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扬州第一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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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正德十四年九月初九,扬州。
在南京守备大营好好过了一把“万人之中取上将级如探囊取物一般”瘾的正德皇帝志得意满的来到南巡第二站——扬州。
皇帝出巡,当然旌旗蔽日车马招摇。
一路上,大小官员紧随其后,谄媚连连,正德大为高兴。
要知道,正德最大的梦想就是无拘无束的巡遍大明帝国疆土,做一个精神上越皇帝身份的富家翁。
而扬州更是他无论如何都要巡幸的地方。
这一次,借着叛贼宁王朱辰濠起兵造反的机会来到富甲天下美丽绝伦的江南,也算是圆了他的梦。
实际上,正德皇帝天生就是向往自由享受一切的。身在帝王家,看似高高在上权力无边一言决定生死,可对正德来说这就是羁绊,是枷锁。纵观他的一生,一直是为心中那无拘无束的自有向大臣世人抗争着,虽然都不是很成功。
可是反过来说,若他不是身在帝王家,在即将风雨飘摇的大明帝国,哪还有机会做出那些个离经叛道的举动?没有实力,就没有自由,这是至理,无论任何时代都是一样的。
当正德一行浩浩荡荡的行至扬州,自有吏部之人打点迎驾之仪,扬州知府县丞等大小官员都在门口跪拜,全城百姓在街道两旁具是夹道欢迎,以迎之礼颇为全面。
正德在銮驾上兴冲冲的看了看,看惯了京城的宏大博高的亭台阁楼,看一看小江南的青瓦白墙也别有一番情趣。
当然,正德与大臣斗争这么久也知道如何作势,他知道他肯定不可能现在就能出去看一看这江南的小桥流水的,大臣必定以车马劳动为借口让他呆在行宫,尽管他没有一丝的疲态。
不过,当他呆在行宫像往常一样宣召御林军团练副使江彬的时候,才知道扬州不一定就是绿波荡漾小桥流水,也有风雨震荡。
江彬很生气。
他作为御林军团练副使,正德身边第一红人,一向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无论走到哪里,都是谄媚巴结的,何曾受过这等窝囊?
他跟着正德来到扬州之后,立即得到消息,他派遣的南巡钦差吴经被东厂拿下,打入死牢了。
当他仔细问询之后,才知道,事情大了。
身为大明帝国的“能臣”,他怎能不知道大明帝国有两条底线,一是藩王,一是内外勾结。若是沾上这两条,任他是谁,必死无疑。
偏偏,吴经的罪名就是勾结反贼,意图刺杀圣驾。
偏偏,吴经是王守仁与张永两人合力拿下的。
偏偏,他对这两个人有些恨之入骨。
偏偏,这两个人都不是好惹的。
天可怜见,吴经身上有太多关于他的秘密,此次下扬州,就是他一力主张的。一旦吴经在东厂的诏狱中熬不住,他会有很大的麻烦。
他愤恨的将小李子一脚踹了出去,低声骂了几句,正在寻思如何是好,就听见小李子在门外颤声道:“老爷,圣上宣您。”
江彬眼珠一转,嘿嘿,有了。
他整了整官服,昂着头去见正德。
正德端坐在太师椅上,看见江彬低着头进来,脸上一笑,挥手让小太监出去,这才急急问道:“爱卿,咱们何时可能出去?”
打走小太监是因为这些小太监并不是正德南巡的随身小太监,而是张永先头派遣来的。当然他并不是对张永起了戒心,而是他自己也觉得堂堂一国之尊私下出去溜达,传出去不好听,当然他还不知道两百多年后就有一个跟他同样身份的哥们儿经常下江南,后世还拍成一系列的微服私访之类的电视剧以供娱乐。
当然,正德对帝国的掌控还远远没有达到两百多年后的那位号称“千古一帝”的程度,所以他的“微服私访”也需要借助身边人的力量,譬如说一直“无私帮助”自己的江彬。
江彬抬头看着一脸和善略带些殷切的青年天子,心里一阵舒爽,之后又是一阵不爽,天知道自己替这位能闹腾的天子背了多少黑锅,虽然换来的回报有所值,但是每天看着这样一位一无是处的人端坐在御座之上对任何人呼来唤去,心里总是不舒服。甚至他幻想过,要是自己……
江彬近前几步低声道:“圣上,出事了。”
当然语气是一如既往的平静甚至略带些阴柔,要知道伴驾三年他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可以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御林军士卒了,三年之间成长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自己付出了太多太多,也得到了太多太多,心里城府早已练就的波澜不起看透不得的境界。
正德一愣,看着眼前这位自己的“心腹”,迷茫不已。
江彬知道他派遣吴经提前抵达扬州,说的是南巡御史,实际上是瞒着正德去的,为的是搜刮钱财。
现在吴经被张王两人合力拿下,以他江彬的做事风格,张王两人恨不得趁着这事往死里整他,只要瞅准机会,找上正德告上一状,有他受的。因为伴驾三年江彬早已看透正德:执拗而又宽宏,但记仇,并且最恨别人背叛。要知道,早些年的“八虎”之刘瑾,看着正德长大的名副其实的“刘大伴”,权势如日中天,就因为获罪“背圣意”一夜之间沦为阶下囚的。

那么,恶人先告状总是稍占先机,再加上伶牙俐齿身负皇恩,稍加挑拨,想来按着正德说风就是雨的心性,安然脱身并不太难,甚至是倒打一耙也不是不可能。
想到这里,江彬阴阴的一笑,暗道:“圣上,该是您报答某家了。”
正德倒是没想那么多,仔细听了江彬的转述之后,心里略微打了个尖儿,笑道:“既是如此,朕请张伴伴来,朕为你们二人调节一二。”说着就要喊门外的小黄门进来,江彬一愣,赶紧道:“陛下,张公公秉笔司礼监,王大人平叛有功,是微臣考虑不周,叨扰他们二位,还祁陛下恕罪。”
这算是一句非常狠得话了。
要知道,这句话看似江彬说自己考虑不周为自己推卸责任,说的委婉蹁转,可是却是包藏祸心,对张王两人暗藏的杀机透语而出。
早先说过,大明皇帝最担心的两条中就有一条:内臣与外臣勾结。
江彬此人心思实为狠辣,知道正德也不傻,不会相信他的一面之词,便立刻想出对策,以退为进,明里
这话一出,若是放在以前,正德一定一笑而过,可是现在却不敢这样想了。
三年前的那个夜晚,张永举报刘瑾“私藏御制甲胄,恐其不臣”,正德不信,结果在刘瑾家里现皇家御制铠甲若干,甚至真的有一件黄丝龙袍。
现在,又到了正德为难的时候了。
正德脸上的笑容瞬间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森森的阴寒,他知道江彬说的并不一定真实,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并不是只有平常人才有的,往往皇室深宫更将此理奉为先下手为强的行事风格。
就在他左右为难至极,门外小黄门轻声道:“皇上,司礼监张公公求见。”
江彬一愣,刚要开口,就见正德脸色一喜,道:“宣。”
张永对6炳现在一句武力拿下江彬的心腹吴经有些不赞成,他认为待到圣上摆驾回宫之后再由自己悄悄将其罪状呈贡御案才是保险之举,到那时圣上对出游的心思淡了,即对江彬这个投机取巧的小人恩宠之心淡了,一举拿下吴经便是轻而易举。选择在这个敏感时刻,并不是制胜之道,倒是有些狗急跳墙乱咬一气的感觉。
可是带他知道时,6炳已经轻而易举拿下吴经。
他便知道事情有些惶急了,江彬此人心思缜密狠辣,一定会先制人倒打一耙的。
他便一面急急打听江彬何时面见正德,一面急急与王守仁6炳两人商量。
不料,见到6炳之后,此子竟是面带微笑看不出一丝惶急,笑着告诉他,此举并不是狗急跳墙,而是乱拳出击先制人,他便心里有些底了,天知道,他一个在深宫中摸爬滚打十多年的老太监这会儿竟是对安6的那小子产生出一种深深信赖之感,虽然这种感觉不好,可是当此之时,还是要按照6小子的办法来。
所以他一听到圣上召见江彬,便急急赶了过来。
果然,他一进来,就感觉气氛不对。江彬还是一如既往的不给他好脸色,倒是一向和善的正德越的和善了,赐了一杯茶才笑着道:“张伴伴,可有事来奏?”
张永便低声道:“陛下,扬州知府有事请奏。”
正德笑着点了点头,却是轻声道:“张伴伴,王守仁现在何处?”
张永心里一笑,暗叹6家小子神算,口中答道:“回禀圣上,奴婢估计这会儿王大人应该在城外大营。”
正德“哦”了一声,却是看了江彬一眼,仍自接着道:“这样吧,你去城外宣他进来,朕有事找他。”
张永心里越有底,便行了礼道:“奴婢遵旨。”
看着张永出去,正德脸上一寒,轻声道:“江爱卿,你知道,朕平生最恨什么吗?”
江彬立刻被吓得额头渗出细汗,跪倒在地,连连叩头道:“陛下,微臣惶恐,微臣惶恐……”
半晌,正德冷着声道:“这一次就算了,若是再有下次,你去边关找蒙古小王子去吧。”
要知道,正德自刘瑾之事之后最恨身边之人的背叛和利用,而蒙古小王子被正德两战拿下,斩其头颅,这件事被正德引为平生最为自豪之事,送江彬去见蒙古小王子,在正德看来那是抬举他。
可江彬不敢这样看,在大同边境,他可是亲眼看见眼前这位一脸和善的主儿是如何的勇敢果断的,竟然趁乱斩杀了两个蒙古军的百夫长。
江彬一声不啃,只是连连叩头,终于正德心里不爽了,低声骂了一句“滚”,江彬便连滚带爬的出去了。
看着江彬出去,正德心里一叹,为什么他身边就没有一个可用之人,为什么都是心怀叵测之辈,难道这个世上当真没有无欲无求之辈?难道权利当真就那么让人欲罢不能?
他心中烦闷,坐在御案前生了一会儿闷气,却是想到了什么,笑了笑,便拿起桌子上的奏折翻看了起来。
看了一会儿,心里越有底,竟是笑出了声,又合上走着,朝着南方轻声道:“安6,6炳,呵呵……”
过了一会儿,门外响起低沉的嗓音:“微臣江西巡抚王守仁请见圣上。”
正德赶忙将署名杨廷和的奏折放下,扬声道:“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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