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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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冬腊月。
岭南下了一场大雪冰天雪地的,因为蜀王的出兵,全民陷入疯狂的热浪中。到处都是相偕约定去安南,为蜀王解除后顾之忧的人。
这股风潮持续到新春仍不见消退,连一年里最重要的除夕守岁,都变得没多少欢庆意味。因为大多数男丁逗涌向升龙府了。
年三十,郭金芙看着冰凉的灶台,柴火沾了雪意,根本点不着。又看看为了生火弄的满头灰的张嬷嬷,一抹不敢相信的心绪浮现心头。
她是郭金芙啊,堂堂郭家二千金,从小到大娇生惯养,除了彰显孝心,象征性的剥了几颗莲子,煮过几碗莲子银耳羹外,什么时候轮到为了吃上一口热饭而下厨?
更别提,今日是大年夜!是一家阖家团圆的大日子!
她,被赶出家门……夫家不理,娘家不容。
到底犯了什么错?
回想昨日在郭家大宅,大嫂二嫂三嫂四嫂都在,济济一堂说着吉祥话,四嫂还年轻,说起俏皮话一套接着一套。没人比得上她伶俐。
也罢了,大嫂持家有道,二嫂能干精明,四嫂业只能靠讨喜才能立足吧。谁让她出身最差呢?
郭金芙当时,还这么想。故意掩下嘴角的讥讽之色。
没想到毫无征兆,郭老太太问完了年节的家务事,转头看向大姐郭金桂,“桂姐,你是朱家妇。守孝三年过了,按理来说,外人也挑不出错来,但为了明哥……你看呢?”
郭金桂马上道,“娘当女儿是不懂礼数的?朱家待女儿寻常,但对明哥极好,去年就请了蜀中的大儒教导,学业很有长进。哎,可怜明哥他爹去的早,我这个当娘的别的不能帮衬,总不能给他拖累。”
“没有和娘说一声,是女儿的不是。”郭金桂说得很自然,平静的仿佛在议论天气,“女儿半月前就让人在玄音庵准备下了,舍不得娘亲才逗留至今。明天就是除夕,最迟今晚就得动身过去了。正月里……未亡人身份不吉,就不过来了。”
郭家大夫人连忙拉着郭金桂,“大姑奶奶说的这叫什么话。知道的,明白你的心意。不明白的还以为是我容不下。母亲,您可千万不能让大姑奶奶离开啊!”
郭老太太神情平淡,“礼数如此,谁敢说你容不下,你只管啐她!八个月都容了,独独缺这一个月?金桂啊,你很好,这么多年,终于长大了。也不用整个正月都不登门,你可是郭家出去的嫡女!上元之后在搬回来。”
“是,母亲。”
郭金芙不管己事,袖手旁观而已。可老太太话音一转,“金芙也是。出嫁女怎么能住在娘家?今天晚上之前,你也收拾东西,走吧!”
郭金芙大吃一惊,“娘,您让女儿去哪里?女儿好不容易能和您团圆共度除夕守岁,您怎么逼女儿离开?”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已经不是郭家人了,不能留在郭家过年。”
郭老太太冷淡的表情,就好像不是郭金芙的亲娘。而是面对一股讨债的。
外面的雪还没化尽,又冷又冰。这个时候赶出家门,对郭金芙不是一般的打击。她懵懵懂懂的披着斗篷,从郭家的角门里出来,一步一步,脚下如有千斤,茫然不知去向何方。
覃家的让自己的女儿小跑追上来,提示喜欢钻牛角尖的郭金芙,岭南风俗,出嫁女不能在娘家过年,但郭金芙不像郭金桂,死了丈夫,和夫家关系紧张,只能住在庵里。她有夫家,可以住在夫家啊。
郭金芙满嘴都是苦涩,回?怎么回?这半年来她有很多借口可以回夫家,公婆的生辰,中秋、重阳佳节,只要一句“无人主持中馈,不放心”,就可以理直气壮的回去。
但她觉得,自己从陆家出来时受了惊。陆家这么多年掩饰陆之焕还有兄弟的存在,可见根本没当她是陆家人!回去可以,怎么能随便的回,所以仰着脖子不肯低头,一定要陆之焕亲自过来表示出十分的诚意,作出承诺,才肯回。
可惜,陆之焕这次死了心,就是没来。年前就听说,他也跟去了安南。
连亲生儿子都不管不顾了?真像覃家的说得那样,陆之焕再娶,有的是名门淑女愿意嫁。郭家再强,也不能用十多年前陆氏在岭南南安顿时的恩德,逼着陆之焕对她好一辈子。
她的路,只有自己走。
架的太高,没了梯子。现在是娘家不能住,夫家回不去,她该何去何从?难道住客栈嘛?

新春佳节有多特闹,郭金芙的心就有多冰凉。
还是和她向来看不对眼的郭金桂,让人将马车停了,“上来吧!可怜,也是个没地方去的主儿!”
郭金芙热血朝脸上涌,“不用你同情我!”
“呵呵,我同情你?谁来同情我啊?你有儿有女,有丈夫。丈夫出身名门,公婆在世,娘家父母也在。你知道你是什么吗?就是别人羡慕的全福人!”
无处可去的全福人?是什么福气啊!
郭金芙的眼中有泪,“你在挖苦我!”
“行了,我闲着没事挖苦你什么?毕竟你我是亲姐妹,我能看着你流落街头吗?我那庵堂不是什么好去处,你愿意,就跟过来,不愿意嫁算了。”
郭金桂一副慢不在意的模样,反而让郭金芙冷静下来。
她不喜欢这个姐姐,但说得没错,总是亲姐妹。眼下,除了亲姐姐愿意接纳她,她还能去哪里?
跟着去了玄音庵,庵主收了郭金桂进奉的香火钱很是热络,准备了十样素菜,全都隔水加热着。另有六样点心,这个年,也算过得去了。
庵主本以为郭金桂、郭金芙是亲姐妹,肯定关系极好,便也热情无比。但晚上吃除夕夜饭时,郭金桂说她是朱家人,郭金芙是陆家人,怎么能混在一起?
现成的素菜,只能拿到她的院子里。点心看在姐妹一场,分了郭金芙两块。
庵主吃惊,但郭金桂一个眼神过去,她就当自己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
郭金芙也带了钱财出来,但她是临时借住几日,怎比得上郭金桂长住超过三年了?
庵里的人也不愿意为了一时的蝇头小利,得得罪了大主顾。郭金芙拿钱出来,她们提供食材,但是坐?抱歉,累了一年了,就指望今天休息休息。厨房有柴火,自己做吧!
被郭家赶出来,郭金芙已经失宠了,谁愿意跟着出来?就心腹张嬷嬷,和照顾湛哥儿的两个丫鬟跟过来。可惜她们都不擅长烧火做饭。
几个人忙活了半天,一口热水都没喝上。最后有人想到,可以到附近的农居找农妇贫女过来,不求什么精致好吃了,就为了填饱肚子。
有银元宝开路,这个晚上,郭金芙度过了最记忆深刻的年夜。冷被中,她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儿子的小手小脚,心里默默的对自己说,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她无所谓,可怎么能让湛哥儿受这种苦楚!
大年初一,天光大亮,代表新的一年来临。郭金芙拖着困倦的身体,一夜没睡精力不足,但她逼迫自己,一定要坚持!
颜面有什么重要的?能比得上她的儿子吗?只一个晚上湛哥儿的身上起了红疹子,浑身养得难受!张嬷嬷吓得魂魄神飞直说“出痘了,出痘了!”
出痘是大事,要是有个万一,她还能活吗?回到陆家,会被那几个妾侍看不起,但不怕,又湛哥儿在她还是正室嫡妻,有的是办法处置!
马车离开玄音庵,走了没多久,就被郭家的人找到,“二姑奶奶,老太太派小人过来请你回去。”
郭金芙眼中泪花滚滚,“和我娘说我已经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以后必定谨守妇德,不得公婆允许,不能回娘家半步。”
张嬷嬷立刻制止郭金芙继续犯拧,“夫人,您得看看什么时候啊!六哥儿发热,出痘要是没出好,可怎么是办?”
郭金芙泪流满面,“是我想吗?昨日母亲亲自开口,让我带着六哥儿离开郭家。我要有多厚的面皮才能继续上门求助?要是再被赶出来,我还能回去吗?”
“不一样的,事情有轻重缓急。夫人,这样,先派个人回去,问问老夫人知道六哥儿出痘,让不让六哥儿回去将养身体。要是不行,再做打算。”
“也只能如此了。”
郭金芙也不想回去面对那几个侍妾,更怕她们趁六哥儿出痘的时候下手暗害。
又回到玄音庵,这次郭金桂倚着门,冷笑道,“终究你才是娘的亲生女儿。就算她想狠心下来改改你的性子,教导你怎么做人家媳妇,可还是坚持不了两天。”
“我和娘说过多少回,不想在朱家过下去了,她就是不答应!还说这是我选的路,只能自己走完。”
“难不成你的路不是自己选的,所以她就保护你一辈子?我倒要看看,你在陆家能有什么好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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