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晨溪前脚刚走，柳欣的关注点便随之转移，她的眼光落在了忙于为自己服务的按摩小姐身上。
此时柳欣才注意到，自己面前的这个女孩虽说长得温眉顺眼的，但身体瘦骨伶仃太过纤弱，如同缺乏养料的豆芽菜，一张小脸严重缺乏血色，十分苍白，活像刚刚洗过的白布床单，柳欣心里顿生怜悯之情。
“忙了这么久，累了吧？你要是觉得累，就歇会儿好了，喝点水，没事。”柳欣的声音细细柔柔的，内中有感情，也有温度。
“累是有点累，不过不要紧的。”女孩心怀谢意地抬起头来，弯着细长的眉毛朝柳欣笑了笑。
“平时上班都很累吗？”柳欣温存和蔼地望着女孩问道。
“太累了，怎会不累呢，只要一上班就累。我们的工作时间拉得好长，每天都要上十多个小时的班，就是没有客人来，长时间坐等客人也累啊，轮到上夜班最惨了，无论有没有客人，都要到凌晨两点才准许离开店。回到宿舍后，总还有一些杂事得做，比如要烧点开水呀，洗洗澡呀什么的，等到把这些事情弄完，没睡多久天就亮了，宿舍外面杂七杂八的声音全都响了起来，哪能睡好觉。”女孩掀动着两片薄薄的嘴唇，轻声地回答。
“你来这里多久了？”女孩温柔和顺的笑容让柳欣看起来很舒服，这使她增加了与女孩对话的兴趣。
“已经两年多了，在这家店我都成了老资格了，呵呵。”女孩自我解嘲似地笑了笑。
“你的手很粗糙，怎会弄成这样呢？”这个感觉和疑问，柳欣早就有了，她觉得自己现在和女孩熟悉了许多，就把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
“我人老实，干活也老实，帮客人按摩时用力很重，不会偷奸耍滑的，手磨擦得很厉害，时间长了，这手就变丑陋了。”女孩报歉地说道，她觉得自己这双不争气的粗硬的手儿，没能给客人带来舒服感，心里有些忐忑不安。
“用力重好哇，用力重按摩起来才有感觉。你是从哪里来的？”柳欣看懂了女孩的表情，对女孩赞扬了一句后，及时转移了话题，以能减轻她的心理负担。
“农村。”女孩回望了柳欣一眼，脸上保持着略显凝滞的笑容，眼神静若秋水。
“生活在乡下的人，好像身体都比较结实，你怎么这么瘦弱？”柳欣对女孩的关心发自于内心。
“从小就缺乏营养嘛，吃得太差了。我家一直以来都很穷，家里人平时连饭都吃不饱，吃肉的回数就更少了，身体怎么好得了。”女孩语气酸楚地回答。
“进城后，总能吃饱饭了吧。”柳欣对女孩的感情在一点点加深，对女孩的生活尤为关注。
“也不怎么样，店里的伙食太差，缺少油水，份量也不足，就那么一点点饭菜，活像用来喂猫儿一样，几口就扒完了，一天到晚老觉得饿。干这活好费体力，照说伙食应该开好点，伙食不行体力不容易恢复，人也胖不起来。人的身体状况和种庄稼的道理是一样的，庄稼要是肥料跟不上，长得就慢，就算长起来了，也尽是一些黄苗苗和病秧，人要是吃的跟不上，看上去和病秧差不了多少。”女孩说完后，苦涩地笑了笑。
“你都干了两年多了，在这里习惯吗？”柳欣用动听的嗓音温和地问道。
“这个问题我不会想的，习惯又怎么样，不习惯又怎么样，来都来了，逆来顺受是必然的，只能是做一天算一天了，只要上班时间有活干，能挣到收入，就行了，别的对我来说都不重要。我这人要文凭没文凭，要本事没本事，只能是这样了。”
“我觉得你的按摩技术很好，这也是本事呀。”
“这个算不了啥本事，就是技术再好，也没见国家给我们评个等级，发张证书什么的，没人重视我们。”
“你刚才讲的话，有的我还听得不大懂，你们有时虽然上了班，却没有收入，是吗？有这种情况吗？”问话时，柳欣心里在默默地思索着：“这些小妹妹就像一只只小小的帆船，把梦托付给大海，进了城，也就下了海。日日飘浮在海上，她们只关心自己能不能从海里捞到一点小鱼小虾，至于有没有恶浪袭来，有没有狂风吹过，有没有吃不尽的苦和遭不完的罪，她们反而不怎么顾及。或许，这方面她们经历得太多太多，神经已经麻痹了。”
“有啊，有那种情况，我们都没有底薪嘛，只有营业收入提成，再就是小费了。客人来得少时，我在店里等候一天也接待不到一个客人，只能挂白牌。遇到这种时候最头疼，没有钱挣，等于白白空耗了一天，痛苦死了。”女孩的额头上积聚着一片愁云。
“你就这么想挣钱？”随着对话的深入，柳欣想问的话更多了。
“想。”女孩一点也不隐瞒自己的想法，回答得斩钉截铁。
“挣了钱后，会怎么花呢？”柳欣用亲呢的目光关注着这个快言快语的女孩。
“供弟弟妹妹读书啊，让他们多读点书，不要像我这样，斗大的字认识不了一箩筐，书能认识我，我却不认识书，拿着一【泡书吧首发】：http://www.xiaoshuodaquan.com/也读不懂几句话，看着印得密密麻麻的字儿就头疼。”说到这里，女孩的脸上浮出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苦笑。
“这没有什么，有的书我也看不懂。”柳欣用一双渗满笑意的眼睛安抚女孩。
“可我说的是小说书，连小说我都看不懂，看不下去，更别说课本了，你说我有多笨，多没出息。”女孩不好意思地抿嘴一笑。
“你还年轻，可以加强自学呀，通过自学提高自己的文化程度，这条路比较适合你。”柳欣温言相慰。
“没心情了，学了也记不住，我现在心里想的事情很单纯，就是不能让弟弟妹妹成大后，连我都不如，要是那样，我们家就彻底没希望了。”或许是女孩太瘦的原因，她的一双美丽的眼睛看上去特别大。
“你真是一个好心肠的女孩，对弟弟妹妹这么好。”柳欣感慨地说，她被女孩的言行感动了。
“他们都是我的亲人，我当然要对他们好。”女孩把话说得很实在，表情也很实在，她的话和表情就像山谷里掠过的阵阵清风，来得自然，去得也自然，自然得让柳欣无法不相信女孩话中的真实性。
女孩的话，加深了柳欣内心的感动，她又问道：“会供他们读到什么时候呢？”
“只要他们想读下去，我就会把这苦活路一直干下去，让他们有钱交学费，有资格继续上学，所以我现在得拼命挣钱”。一丝丝真情实感，在女孩的眼里不断地闪现。
“你有没有想过自己的事情？”柳欣的心里涌起对女孩更多的温情，她的问自然而然地转移到女孩的人生大事上。
“你是问我有没有考虑结婚的事吧。”女孩眼里流淌过一波暗淡的光。
“你好聪明。”柳欣发觉这女孩的思维相当活泛，她愈发渴望读懂女孩更多的心灵絮语：“想结婚吗？”
“不想，结了婚，有的事情自己就作不了主了，人家不会同意我老往家里寄钱。”不等柳欣追问，女孩主动把原因讲了出来。
“找个能听你话的男孩，不就行了吗？”柳欣的声音里颤动着热忱。
“哪有这么容易的事情，我现在条件这么差，找到的男孩若是能听我的话，肯定是人家选剩了的，没啥本事，很难承担起家庭的责任，怕是还要我管他的饭。”女孩很坦白地说出了自己的考虑。
“哈哈，你呀，年龄小小的，想法倒不少。”柳欣被女孩既老练又世故的想法，逗惹得笑出声来。
“没法，都是生活逼出来的，我已经看明白了，人活在世上，遇到的困难和麻烦肯定少不了，所以脑袋瓜还是别太单纯，人要是太单纯，容易上当受骗和感情用事，到最后吃亏的还不是自己。”女孩严肃认真地说。
“你一个月能挣多少钱？”
“一千五六百吧。”
“哇，不错啊。”
“是啊，所以我不想分心，不会这山望着那山高，只盼能够一直在这里做下去，虽然这份工作很辛苦，但我一个人哪怕再苦再累，只要可以为家人做点事情，对得起父母和弟弟妹妹，心里还是很踏实，感觉这生活还是很有意义，不觉得有多么委屈。”
女孩的话让柳欣感慨不已，柳欣终于明白女孩这副瘦弱的身架之所以如此坚强，就因为她心中有孤独的梦想和美好的憧憬在支撑着。“你每月寄多少钱回家呢？”柳欣问道。
“收入拿得多的时候，每月寄一千来块钱，少的时候就寄五百块。”
“寄得不少啊，寄这么多钱，你弟弟妹妹读书，怕是用不完吧。”
“那是，剩下的钱就留着给父母用，他们生我养我一场，也应该享享女儿的福。我家在农村，父母都是农民，没有固定收入，除了种有几亩地的粮食，还栽了十来颗梨树。生产的粮食，只够自家的人和猪食用，梨树结的果，父母舍不得吃，全都拿到集上卖钱，可这东西太烂贱了，卖不起价，卖掉一百斤梨，才换得回来几十块钱，可怜巴巴的，派不了多大用场，所以我能寄钱回家，他们好高兴。”
“你多大了？”
“二十四。”
“男朋友没找到，恋爱总还是谈过吧？”柳欣原本只是随便问问女孩，问着问着，发现居然能问出一些让自己感兴趣的问题，便问个不停。柳欣在提问时心里想到：“难怪夏晨溪喜欢和她们聊天，她们的确能聊，也值得聊，她们生活的艰辛程度，内心世界的丰富程度，以及她们对生活的态度和对亲人的责任感和牺牲精神，都让人难以想象。”
“谈是谈过一次，但是时间不长”。女孩双眸中有某种东西闪烁了一下，随即就熄灭了。
“已经分手了？”柳欣感到有些遗憾，她觉得女孩要是能够找到称心如意的男朋友，也许可以早一点离开这种容易惹上是非的地方。
“是，感觉没啥意思。”女孩说话时，嘴角轻轻一抿，显得有些怅然。
“是你觉得没有意思吗？”柳欣对女孩的观察在一层层地加深。
“都觉得没意思吧，现在想想也很后悔，我太轻率了。”女孩苦笑着回答。
“是你有些后悔吗？”柳欣将询问的发条又拧紧了一圈。
“呵呵，没有，我从不后悔的。”女孩不尽自然地笑了笑，神态有些窘迫。女孩知道，爱情是没有后悔药可吃的，她想回避爱情这个话题。
柳欣觉得女孩的话前后矛盾，眼里漾出了一圈疑问。
机灵的女孩反应很快，她即刻感觉到了柳欣眼神中的微妙变化，连忙说起了题外话：“要说后悔，只有过一次，那时我还在家乡读书，我知道家里穷，父母供我读书太艰难，自己的学习成绩又不好，就不想再读下去，心想索性出去打工算了。我把自己的想法给父母说了，我妈说，穷人想要翻身，唯一的出路就是把书读好，有了文化后，看将来能不能混出名，你要是放弃了，等于断了自己的后路，将来会后悔的。”
“你妈好有远见啊。”柳欣对女孩的母亲发出由衷赞赏。
“那是，但这话我当时听不进去，我说我已经想好了，我是不会后悔的。出来混了一阵后，回过头来看，觉得还是我妈站得高看得远，我真的好后悔自己读书太少。现在想找一个好点的工作，人家首先会问你是什么文化程度，还要看你的毕业证书，把我们这些缺少文化的人，全都关在了好单位的大门外。做人，还是多读点书好，有文化找工作容易，挣钱也容易，人活得也体面，像我现在这样就很麻烦，连在南京干什么工作都不敢对家人说实话，只能说是在一家快餐店上班。说出实话后，害怕亲人担心我，也怕亲戚朋友笑话我。从事我们这一行，要想得到别人的尊重和理解，太难太难，不被别人岐视，就不错了。”
女孩的话，引起了柳欣的自责：“柳欣啊柳欣，以前你与她们接触的机会并不少，为啥你就没像老夏那样，好好地与她们聊聊呢？你来这里只会闭着眼睛享受，从不张开嘴巴问问她们生活得如何，工作有啥难处，为啥你不情愿与她们多聊聊，为啥你对她们一点也不关心，也没有一点同情心，不就因为你自己的内心深处，也很歧视她们吗？！”
女孩正说得起劲，见夏晨溪已经轻脚轻手地回到了房间，就知趣地闭上了嘴巴，柳欣也没有继续发问，她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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