是说给尹德妃和尹阿鼠的,虽然他觉着有所不妥但宇文静姝说得在情在理,他自然没有反驳的理由。尹德妃和尹阿鼠则一个比一个脸红,一个比一个恼怒。宇文静姝又言道:“陛下今天本就应当好好休养的,既然没什么大事,那臣妾就斗胆请陛下移驾东海,泛舟畅游如何?”李渊还未答,李元嘉就拍手道:“好哇好哇,去东海!”
李渊闻之哈哈大笑道:“好,今天就听元嘉的!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此情此景,李世民已不好再纠缠下去,遂道:“禀陛下,臣……没事了!”
尹德妃扶着尹阿鼠,低声抽泣,一言不发。宇文静姝却忽然惊呼道:“咦?秦王的头上怎么会伤呢?”
李渊定睛一看,果然如此,便问他是怎么回事,李世民道:“这没什么,父亲,孩儿是领兵作战的将军,天天阵前厮杀,有些伤,再正常不过了。”李渊便不再追问,嘱咐他好好养着,同时也对尹德妃和尹阿鼠道:“好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赶紧找太医瞧瞧,别拉下了病根。”之后便抱着李元嘉与宇文静姝一起离了两仪殿。
当李世民在长孙无忌、孤神庆的陪同下刚走到两仪门时,迎面就碰上了飞跑而来的李慕兰,她是听说了李世民与尹阿鼠一事后才匆匆赶来。
“三姐,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来了?你仗义勇为的壮举早就传遍了大街小巷,我能不来看看吗?”李慕兰没好气的说道。
李世民眼里一热,三姐终究还是三姐:“我没事,多谢三姐。”
李慕兰见他安然无恙故而心里大松了一口气,便又拿出了长姐的风范来教训他:“你呀,怎么总是这么毛毛糙糙,就不能动点儿脑子吗?好不容易回了京城,偏就不安安生生的,你是不是不弄点儿事出来就不好受?”
“三姐,我……”李世民一低头,李慕兰倏然发现了他额头上的伤痕,忍不住伸手去抚摸,心疼道:“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就……还跟谁打架了?怎么就从来没有清静的时候,真想把你的功夫废了!”
李世民一想起那事,心里仍是愤愤不平,便道:“要是真把我的功夫废了,那可就真的只有甘心被虏的份儿了,也就能如大哥的愿了,现在也不会还活蹦乱跳的让大家烦心!”
“大哥?怎么还跟大哥有关?发生什么事了?昨天还好好的!”
“三姐若想知道,不如亲自去问大哥吧。”
“啊?”
“如果三姐去问大哥,顺便替我问一句,如果有一天我变成了冷冰冰的尸体,他可否会真的欣喜地跳起舞?”李世民不等李慕兰回应就快步离去,长孙无忌一路小跑跟着。
李慕兰看着李世民远去的背影,疑窦丛生,二话不说就敢往了东宫。可当她问起时,李建成一直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马三宝站立一旁,焦急之下便替李建成答道:“公主,是齐王邀秦王赛马,却在暗中使了坏,害的秦王差点儿没了性命。殿下不忍看着齐王和秦王两个刀锋相对,所以就揽下了这件事,谎称是他教唆齐王所为。也许,秦王是因为这样才对殿下心有不满的吧……”
“啊?还有这等事?这元吉也太……可是,大哥,你这样,那世民不是会误会你吗?这,这是万万不可的呀!”李慕兰知道,李建成和李世民,一个主管文政一个专擅武事,他们若是不和,后果不堪设想,她不信李建成想不到这一层。
李建成沉默不语,又是马三宝道:“公主,殿下与秦王,分管朝政文武,若真的同心同德、犹如形影,请公主细想,那陛下还能在皇位上坐得安生吗?再者,功高者必震主,若殿下与秦王有如一人,只怕二人都难善终啊!齐王此事,虽是意外,但也恰好提供了个契机,一个让陛下放心的契机!”
“这……”李慕兰细细琢磨马三宝话里隐含的意思,渐渐明了,脸色也缓了下来。可再一细想,依然有所担心,便道:“可是,大哥,真的要这样吗?你知道世民,他从小最敬重的人就是你,这样,他不是很痛心吗?万一他想不开……”
“慕兰。”李建成终于开了口:“元吉也好,世民也罢,在我心里,他们都是我要保护的弟弟,我不能让世民有任何不测,也不能让元吉有任何损伤,否则怎么对得起他们叫我的那一声‘大哥’?也许,三宝说得对,世民,现在是有些功高震主了,不管是为了我自己还是为了他,或许我们不那么合拍也许还是一件好事,终究父亲不只是父亲,他已经登基了,是一个帝王,有时候,有些事,以前不用想的,现在必须要好好想想了。你知道,母亲生前那般喜欢世民,若他有何不测,我们如何对得起母亲?我答应过母亲,要好好照顾世民的……”
“那,要不,我跟世民透露一下?”李慕兰犹豫片刻,终于提出了一个建议,却被李建成一口回绝。李建成道:“世民这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一向做不得假,若他得知,只怕会适得其反,酿成无可挽回的后果。”
李慕兰默然良久,她不知道此时她应该怎么做才是合适的,只道了一句:“只是,委屈大哥了……”李慕兰不知道事情是不是会越来越难控制,她也不敢想未来会怎样,只能在一旁看着、祈祷着自己最害怕的永远不要发生。
她走出东宫的时候是马三宝代太子相送的,她趁机对马三宝道:“昔日你在我家不过是个仆人,现今跟了大哥,转眼就成了座上宾。想来之前终究还是我和柴绍亏待你了,抱歉……”
马三宝闻言立即歉礼道:“公主哪里话!公主和驸马待三宝一直恩重如山,三宝永不敢忘,请公主明察……”
李慕兰淡然道:“明察如何?暗察如何?你是忠义之人,跟了新主怎么还会念着旧主?若是三心两意那岂不是小人行径!我只是一时感慨,并无他意,你莫要多想。”
“公主……”针对李慕兰的发问,马三宝不知是当肯定还是反对。正寻思间,只听李慕兰又道:“你现在为太子做事,时时为太子筹谋,理所应当,只是我希望你是站在大家都好的立场,而不是火上浇油。我知道我的话对你已没多少约束力了,但愿你能姑妄听之。”
“公主与驸马的大恩,三宝从不敢忘,公主之命,三宝谨记在心,不敢有违!”马三宝斩钉截铁道。李慕兰只是轻笑了一声就翻身上马,离东宫而去。
东海是皇宫后苑中兴建的一处人工湖泊,与北海、西海、南海等形制类似,唯一不同的是东海更为清幽僻静,因而宇文静姝最为喜欢这里。当李渊抱着李元嘉和宇文静姝一起登上东海龙船后,李元嘉就高兴地手舞足蹈,一直缠着李渊这儿看看那儿看看,一会儿拽拽李渊的胡子,一会儿扯扯李渊的龙袍,“耶耶、耶耶”地叫个不停,宇文静姝拉都拉不过来,只好丧气道:“这孩子,怎么一见了陛下就这般淘气,臣妾实在是无计可施,陛下不会生气吧?”

李渊哈哈大笑道:“这什么话?朕高兴还来不及呢!哎,在朕的这些儿子中,唯有元嘉最得朕心,可惜还未长成,不然一定替朕分解不少忧难,也不会这样天天被搅得,哎,晕头转向,片刻都安生不得!”
宇文静姝知李渊又想起了刚才的烦恼,忙劝道:“陛下,难得今天清闲些,就不要想那些恼人的事了吧?”
“嗯,也对。”李渊点头道,“幸好今天你及时来了,不然朕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落个清静。也不枉舜华曾相助过你。不错,懂得知恩图报,做人理应如此。”
“才不是呢!”宇文静姝逗弄着李元嘉道,“且不说那次秦王妃真正想救的人是谁,也许只是单纯向陛下表示孝心吧,单就静姝而言,有陛下的庇护,哪里能有不测之祸?既无不测之祸,自然无需他人来相助,又何来‘恩’字一说?这些年,偏疼静姝的,普天之下也只有陛下一人而已,即便我要谢恩,那要谢的也是陛下,也谢不到他人去!我才不要揽这无谓的人情呢!”
“那你这是……”李渊想,既然不是因恩,那为何会突来说和。
宇文静姝笑着脱口而出:“还不是元嘉!他非哭着闹着要找耶耶,我只好带他来了。本以为听说是秦王和德妃姐姐在那儿,料想着当没什么要紧事,谁知原来竟是为了这小口角。臣妾想着,陛下天天忧心国事,可是静姝,一介女流,才疏学浅,不能为陛下分担一二,私下甚是自责不已,好在有太子和秦王在,他们可谓是陛下的左右手,是朝廷的功臣栋梁,若仅因一件小事就横加指责,未免会让天下人认为陛下无容人之量。我们后宫之人,理应以陛下之忧为忧,以陛下之乐为乐,自己受些委屈又算得什么,陛下的颜面才重要!”
这一席话说得李渊心旷神怡、感激莫名,他拉着宇文静姝的手道:“朕知道,还是你最为体贴。哎,其实朕知道,世民这孩子受委屈了,昨天建成来跟朕认罪,说是他怂恿元吉在和世民赛马的时候使坏,其实本意是想逗趣,没想到失了控,不过幸好世民功夫底子好,才无大碍。”
“啊?竟然……竟然还有这事儿?”宇文静姝惊道,昨天李渊并未召见她,是以她真不知道。
李渊叹气道:“是啊,不然朕今天怎么好好的要休朝一日呢,世民是个急躁的主儿,要是他真的来纠缠不休,你说到时候朕怎么办?左右都是肉,责谁也不是,只好先躲一阵再说。可没想到,这孩子,还是闹了过来。明着是为舜华,只怕也是借机泄愤吧。”
“哦,原来是这样。”宇文静姝庆幸自己未插脚太深,“那,陛下,您看您要不要去安慰下秦王呀?您刚才不是说秦王受委屈了吗?正好借此机会显示君恩哪!”
李渊却摇头道:“不用。世民,建成,他们一文一武,若真的联合了起来,这朝廷哪里还有朕的位置?他们之间,有些小摩擦,有些小裂痕,不是坏事。尤其是世民,近来军功有些太多了,性子又傲,得抬着但不能让他越过了界,还得适当地压着但又不能太过。这次就损一损他的气势吧,免得不知进退太嚣张了!”
“是,静姝明白了。难怪陛下容忍秦王把尉迟敬德收归己用。按理说着尉迟敬德该是皇家的仇人才是,永安王虽非死于他手,但也有莫大的干系。原来陛下是存着这样的心思,还是陛下想得久远,对比之下臣妾真是浅薄极了!”
“哼哼,你可不是浅薄,是玲珑剔透!”李渊调笑道,“前些日子那尹德妃和张婕妤两个不停地跟朕吹耳旁风,说什么尉迟敬德是皇家的仇人,按罪当诛。哎,她们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果然还是你最懂朕心哪!”
宇文静姝连忙替尹德妃和张婕妤二人说情,称她们二人都是性直之人。可宇文静姝还未提及请李渊莫要怪罪她们二人,就听李渊道:“她们两个,近来也受了不少委屈,朕得找个时间去好好抚慰抚慰,她们两个,心直口快又心机全无,难免会得罪什么不该得罪的人,朕得好好护着才是。”宇文静姝听后,装作若无其事,只与李元嘉逗乐。不过,许是他们谈话的时间太长了,李元嘉玩着玩着就哭了起来,李渊只好抱着他站起来,在龙船里来回走着,哄着,逗着,那场景分明寻常天伦,好不和谐。
话说杜如晦和薛收两个架着晕倒的房玄龄回到了秦王府,一边寸步不离地照顾着,一边请来府内张宝藏大夫给察看了下。许久之后,房玄龄终于苏醒了过来,尽管张宝藏说无甚大碍,可房玄龄还是裹了个被子坐在床上。薛收笑道:“兄长有些过度了吧,伯褒不过就是调侃了一句你就倒在了床上,这以后还让伯褒如何开口说话呀?”
房玄龄还未开口,杜如晦便替他答道:“哎,伯褒,你可千万别太把他当回事,不然你以后还真得变哑巴不可。”
“还是如晦兄明智,多谢提醒,伯褒感激不尽!”薛收还装模作样地向杜如晦作了个揖。房玄龄没好气地看着俩人,委屈道:“你们总是一个鼻孔出气,都不为我想想。我这都一把年纪了,受不得惊吓很正常吧?”
就在这时,他们就听到院子里传来尉迟敬德和程知节的叫嚷声,一个嚷着“真是痛快,果然是大王,当场就是一箭,你都没见过齐王那儿狼狈样,真是,哈哈哈,简直棒极了”,另一个嚷着“可不,就是可惜我怎么当时没在场呢,我要在的话一定更热闹”。房玄龄听到这声音不由眉头一皱。薛收笑笑,走到门口冲着尉迟敬德和程知节俩人喊道:“程将军,多日不见,可否安好呀?”
程知节一见是薛收,立刻止住脚步,拉着尉迟敬德朝这边跑来,边跑边嚷:“这就是我跟你提起的薛公子,可是个大大大大大好的人啊!”尉迟敬德早先听程知节提起薛收,仰慕已久,如今人在眼前,自然欢喜异常,一直喋喋不休,不过毕竟他不是文人,没有那么多酸腐的客套,如此直接热烈的言语反倒让薛收颇感新鲜。
自尉迟敬德和程知节来了以后,房里立即活泼起来,杜如晦也适时加入那三人的交谈,唯独房玄龄好似被所有人遗忘了似的。直到房玄龄再也耐不住寂寞,才用尽力气说道:“各位,各位,你们……伯褒,如晦,这儿还有个人的啊?你们,不会忘了吧?”
薛收和杜如晦彼此笑笑,忙宽慰房玄龄,说他们忘了谁也不能忘了房玄龄。而尉迟敬德和程知节俩人见房玄龄还裹着个被子,都不禁惊道:“咦?房……房……房记室这是怎么了?暑天都快到了,怎么……怎么还……”
杜如晦低头暗笑,代房玄龄向二人解释道:“二位将军有所不知,玄龄呢,今天在大街上看到秦王痛打一个皇家贵戚,然后……就……这样了!”
“啊?”尉迟敬德和程知节都张大了嘴巴。程知节道:“那房记室是受了惊吓?不是吧?”尉迟敬德却乐德几乎满地打滚:“这,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不就是打人嘛,那么有意思,这才是大王呢!我要在,一定再补上一拳!至于么!”
房玄龄嘿嘿笑着:“两位将军神勇无敌,玄龄羸弱,让两位将军见笑了!”尉迟敬德和程知节俩人忽生了“作恶”之心,便一边破天荒地跟房玄龄致歉,一边滔滔不绝地讲起跟战场上厮杀,怎么血腥怎么来,程知节还声称,他跟秦王一起追歼敌军的时候,还曾一度抱着敌将的头颅狂奔数十里,并且当时那敌将的眼睛还在咕噜咕噜地转……房玄龄听得一惊一乍,脸色煞白,冷汗直冒,竟在众人的注视下直愣愣地晕躺了过去。
“兄长!”“玄龄!”薛收和杜如晦赶紧慌叫道。张宝藏不得不又重新开始给房玄龄针灸医治,还不忘抱怨尉迟敬德和程知节俩人:“两位将军对我可真是好,就怕我闲地病着了是不是?专门给我找病号!不过你们别忘了,大王请我留在府里主要服务王妃的,你们要是把我的时间都给占用了,看大王怎么罚你们!”
说来也怪,尉迟敬德和程知节二人天不怕地不怕,尤其是尉迟敬德,平常最是瞧不起文士,偏偏对这张宝藏心有余悸,忙收敛道:“是,是,是,张大夫,您别生气,我们听您的就是,只要以后我们要是病着了伤着了你别不管就行!”只是话音刚落仍心有不甘,尉迟敬德仍略带鄙夷地看着房玄龄嘟嘴道:“哼,就这儿?还跟大王做事?废柴一个!”张宝藏回身瞪了一眼尉迟敬德,道:“要不你干脆把他吓死?他可是大王的座上宾,看你怎么跟大王交代!”
“别,别,别,张大夫,我们,就算我们错了还不行吗?你赶紧给治治,可千万别告诉大王啊,求你们了!”尉迟敬德、程知节二人都闭上了嘴,不敢再说一言。
张宝藏果然不愧是名医,才仅一盏茶工夫房玄龄就醒转了过来,而且与之前无异。薛收、杜如晦扶着房玄龄,终于都松了一口气,一起向张宝藏连连表示谢意。尉迟敬德和程知节因怕李世民责难故而也口是心非地向房玄龄道歉,谁知房玄龄并不介意,仍堆笑道:“两位将军千万别这样,真是折煞玄龄了!我们都是为大王做事的,只要能为大王尽忠尽力就好,其他的不足为虑,不足为虑!”
“哎,别提了,什么为大王做事?该做的都不能做,我们这心里都正烦闷着呢!”尉迟敬德突然惋惜道。
“啊?什么叫做‘该做的不能做’?两位将军,你们这是……”房玄龄、杜如晦、薛收一起问道。
尉迟敬德和程知节俩人这才你一言我一语地解释起来,虽然他们语焉不详屡有夸大之词,但房玄龄、杜如晦、薛收三人还是听懂了大概。
约莫昨晚的时候,他们从孤神庆嘴里知道了李世民与李元吉骑马一事,都义愤填膺,都叫着要找李元吉为李世民报仇,幸好被秦叔宝及时发现,软硬兼施地把二人截了下来,并且为防他们有所异动还寸步不离地时刻盯着。直到刚才,秦叔宝一时松懈,他们就趁机跑出来,却不想就在门外遇到王妃,只好又被劝了回来。
“王妃?”薛收很是惊奇,“王妃在门外干嘛?”
“当然等大王了呗!”程知节答道,“你们不知道啊?听说大王今天把那个什么叫尹什么的给痛打了一顿,然后就一起进宫找陛下理论去了。是神庆差人回来禀报的,所以王妃就一直在那儿等着。现在大王他们还没回来呢。”
“啊?”此言一出,房玄龄、杜如晦、薛收三人又是一惊,他们原以为李世民出气之后就该了结了,没想到竟然还闹到了宫里去。房玄龄眼珠一转,他想起昨天他还找时间专门奉劝李世民要隐忍来着,可现在看来李世民又把他的话抛到了九霄云外。房玄龄摇晃了几下,顺势就要再一次晕躺下去,薛收忙大声叫道:“别倒啊!再倒,我们不扶你了!”房玄龄躺在床上,微怒道:“我喘口气!”
尉迟敬德和程知节没想到他们就是这么说了几句平常的话,也能让房玄龄差点儿晕过去,都瘪瘪嘴,顿感这里真没意思,便一起找借口赶紧溜回去了校场,和兄弟们练起武艺来。
“兄长,这秦王现在宫里祸福不知,可你看起来,好像也并不担心啊。”尉迟敬德、程知节和张宝藏都告辞之后,薛收向房玄龄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房玄龄坐起身道:“眼下天下未定,朝廷还离不了我们的秦王,陛下又不傻,所以暂时不会有事,至多落些责骂而已。你没听刚才尉迟将军和程将军说吗,王妃只在门外等着。王妃也是之人,也是这般料着的,否则就不是这样干等着了。”
“有些道理。可是,玄龄,你不会估错吧?这可大意不得,你再好好想想。”杜如晦仍不放心问道。
房玄龄斩钉截铁道:“放心吧,不会估错的,我有把握。”
“只是,兄长,小弟有一言,不得不提。”薛收提出了异议,“兄长,暂时来看,秦王确实足可全身而退,可时势易变,若秦王仍不改其性,长此以往,只怕终有难避之祸啊!”
“嗯,你说得对,是得找机会再劝劝大王了,长此以往确实不妥啊!”房玄龄突然意识到薛收已在为李世民筹算,便又惊喜道:“伯褒,你这么为秦王担忧,是不是表示,你已经决定要为秦王效力了?”
薛收笑道:“两位兄长几时变得糊涂了?我们曾言‘永不为敌’,自然二位兄长在何处,伯褒便在何处了,哪里会有第二个选择呢!”
“哎呀,你总算说了句肯定的话,我和玄龄呀,可是一直在揪着心呢!老实说,伯褒啊,我跟玄龄几乎敢断言能看穿天下人,却唯独对你,总是偏偏看不透。你话不出口,我们哪敢肯定啊!”杜如晦笑道。
“让二位兄长见笑了!”听了杜如晦的话,薛收忙致歉道。
都说时如逝水,光阴总是飞快,可长孙舜华在门外等着,总觉得时间慢地好似就要立刻停止。小荷在一旁劝着,可长孙舜华执意不听,非坚持要等李世民回来不可。院里门外都随时飘着股股花香,可她总是无心嗅闻;几阵暖风袭来,她也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好像哪里总有逼人的寒气。终于,望穿烂柯木,郎骑健马归,当那熟悉的“哒哒”马蹄声传来的时候,长孙舜华眼角噙泪,嘴角含笑,小跑着迎了上去。李世民刚下马,她就一头栽到李世民的怀里,只一声“二郎”便抵过千言万语。
李世民低下头柔声道:“没事的,我这不好好的回来了嘛,别胡思乱想了。”
长孙舜华慢慢离开李世民的怀抱,拉着李世民的手说道:“二郎,只是一些小口角而已,我真的没什么事,你……你犯不着这么为了我……”
“傻话!”李世民驳道,“怎么会没事?我的小观音,我好不容易这么从小疼到大,骂都不舍得,怎么能让别人……就是一点点儿都不行,我决不允许!”
“二郎……”长孙舜华欲语凝噎,李世民举起手轻抚她的脸颊,悄悄拭去她眼角似有还无的泪痕。这时,长孙无忌上前道:“大王,伯褒,就是那个河东才子,刚才我在路上跟您提过的,现在应该在玄龄、如晦那儿等着呢,我们还是先会客吧。”
“嗯,我知道,他帮过我,我理应去答谢的。”李世民说完便又重新转向长孙舜华,柔声说道:“听话,你先回房,稍后我再去陪你。”
“嗯,好。”长孙舜华浅浅一笑,看着李世民朝着房玄龄的房间走去,她默然矗立,就是李世民的背影她也觉得无人能及。
当时征战时,薛收与李世民分立两地同气相应,共同取得了最后的胜利,李世民早已有知己之感,只恨缘悭一面。此时薛收竟主动来长安相投,李世民又惊又喜,一见真人便滔滔不绝地攀谈起来,没想到却是越来越投契,当即便请薛收为秦王府主簿,并表示会亲自上表,向李渊陈叙他的功劳,奏请恩赏。薛收略微思索片刻便应了下来,称听凭秦王作主。李渊接到李世民的奏章后,原本是微躺在榻上的,一瞥见薛收的名字就立时端坐了起来。这位河东才子的名气他早有耳闻,亦早有收附之心,只是一直未得有效回音而已,故此刻不敢怠慢,忙下令三日后亲备薄酒,大宴以迎。李世民俯首领命。
因宴席设在三日后,故这几天李世民就难得清闲了下来,整日与长孙舜华读书调情。一日,李世民终于没耐住性子,开口问道:“小观音,我想问你一个问题,那宇文昭仪,你是不是拉拢过?”
长孙舜华闪着一双大眼睛,不仅不答,反而向他抛出了一个问题:“你怎么这么问?”
李世民道:“若不是你费心拉拢过,那天我和尹德妃在父亲面前争执,她怎么会那么恰到好处地出现并替我解了围?这背后当然是你的功劳。”
长孙舜华笑了笑,便道:“是,我是跟她有过一些约定,为你。”
“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刚进宫的时候。”
“你那次跟尹德妃的口角也是因此而生?”
“有一些关联。”
李世民望着长孙舜华,柔肠百转,渐渐有些情迷。他紧紧握着长孙舜华的手,饱含深情道:“小观音,我就知道是你,这么多年一直都是你……我还记得,自母亲过世后,父亲身边的女人是常常换了又换,而我,这辈子最不会的就是巴结讨好人,经常不知不觉就把人给得罪了,我自己还不知道……要不是你一直帮我,我真的不知道我会怎么样。只是可惜的是,我到现在也没学会怎么跟她们搞好关系,总是让你这么操心、这么累……”
李世民还清楚地记得,小时候母亲窦氏过世后,他总是不太会处理和父亲身边的那些女人的关系,总是无端生些小风波,而几乎每次不是长孙舜华就是李建成、李慕兰给他善后。他还记得,有一次月圆之夜,他和长孙舜华坐在门前的凉阶上,诉说着心中的苦闷:
“小观音,你说我是不是很笨?总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跟她们起了冲突。我也不想那样的,我也想好好的,可是我真不知道到底哪里得罪了她们。我……我真的不会去讨好人的,你都教给我了我都学不会……连元吉都知道怎么哄她们开心……哎,我真是笨死了!”
“世民哥哥不是笨,世民哥哥是心好。大丈夫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世民哥哥就是这样的君子,这样的大丈夫,才不是那些整天只会算计和耍阴谋的人呢!”
“可是……可是我还是学不会……”
“那就不要学了!”
“可是……可是万一……万一父亲生气了怎么办?”
“没关系,有我呢!我来处理好了!世民哥哥就好好读书,好好练功,你管外面的,我管家里的,正好呢。”
“小观音,你真好……”
“那是因为世民哥哥好!世民哥哥是最好的,谁都比不了!”
每次当他因为冲动惹了祸垂头丧气、自怨自艾的时候,长孙舜华都是这样来劝他的,总说他是最好的,而每次只要听到长孙舜华的认可,心里就莫名地转忧为喜,立时信心百倍。很多年过去了,这次也还是一样,长孙舜华看他又开始自责,依然抓着他胳膊,躺在他的肩膀上,调皮道:“我哪里累了?二郎才累呢!你天天在外征战的,又总是遇到那么强的对手,二郎既要想着怎么打赢,还要想着怎么少些伤亡,还得亲自披挂上阵……二郎是真君子,不懂得献媚,这是多好的品德呀,别人想学还学不到呢!那些来来往往都是小人做的事,二郎留意不到很正常嘛!”
“正常吗?”
“当然!人又不是无底洞,精力总是有限,这边顾及的多,自然那边顾及的少。二郎的精力都在国事、大事上,自然就没工夫顾及那些小事了!”
“我知道了。”李世民握着长孙舜华的手,千言万语只凝成了这四个字。但片刻之后李世民又道:“但是不管怎样,你都要记着,以后,我不管是什么事,也不管是什么理由,总之你都不能让自己有一丁点儿的损伤,绝对不行,我决不允许你用你自己的安危来换!我知道你做得到的,只要你想你就能保护好自己的,是不是?不管我在不在,你都不能让自己身陷险境,哪怕是一丝一毫都不行,明白吗?没有商量的余地,你必须答应我!”直到长孙舜华点了头后李世民才真正放下心来,露出许久不见的欣慰笑容。
三日后,李渊在两仪殿设宴,为薛收接风洗尘。李建成、李世民、李元吉以及李慕兰和柴绍,还有朝中李渊亲信大臣如萧瑀、裴寂等及声望名重之人均在列。
三杯酒下肚后,李渊向薛收持礼道:“早就听闻薛公子的大名,朕一直是仰慕已久啊!河东第一太子,号称长雏,可谓是如雷贯耳,今日一见竟是如此翩翩儿郎,潇洒俊朗,清雅绝尘,当真名不虚传!朕本以为朕的这几个儿女已称得上是当世俊杰,如今跟薛公子比起来,竟真的是不及万一啊!”
薛收起身举杯道:“陛下谬赞了!太子、秦王、齐王,还有平阳公主,个个威仪孔时,世人难及,薛收一介草民,怎敢相提并论?”
李建成立即起身,指着李世民、李元吉和李慕兰道:“薛公子不必自谦,你之风流我们可不敢比肩。当年建成闲居河东时便曾多次登门拜访,怎奈总是赶上薛公子游学未归,始终未能见得一面,留憾至今哪!今日建成就借此机会敬公子一杯,以表敬意,请公子勿辞!”
“是伯褒贪玩,辜负了太子盛情,伯褒今日领罪,自罚三杯。”薛收当真面向李建成自罚了三杯酒,李建成自然又是一阵寒暄。此例一开,李元吉、柴绍等也都纷纷向薛收敬酒,薛收一并接下,直饮了好几杯。
李世民怕薛收不胜酒力,起身向李渊道:“陛下,臣屯兵柏壁时,薛公子数次出手相助,因而臣才能屡获大捷、一举破敌。论其功,当不输任何将士。臣斗胆,请陛下酌情封赏一二。”
“对,对,对,你在折子里提过这事,是该封赏。”李渊说完薛收就辞道:“陛下,秦王,当时伯褒游历在外,听闻河东陷敌后,因担心家母安危故而急急赶回,这才凑巧为大军出了一份绵薄之力。此战能胜,全是秦王指挥有方、各位将士奋勇杀敌之故,伯褒不敢居功。陛下盛情伯褒心领便是,至于封赏不敢擅领,请陛下收回成命。”
李渊哈哈道:“薛公子就不要辞了!朕一向赏罚分明,功必赏过必罚,你若再辞那岂不是要陷朕于不义?”
李元吉在一旁听着,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此刻方知,原来李世民能打胜战全是薛收相助之故。他心想:我在的时候你不帮忙,二哥一去你就赶着去帮忙,说什么凑巧赶回,天下哪有那么巧的事?分明是故意对我视而不见,看我出丑!于是遂道:“世人都说大才之人不易见,果真不假!当年我和大哥一起在河东的时候,就始终与公子无缘得见,父亲也曾去给您去过信,想不到依然神龙见首不见尾。还是二哥厉害,能把薛公子召来,不然我们真要后悔终生了!二哥,我敬你一杯。”
李世民略有尴尬,但如此宏大场合,旁边又有三姐李慕兰时时瞪着他,他不得不违心且好好地喝了这一杯。李渊和李建成的脸上也都浮上几片阴云,不知是因李元吉还是李世民。
李世民未脾气发作,李慕兰松了一口气。她紧锁眉头,也不顾场合,仗着自己长姐的身份,对李元吉喝道:“元吉,你年纪小不懂事就别瞎说,人家薛公子是何等人物,岂是你二哥这般傲慢无礼的人能召来的?人家薛公子是孝子,我听大哥说当年义师初起时薛公子就有相助之心,只因母亲被隋军控制这才作罢。若非那样,薛公子早已是父亲殿下之臣,怎会等到今日?”
因这件事是李建成闲聊时说给李慕兰听的,所以李建成不好反驳,但又怕李慕兰的话伤了李元吉,便顺着李慕兰的说辞以玩笑语转了过来,使当时的场面立时缓和并重新恢复了和谐,但暗地里不免也对薛收产生了几分疑虑:当年薛收母亲身陷隋军是事实,但不久之后薛收母子便都解了围,可奇怪的是,明明说好要来相助的薛收却一直迟迟不见人影。李渊看在眼里,心道还是建成懂得顾全大局。
但是薛收却又把这个话题重新给转了回来:“公主所言极是,但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当时家母身陷隋军,确有其事,但不久便即解围。伯褒之所以一直未来投奔,真正的原因是,不瞒陛下,家父曾与秦王妃之舅父高士廉高叔父乃是至交,故而高叔父、高夫人曾有婚配之意,只是后来生了变故才作罢。世人皆知秦王对秦王妃用情至深,伯褒实在怕惹秦王嫌弃,故而一直不敢动身来投。”
薛收话音一落,在座诸位,包括李渊和座下之臣,尽皆一惊。尤其是李世民,手里刚握着的酒杯突然用力不稳,竟然就这么“咣当”一声直接跌到了案上,酒水洒了一身,引得所有人都望着他。李世民实在是说不出的尴尬,但更生气的是,长孙无忌竟从未将此事相告,而他竟然也是在如此冠冕堂皇的场合出其不意得知。李世民心道:怪不得辅机跟伯褒是旧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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