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瞥了她一眼：“司马懿的野心很大, 他故意制造出这种意外，将我与军队离散。然而，我们想找到回去的路还有一段时间，这段时间, 已经足够他回许都做些事情了。”
他好久才叹道：“早知道，我不应该让他去西凉。”
莫黎昭沉默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 她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驱使，忽然抬头道：“不会的, 司马懿一个人, 才多大官职？能有多少权利？他夺不走许昌的。”
“你太小看他了。”
曹操抬起头来, 凝视着她，道, “他在许都的日子里一直和丕儿走得很近，丕儿的野心不输于他。”
“丕儿毕竟是我的孩子, 有曹子桓这个公子相助, 司马懿想要什么, 还不是轻而易举？”
她一愣, 张了张嘴, 却无从反驳, 只得再次沉默下来。
曹操叹息了一声, 苦笑道：“现在, 我只怕什么都没了。”
“不会的。”莫黎昭坚定地摇摇头, “我们总能走出去的……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曹操蹙着眉摇了摇头。
然后, 他站了起来, 俯视着她，微微勾起嘴角。
“我若是知道，就不会救你。”
过了很久，他才一字一句说道。
然而，即便如此他们还是决定上路，一同去寻找能够离开这片地方的出口。
他们一共走了三天。
漫长的沙路铺开在眼前，他们一步一步地行着，白天，他们从没有停下，只在晚上轮流歇息两三个时辰。
然而四周除了沙滩，便是一望无际的大海。
他们找不到食物，只有行军时随身携带的水囊可供他们活下去，可三天之后，他们的水也喝光了。
两个人的信心在一点点减少，因为无论他们走了多久，都发现这附近没有路，有的只是漫无边际的沙海。
“曹操，我走不动了，歇一会吧！”
终于，莫黎昭率先坐在了地上，喘息着道。
她的嘴唇已经干裂得出了血，她只得拼命舔着那些腥甜，让自己清醒。
身边的男子停下来，凝视着他。
就在她以为他要讽刺他些什么时，他却突然开了口，微微蹙着眉道：
“你对我能不能换个称呼？”
“嗯？”
莫黎昭一怔，曹操在朝廷掌权这么多年，从没有人敢直接叫他的名字，她这样张口闭口就是“曹操”，他当然不习惯。然而，她在现代社会已有很多年，对曹操已经习惯直呼其名，现在，倒是改不掉了。
她喘息着，也没太在意似的瞟着他，戏谑着道：“曹司空？”
曹操一愣。
然后，他的脸沉了下来，半天都没说话。
他又忽然道：
“你还是叫我曹操吧。”
紧接着，他的神色黯淡下来。
也是，现在他丢了军队，来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他的官职、爵位，早就都已经一同被丢弃，变得无所谓了。
“那应该叫你什么？叫字不合适，叫官职你又不愿，可不只能叫曹操？”莫黎昭嘀嘀咕咕地爬起来，无奈地摇了摇头。
太阳已经西斜。
天边的夕阳是血红色的，夕阳将白云也染上了赤色，仿佛一个鲜血淋漓的画卷，正一点点沉入海底。
旷阔的天地间，只有两人并肩走着，沙路一望无际，他们的脚印留在沙滩上，又被海水冲淡，渐渐消失。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并排而行，这天地间是安静的，只有一波一波的海浪声“哗哗”作响。
莫黎昭身旁，曹操的脚步却越来越慢，忽然停了下来。
他慢慢蹲下身，脸色变得煞白，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落下来。
莫黎昭吓了一跳：“曹操，你怎么了？”
男子咬紧了牙关，双手紧紧捂着头部，似是不情愿般从嘴里飘出几个字。
尽管他咬着牙，但莫黎昭还是隐约听清了。
“……头疼。”
她面前的男子额角已现起青筋，双手用力地按着头部直到指关节泛白，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双手颤抖，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威严模样。
莫黎昭不禁怔住了。
历史上的曹操确实有头疾，没想到……疼得这么厉害？
她咬着牙蹲下来，将一只手伸在半空中，又停住。
“怎么样？”
她偏过头看他，问。
曹操没有回答，蹙着双眉，双目紧闭，只是拼命地摇着头。
莫黎昭哪曾见过他这副模样，看曹操难受的样子，仿佛他脑子里有一头野兽在横冲直撞，见此，她竟有些害怕，想伸手拍拍他。
“……曹操？”
他疼得无法回答，只是喘息着，汗水湿透了重衣，全身都在颤抖。莫黎昭眼神闪烁地看着他，直到他向旁边一歪，支撑不住倒在地上。
“唔……”
从曹操嘴里发出无意识的字音，沙土被他蹬得四处飞溅，他面部的肌肉开始抽搐，仿佛每一根线条都写满了痛苦。
血色的夕阳下，男人倒在地上不住地挣扎，他伸出微微张开的手指想抓住什么东西，好减轻一些疼痛，却徒劳地抓了个空。
他的瞳孔已经开始涣散。
终于，莫黎昭叹息一声，不自禁地揽过了他的肩。
曹操的瞳孔是迷茫的，在剧烈的痛疼下，他几乎分不清她是谁，只是终于找到了依靠，如释重负地倚在她身上，深深呼吸着。
莫黎昭感到怀中的男子全身的衣服已被冷汗浸湿。他的头疼仍未消除，为了减轻疼痛，他不由自主地抓紧了她。
她也不知如何才能止住他的头疼，然而，他抓住她的手也在颤抖，手指仿佛不受控制般，几乎掐进了她的肉里。
她没感觉到疼。
怀着的男子却是喘息得越来越剧烈，呻.吟着，眼神愈加涣散，几乎昏迷过去，看他的模样，仿佛就要被死神夺走灵魂。
她只得紧紧地抱着他，轻拍着他的背，安慰着：
“……不疼了。”
也许是这句安慰奏效了，也许也是他疼痛的巅峰已经过去，进入了半昏迷，终于，曹操渐渐安静下来。
也不知他听没听清，但她感到他在她怀里，似乎点了一下头。
他将眼睛渐渐合上，眉心痛苦地皱起。
莫黎昭有些担心地望着他，心里真的很怕他因为头疾出什么事，毕竟，多一个人一起合作，就多一分活下去的希望，现在并不是盼望着他出意外的时候。
曹操苍白着脸色一言不发，此时他这副脆弱的模样，谁也不知道他就是权倾朝野的司空，他在她怀里，无助得就像个孩子。
她将脸轻轻贴在他头上，在他耳边柔声说着：
“不疼了，很快就不疼了。”
他在她怀里轻轻地颤着，一只手紧紧揪住她的衣襟。
莫黎昭就这样抱着他，无助地抬起头仰望，眼睁睁看着四周天色一点点变得黑暗。
夜空中已升起了漫天星辰。
过了很久，她才感到曹操的手劲渐渐松开。
他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那一瞬间，他在她怀里，仰头凝望着她的下巴、夜空之下女子同他一样憔悴却姣好的容颜，他那双狭长的眸子里，先是星空般的深邃与朦胧，而后一闪，恢复了他原本犀利的目光。
长出一口气，他的头疼总算缓了过来。
莫黎昭感到怀中的男子动了动，便知是他终于渡过了这次头痛，她也终于心中松了一口气。
下一刻，曹操已经一手撑着她，默默地试着起身。
莫黎昭也没有说话，只是一言不发地扶着他，帮助他坐了起来。
然后，他便松开了他。
“……多谢你。”
停顿了很久，曹操似是在踌躇。
然而终于，他长舒一口气，动了动干涸的唇，声音沙哑地说着。
深夜，两个人都已经身心俱疲。
折腾了这一个时辰，谁也没有力气再去找食物和水，两个人都饿得头晕眼花，直接躺在了沙滩上。
莫黎昭强忍着喉咙的干渴和腹中的饥饿，拼命睁眼不让自己睡去，因为她知道，一旦自己睡去，就很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
“喂，莫黎昭，现在，你还想杀我么。”
曹操躺在她身边，喃喃地问，连声音也显得有气无力。
听到他这么说，莫黎昭忽然笑了。
是苦笑。
紧接着，曹操也笑起来，笑得很费力，笑出了眼泪。
当天地间只剩下两个人时，即便他们是敌对之人，也会不由自主地成为朋友。
想当年，他们还都那么迫切地想要杀死对方，可谁能料到今天这个局面。
莫黎昭笑到直喘气，她笑着笑着，眼睛已经有些花了。
试着动了动嘴唇，她却发现自己早已说不出一句话。
两个人，几乎都已经走到了生存的边缘。
曹操瞧着她，浅浅地扬起了嘴角，摇摇头。
他淡淡地笑着，轻声道：
“没想到，我最后竟然会跟你死在一起。”
就算是死，两个人死在一起，总比一个人死好。
以往那些对敌的决心、那些你死我活的斗争，都已被搁置在了一边。
莫黎昭躺在地上，侧过头去看曹操，发现他也在看着她。
她看着眼前发丝已有些斑白的男子，视线却变得有些恍惚，尽管她想让自己多看他一眼，还是渐渐不受控制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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