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黎昭喜欢在隆中的日子。
美好的时光总是流逝得飞快，不知不觉, 她和诸葛亮又已在隆中住了两年, 时间一晃，就到了建安六年。
如今正是初夏, 草庐院子里栽的花已开了大半, 每个慵懒的午后, 她都会在窗子的桌案前写写画画，而诸葛亮总是安静地倚在窗边，在院子里看书，时而抬起头来, 与她相视一笑。
在隆中的生活总是安静而舒心。很多年后，当已随着诸葛亮和刘备征战的莫黎昭回首往事, 只觉得再也没有这样恬淡的日子了。
依照史书, 建安六年刘备前往荆州依附刘表，刘表以上宾待之, 于是荆州的豪杰都前往归附刘备, 然而足足等到六年之后, 诸葛亮才跟随刘备出山。
历史上的诸葛亮为何六年之后才决定归附刘备，莫黎昭不得而知。或者说，现在的诸葛亮究竟还会不会再在六年之后才投奔刘备, 她也不得而知。
因为如今，一切已在变化。
诸葛亮为她拒绝了黄月英, 这本已与历史的走向大不相同。她又想起宛城之战, 那本应该是一场失败投降的战争因为她的意外穿越而生生转变了结局。
而因着周瑜的关系, 她和诸葛亮又提前在徐州见到了刘备……
也许……
正想到这里，院子外却突然有声音传来，打断了莫黎昭的思绪。
“孔明，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徐庶风风火火地闯进了草庐中，面色透着喜悦。
“怎么？”
诸葛亮放下书。
“刘皇叔已经到了襄阳！”
徐庶再也压抑不住，大声笑着说了出来。
正所谓贤才择主，徐庶若不兴奋才叫不正常。
这两年间，因着庞统的关系，徐庶在襄阳也做了一官半职，即使他曾在两年前冒犯过刘表，但由于他的真性情和颇具才学，文人卿客们倒也愿意和他结交，因此，他才能得知刘备前来的消息。
而庞统，早已在一个月前已经离开襄阳，前往江东投奔孙权了。
几位好友，也从此分道扬镳。
诸葛亮虽是沉稳，却也忍不住扬起了眉，隐着喜悦的笑，问道：“他现在何处？”
“据说就在刘表府上。”
徐庶道：“怎么样，要不要和我一起到府上拜见他？”
诸葛亮微笑：“那倒不必，元直若是想去，自己去便是。”
“怎么？”
诸葛亮平静的语气中隐透着悠然：“我和刘皇叔已经见过面了。”说着，语气渐渐笃定，“他若是得知我就在此，自会来找我。”
“哦？”徐庶一愣，“此话怎讲？”
诸葛亮眨了眨眼：“数年前，我和黎昭曾在徐州与他有过几面之缘，我和他谈了些话，谈得……很是畅快。”
他说到此，徐庶已经明白了，笑道：“哦？从那以后，你们便是高山流水的伯牙子期么？”
诸葛亮笑而不语。
徐庶又道：“既然如此，你知刘皇叔何时才能来找你么？”
诸葛亮并不迟疑：“就在这几天。”
“这几天？”徐庶扬眉，“这么快？”
诸葛亮悠然站起身：“不错，你若是将来想和我成为同僚，便赶快去刘表府上找刘皇叔。”
徐庶点点头，喟然一叹，收敛神色低声道：“可惜……若是士元也在就好了。”
“放心，士元在孙权将军那里，说不定过得比我们好多了。”诸葛亮拍拍徐庶的肩膀，安慰着。
徐庶勉强一笑，人的志向不同，他们本就也无法勉强，他重新振作起神色，接着又和二人聊了几句，便告辞离开了。
这边徐庶和诸葛亮聊完，莫黎昭听完了二人的对话，这才确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若按着诸葛亮的说法，刘备便会足足比历史提前了六年来到隆中，诸葛亮也真有可能会提早出山。
那么，因着多出的这几年，他的成功率又会不会大些……？
正这样乱七八糟地想着，这时突听诸葛亮在耳边道：“黎昭，收拾东西。”
“干嘛去？”
她一愣。
诸葛亮勾唇看着她，笑得竟带一丝狡黠：“走，我们出去玩几天。”
因不便走太远，莫黎昭和诸葛亮只到了荆州的郊外游玩。
她知道，诸葛亮是在考验刘备的诚心，因此也没有多说，乖乖跟着诸葛亮闲逛。
这是荆州西部边陲的一个小县城，紧邻着益州和汉中，莫黎昭和诸葛亮一人骑了匹马，在城中随意地漫步着。
这条街上住的都是平民百姓，随处可见灰色的瓦砾，低矮的房屋，因此地治安稍差，百姓经常被山贼劫掠，来往的行人都是面黄肌瘦，且隐隐透出一股颓废。
走着走着，莫黎昭忽然勒住了马，拽了拽诸葛亮的衣袖，压抑着声音道：“等等，我好像……看见司桓了。”
“什么？”
诸葛亮也是陡然一惊，猛地抬头望去。
前方的巷子间，一个黑衣的身影一闪而过，身旁还跟着个书童模样的小小少年。
司桓。这个名字是莫黎昭和诸葛亮三年以来心头始终挥之不去的阴影，两人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地催马冲了进去。
这条小巷里住得都是一户户人家，曲曲折折、七拐八弯，两人并不熟悉路，那道黑影却很熟练地拐进了另一个路口，待莫黎昭和诸葛亮再冲到跟前，黑影已不见了。
莫黎昭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皱起眉。即使已经过了三年，司桓留给她的印象仍然很深，她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确定那人影就是司桓，至如今，他却再次消失在了他们的面前。
“……算了。”诸葛亮道，“毕竟我们现在已经没于他有什么交集，还是不要惹他为好。”
莫黎昭暗暗叹了一口气，三年了，司桓似乎是一直将所有人耍得团团转，而他们却是连他究竟是谁都尚还不知。而他，曾经说过为了不让自己将来的路程走得坎坷而想杀了诸葛亮，那么……他又会不会成为诸葛亮将来匡扶蜀汉的障碍？
想到这里，莫黎昭忽猛然一惊。
回望起历史上那几乎是诸葛亮宿命对手的人物，她的掌心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难道……真的，会是他吗？
然而，诸葛亮并不知道莫黎昭现在心中想的这些，她深吸一口气 ，终是试探性地问：
“孔明……你将来若是真的随刘皇叔出山，能不能带上我？”
诸葛亮一愣：“你这是何意？”
她不知如何作答，只得搪塞地道：“我……想帮你。”
他沉吟着：“女子出征，带兵打仗？”
莫黎昭挑了挑眉：“怎么不可以？”她一边恳切又一边肃然地道：“你知道，我不会成为累赘。”
诸葛亮摇了摇头，握住她的手柔声道：“想哪去了，我倒不是担心这个，只是……征战之路辛苦异常，我怕劳累你。”
莫黎昭沉默下来。
她不怕劳累，她只怕他失望。
历史上诸葛亮北伐失败，是她无论如何都不愿面对的结局，她如何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深爱的人走上那条不归路。然而如今，她经过先前那些思考，觉得或许可以帮诸葛亮改变那段历史。
诸葛亮虽然知道她从现代社会而来，但此时，她并没有将历史的结局告知他，只因她实在不忍打击此时满心壮志的他。
但是，她又该如何开口。
二人再次回到隆中，已是三日后。
草庐的桌案上留着一封信，据门口的小童说，是刘备留下来的。
诸葛亮迫不及待地拆开信，细细阅读起来。
“上面怎么说？”
莫黎昭问。
诸葛亮淡淡一笑：“刘皇叔说，五日后再次来访。”
“果然。”
莫黎昭轻轻嘀咕了一句，就没再开口。
这日子，终于是要到了么……
五日后。
夏天的正午是不同于往日的鲜活，原本闷热的天气，如今竟是有丝丝缕缕的风吹过，隆中草庐的正堂内，尘埃在阳光中浮动着。
“先生，刘皇叔求见。”
小童在院外稚嫩地通报一声，而后缩回了身子。
正在桌案前看书的诸葛亮扬起眉，搁下书本，与莫黎昭对视了一眼，而后一步一步地走上前，轻轻掀开了门帘。
映入眼帘的是一抹明黄，鲜艳，庄重，就像那人身后的太阳。男人身披黄色斗袍，正恭敬地站在门口施礼，眼神庄重，在毒辣的阳光下，额头已微微渗出了汗。
他的身后还远远站着两个人，却是看不真切，只勉强看见一个绿袍一个黑衣，想必是关羽和张飞。
“让皇叔久等了。”
诸葛亮轻轻启唇，微笑着说。
刘备猛然抬起头。
几年不见，这个年轻人的笑容却依然纯粹，就像一汪清澈幽深的泉水，放眼望去，几乎这世间都再也找不出第二个。
他深吸了口气，脸上露出笑容，随即，忙命关羽张飞在草庐的帘外等候，自己略整了衣容，几步跨进屋门。
“孔明先生。”刘备快步走上前，“数年未见，可曾安好？”
诸葛亮颔首：“承蒙皇叔挂念，和黎昭在这隆中居住，每日躬耕或阅读，也算悠闲。”
刘备这才看到诸葛亮身旁的莫黎昭，恍然记起她便是当初跟随诸葛亮的那个少女，似是微微牵动了嘴角，冲她略一点头：
“莫女郎。”
莫黎昭没想到刘备也会和她打招呼，便也回了礼。
“亮和黎昭如今不过是山野中人，皇叔不必如此客气。”诸葛亮微笑。
刘备肃了神色：“先生乃当世奇才，备此番专程来求教先生，尽些礼数也是应该。”
诸葛亮望向刘备，眼神闪烁着：“皇叔欲有何求？”
听了这话，刘备终是深深施礼，正色徐徐道：
“如今，汉家江山倾覆衰败，奸臣盗用政令，使天子蒙受风尘遭难出奔。备……不考虑估量自己的德行能力，想为天下伸张正义。”
说着，他缓了语气，深深一叹：“但，备智谋短浅，因而接连遭受挫败，以致落到今天这个地步。然而，我的壮志尚还未消，依先生之见，备该当如何？”
诸葛亮静静地听完，起身取出幅中原地图来，铺开在刘备面前。
这是他近些年来特意请人绘制，精准得几乎分毫不差。
这时他已缓缓开口：
“自董卓已来，豪杰并起，跨州连郡者不可胜数。”
“今操已拥百万之众，挟天子而令诸侯，此诚不可与争锋。”
诸葛亮微挑了挑眉，摇着头道：“孙权据有江东，已历三世，国险而民附，贤能为之用，此可以为援而不可图也。”
刘备肃然地听着，一边沉吟着点头，心中原先的迷乱懵懂似已渐渐消失，被一束阳光拨开了迷雾。
“荆州北据汉、沔，利尽南海，东连吴会，西通巴、蜀，此用武之国，而其主不能守，此殆天所以资将军，”诸葛亮放重了音调，“将军，岂有意乎？”
荆州。
刘备眼中掠过一丝光芒，诸葛亮说得不错，只是……如今自己尚借住在刘表麾下，难道真的要做这种事……
然而这个念头只在他脑中一闪而过，他便听诸葛亮继续说了下去。
“益州险塞，沃野千里，天府之土，高祖因之以成帝业。刘璋暗弱，张鲁在北，民殷国富而不知存恤，智能之士思得明君。将军既帝室之胄，信义著于四海，总揽英雄，思贤如渴，若跨有荆、益，保其岩阻，西和诸戎，南抚夷越，外结好孙权，内修政理……”
诸葛亮缓了口气，终是一字一句：
“若天下有变，则命一上将将荆州之军以向宛、洛，将军身率益州之众出于秦川，百姓孰敢不箪食壶浆以迎将军者乎？”
说罢，他凝视着眼前的男子，字音锵锵有力：
“诚如是，则霸业可成，汉室可兴矣。”
荆州、益州、汉中！
刘备深深呼吸着，诸葛亮的话就像是久逢的甘露，又像是猛地一记敲响，霍然打开了心中那闭塞的大门。
如同一语点醒梦中人，原本碌碌沉浮十年的刘备，如今深感茅塞顿开，终于找到了征途的方向。
刘备缓缓吐出口气：
“备再请问先生。”
诸葛亮浅浅一笑：“但说无妨。”
刘备的声音不同于往日，竟带一丝颤抖，身披黄斗袍的男人在桌案前，深深恭敬地拜了下去。
“孔明先生身负不世才干，可愿随备出山，匡扶汉室，一统天下？”
莫黎昭听到这句话，心里终是一动，忍不住抬起头。
她记得，那一刻明亮灼热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耀在诸葛亮的眼里，刹那间，他的眼里彷若有光芒万丈。
诸葛亮只坚定地答了一句话：
“若皇叔欲效高祖，亮愿为张子房。”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