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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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船冲出风暴不久,天上仍然是阴云密布,不过他们已经大体脱离了危险。再看这片大海,李一官更有恍如隔世之感。李一官始终紧张的心情也终于能够渐渐平静下来,困意席卷了他,李一官靠在船舷稍稍将身体摆弄舒服一些,便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此时,天上偶尔还要落下一些雨水,李忠害怕李一官生病,便让张弘将李一官搬下船舱去。张弘叫上林福将李一官安顿上了床铺之后,他轻轻拉了林福一把。张弘谨慎地看看,见没有人在偷听,这才趴在林福的耳边轻声说道:“振祖,咱们水有不少,只是干粮不多,这么些人至多支撑两天。”
张弘话不多,他只是平淡地陈述了眼前的事实,但是林福和他是患难之交,岂能听不出张弘此言背后的阵阵寒意?张弘这分明是动了杀机!
海上航行,粮食和水都是关系生死的事物。当初带上这些人,只因信不过郭鸿泰想拉几个垫背的,而且当时海上风浪大,没几个人手也是不成。若是给养充足倒也罢了,但是他们现在也不知几天才能靠上陆地,给养又是匮乏,如此这般,人越多越是麻烦。除此之外,他们现在落难,他们的身份也不能暴露,所以张弘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杀人灭口。
刚才林福是不知船上给养的情况,现在知道了实情,加上要隐藏自己兄弟的来历,因此林福也不反对张弘的打算。这些人非亲非故,留着浪费粮食,搞不好还要闹出哗变来,横竖都是祸害。
再说,林福也不想再吃人肉了!
但是林福也没有立刻答应。船上的情况李一官应该是知道的,可是方才李一官并没有给他们任何暗示,又或者方才下来取干粮的时候,李一官向张弘下的命令?他点了点熟睡的李一官,道:“阿兄知道么?”
张弘咧嘴一笑,道:“些许小事,咱们做了便是,何必阿兄劳神。”
回到甲板上,张弘和林福两人定好了主意,但是对方有八个人,还要妥当安排一番才是。张弘眼珠一转便计上心来。他首先叫林福领着一班不值更的四人下到舱里去休息,此时天空依然阴霾,不时还要落下雨水来,在上面也不好休息,所以不值更的四人也没有意见。待他们全都下去,张弘便又安排本班的四人取来帆布,在甲板上和船尾掌舵的位置各搭出一个棚子遮雨,等到太阳出来则好遮阳。
上面的一班人经过这番折腾,更是疲惫不堪,待事情办完,他们便倒在甲板上昏昏睡去。林福则悄悄下去看了另外四人,见他们也是睡熟了,便从外面轻轻锁上了门将那四人关了起来。
张弘、林福做这些事情,事前没有告诉李忠,但他们兄弟心有灵犀,看到张弘、林福作了这些,又拎着刀、斧扑向甲板上的四人,李忠看也看得明白是怎么回事。李忠是最先知道船上虚实的人,临行前,郭鸿泰将船上藏匿刀、斧、给养的地方告诉了李一官,而李一官上船的第一件事便是悄悄告诉李忠去取刀斧,因此李忠便顺道察看了给养的情况。
他们都不是凉善之辈。海上这么些年,生死打杀见得多了,如今这般情况也是正常。其实这件事情张弘不做,李忠也是要做的,因此他看到张弘和林福的举动,李忠没有任何意见,反倒是将船舵把稳以免惊动了他人。
这些跟随李一官一行逃出的人虽也有些能耐,但他们毕竟是一盘散沙,哪里斗得过李一官这一班狠人?他们心里虽然也有些放心不下,但是漫漫长夜过去,李一官等人之前没有表现出什么敌意,他们更不知道船上给养不足,最后又经了林福、张弘的一通折腾,皆是疲惫异常。
张弘和林福有心算无心,面前之人手无寸铁且昏昏沉睡,那还不是手到擒来、干净利落地解决了甲板上面的问题。随后他们又下到船舱,将剩下的四人料理干净。等到将八具尸体丢尽海里,张弘和林福也已有些脱力,两人倒在甲板上,也就这么睡了过去。
……
李一官着实是累了,海上跑船,既非风花雪月,亦非花前月下。这喜怒无常的大海,神出鬼没的匪徒,形形色色的疾病,以及林林总总层出不穷的危险,随时都回夺走人们的性命。作为领队,李一官肩上的压力可想而知。
从平户出来,他担着上百条性命,数月里风雨劳苦,又意外遭了这趟变故,心中始终紧紧绷着一根弦,一旦放松下来,便一发不可收拾。这一回,李一官睡得无比踏实,既未陷入噩梦,也不曾被他人打搅。当然,他也不无法得知,一场腥风血雨,便在他熟睡的时候,那么悄无声息的发生了。
最终,他竟然是因为口渴,而自然转醒的。待他再度醒来,发现自己已被人挪进了船舱。李一官勉强撑开双眼只觉着口干舌燥,嗓子里几乎要冒出烟来。他正要开口唤人却瞧见旁边摆的一只水筒,李一官知道船上的淡水还算充足,便随手端起水来痛快喝了两口然后起身,摇晃着出了船舱回到上面。
李一官探头出来,炫目的阳光刺的他紧忙闭上双眼。他呆呆立了半晌,方才手搭凉棚四下看了一遭,便寻了李忠的所在靠了上去挨着李忠身边坐下。
其实,李一官这一觉并没有睡得很久,他来到外面的时候太阳刚刚经过天顶。天空倒是风和日丽,只是挂在天顶的日头太过毒辣,李一官将身子缩在席影之下,舔着干涩的嘴唇,叫来张弘问道:“食水还有多少?”
张弘道,“有九根干粮,水尚余六筒。”
李一官闻言,知道李忠他们严格执行了自己的决定,上次发放食物以来,他们再没有进餐只放了一回清水。李一官看看日头便打算分发食物,直到此时他才终于发现,前面的帆布之下除了林福一人歪歪扭扭地躺着,竟不见其他众人的影子了。
人呢?
李一官先是一愣,旋即想通了此种关节!
罢了,杀了便杀了!李一官心说,带上他们本来也在计划之外,如今少了八人,粮食和淡水正好多撑一些时日,总是自己弟兄性命要紧些。李一官对这件事并不关心,只是觉着这些人没有死在红毛之手却死在这里多少有些感慨。
感慨过后,李一官却也不会为了此事耗费半点心思。此时已是次日午后,乌云渐渐远去,海面上被太阳照射得开始有些闷热了。他斜了张弘一眼,只是让他取来干粮和水一一分了。
李一官无精打采地斜倚着船舷,一手捏着多半根干粮,一手端着水筒。他一边吃喝着,心里却盘算着下一步该怎么走。粮食和水毕竟有限,多撑不了几日,还是要尽快靠岸才是。至于登岸后会否被官军擒获又或者其他什么危险,却不是他能把握的,一切只能听天由命了。
……
少了八个人浪费粮食,李一官等人的日子确实是好过了不少。
其实,他们的船是在台湾海峡以北不远处被邦特库洗劫的,而邦特库的主要任务是骚扰大明沿海同时为澎湖尽可能地提供给养,所以在洗劫李一官之后,邦特库便这在漳、泉近海游弋。李一官的小船虽然被暴风吹偏了方向,却也没有走得太远,因此尽管李一官的小船远不如“格罗宁根”号开得快,但是又过了一日的午后李一官等人仍然得以登岸。
这是一个普通的渔村,听口音还是福建地界。福建七山二水一分田,百姓大多是依靠大海生活。海上风高浪险遇难的船只比比皆是,这回李一官四人也确实被风暴折磨得狼狈不堪,因此他们并没有引起渔村的恐慌。
这个渔村是一个陈姓为主的小村落,看到李一官等人落难,开口也是闽音,朴实的村民便善意地收留了李一官等人。而作为回报,李一官便做主将那条帆船送给了这个村子。
李一官问了村民,总算知道现在已经是八月初三①,距离遇险已经月余。自六月底遇难至八月初,这一个多月里李一官可是将这辈子所有罪都消受遍了,最后侥幸留得一条命在人也是瘦了几圈,上岸不久便纷纷病倒。好在他们身体的底子厚,又亏得村民们好生看顾,足足折腾了数日这才渐渐好转起来。
李一官四人未被安顿在一户人家。这个村子并不富裕,即使族长的房子也十分简陋。因此,李一官和李忠被安顿在一家,林福和张弘则在另外一处,不过之间倒也相距不远。
收留李一官的这一户人家上下一共五口,是老陈夫妇二人以及他们的儿子、儿媳、孙子。老陈四十出头,却因终年劳作头发已经花白,他的妻子小他数年,却也已经显了老态。儿子陈勋年不及弱冠,与李一官倒是相去仿佛,大前年娶了一个二七妙龄的媳妇,不久便生了一个胖小子虎儿,至今已两岁多了。
说是靠山吃山靠海吃海,但是不同的做法所得的收获可是大不相同。驾船出海通番贸易赚的是大钱,若运气好,只消侥幸跑一回便可挣足了一生的开销。然而似陈家村这般打鱼过活的,则是混个温饱亦属难得了。
道理谁都知道,但是要出海贸易也得有条件。货本、货源,货船,还有熟悉海路之人,哪一样也少不得,而这些物件,陈家村这样的小渔村,却是一样也没有。所以他们只能望洋兴叹,继续他们的辛苦劳作。
李一官逃命用的那条帆船,其实是郭鸿泰从澎湖赶来寻找“格罗宁根”号的坐船。此船虽不足百料大小,但是相比于普通人家的渔舟还是大了许多。船只虽有些破损,不过修缮一番后飘洋过海也非不能。所以李一官将此船馈赠,对于陈家村来说已是一份相当贵重的厚礼了。即使他们不能就此开创新的生活,至少出海打鱼更加安全,也可以去到更远更深的海域捕捞更多的收获。
陈家村投桃报李,对李一官等人的照顾也是更加周到。为了让接手李一官四人的人家能够照顾好他们,陈家的族长专门给这两户人家送来了一些大米、两条肉以及些许猪油,见李一官等人生病之后,又请了本村的赤脚郎中给他们瞧了病。甭管这郎中医术如何,单单这份心意便足够李一官等人感动的了。
陈老汉的一家对李一官的照顾是无微不至。普通渔家没有太多讲究,再说陈老汉家也没有太多的房屋,所以,这几日里陈老汉和儿子陈勋在外面做活,家里就是陈夫人和儿媳妇在照顾李一官两人。
这女人的心思总是细腻,在陈家婆媳的精心照顾下,李一官也慢慢恢复了生机,只是身子还有些虚弱,大多时候还是躺在床上。倒是每日陈家儿媳妇给他们送饭、打扫的时候,李一官少不得多瞧人家几眼,偶尔也会说笑几句。
倒不是李一官对陈家媳妇起了什么歪心思,他是李家嫡男,至今虽未婚娶,但是经历的女人却也不少。府里身边伺候的丫鬟自然是跑不了的,这些年南北闯荡,东洋的倭女、南洋的佛郎机、红毛的女人,他也照样有过经历。这陈家媳妇虽仍在二八年华,但毕竟是劳苦人家的女人,哪里入得李一官的眼。再说李一官也不是恩将仇报不知好歹的畜牲,陈家这般照顾与他,他岂能起了非份之心?
其实李一官是想起自己的未婚妻了。
李家是大户,嫡长的婚姻显然不能任由李一官做主,李一官出生不久父亲李旦就已经给他定下了亲事。不过这娃娃亲也未必都是悲剧,李一官运气好,李家和他的岳丈家往来密切,他自小和未婚妻青梅竹马,感情倒是十分融洽。女方今年已满了十六,这次出海前两家就定好了婚期,只等李一官回平户就完婚了,谁知道出了这么一档子事,险些要李一官连命都丢了。
饱暖思淫欲,饥寒起盗心。这几日李一官渐渐缓过神来了,不知怎的,他看着陈家媳妇便想起自己的未婚妻来,是以常常愣神。好在有李忠在旁,他自己也算知道廉耻,没叫人家察觉。
“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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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明天启二年八月初三丙寅,既基督一六二二年九月初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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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李一官躺在床上发愣,陈家的孙子虎儿光着**,歪歪扭扭地走了进来。两岁的孩子正是讨人欢喜的时候,虎儿生得虎头虎脑十分伶俐,李一官瞧在眼里,怎么看怎么喜欢。李一官坐起身来将虎儿抱在腿上坐了,心说回去完了婚,自己也得生个这样标志的儿子才好。
“虎儿,回来,叔叔要休息,你不要捣乱。”
陈家媳妇正在院子里喂鸡,看见虎儿又来李一官跟前转,连忙收了手头的活计,将双手在腰间抹了两把便走进门来,打算把虎儿领走。她进门才发现,原来李一官正将自己的米粥喂给虎儿吃。
看儿子吃的开心,陈家媳妇心情也是复杂。作为母亲,她当然希望儿子能吃得好,然而这些大米是族长让他们给李一官等人养病吃的。她虽心疼儿子却也觉着坏了规矩,心下很是过意不去。陈家媳妇连忙伸手将儿子拉下来,在他浑圆的小**上拍了一巴掌。
小虎儿正是吃得开心却突然被母亲打了,当下咧开嘴巴哇哇哭了起来。李一官见状忙将虎儿护了,向陈家媳妇道:“哎?打孩子做什么,他又没做错事!”
陈家媳妇满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呐呐道:“孩子不懂事,叔叔你莫管。”
李一官却仍是护着孩子,正色道:“李某人虚长陈贤弟几岁,叫你一声弟妹不为过吧!”
“这……这是什么话,自然是不为过的。只是……只是这粥是给您用的,我们是不能动的。这是族里特别交待了的,何况,族长已经给了我们一袋米了。”
陈家媳妇如此忠厚,叫李一官感动非常。之前在红毛那里受尽苦难,侥幸逃到这个小渔村竟能感受到同胞如此质朴的关怀,李一官纵然铁石心肠也得化了。李一官对陈家心存感激,暗自告诉自己,等这次脱困一定要重重地答谢他们,让他们下半辈子衣食无忧。当然这是后话。李一官想完了心事,便温和地笑道:“好,那我来说两句。这粥既是给我吃得,现在是我给虎儿吃,这是我愿意的事,弟妹便不要再为难孩子了。再说,那么多我也吃不了不是。”
陈家媳妇哪里不疼自己的儿子,既然李一官都这样说了,她也就不再多言。倒是小孩子受了委屈,又见有人给他出头,反倒哭得更起劲了。李一官好笑地看了看虎儿,见他还在自己身后号啕大哭,便将他拉了出来板着脸说:“男子汉大丈夫,流血流汗不流泪,哭甚么!”
要说李一官冷起脸来也有那么股气势,但小孩子哪里买他的帐,看见李一官板起脸来更是哭得用力。李一官见状摇头苦笑,只得转变策略柔声说道:“不要哭,再哭不给吃了。”
这回虎儿倒是听话,看在那碗略带甜味的米粥份上,算是给了李一官这个面子。孩子歪着脑袋看看母亲又看看李一官,拿起一双胖乎乎的小手在脸上抹了一把,将将止住了眼泪就直接去扒那米粥吃了。
这小孩子的脸真是说变就变,李一官看得有趣,却无奈地冲陈家媳妇笑了笑,又冲李忠看了一眼便摇头叹起气来。李一官如此这般,倒是将李忠和陈家媳妇都逗得笑了。
陈家媳妇见李一官并不排斥自己的儿子,掩面笑了一回便转身出去做事。李一官目送陈家媳妇出门,心里又想起自己的青梅竹马来。幻想着自己的幸福生活,幻想着自己那个还没有踪影的儿子。
李忠看李一官又在出神连忙拉了他一把,他知道李一官是触景生情想念青梅竹马,可是李一官这般模样却难免人家误会。李一官知道李忠是为自己好,便将刚才的打算说了出来,道:“等咱们回去,一定要送一份厚礼……说到一半,他又改口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你看他们现在也有船了,咱们帮他们一把,你看如何?”
“嗯。阿兄说的是。不过我看他们也没有什么货本,懂经营的人也少,直接跑船只怕要吃亏。不如选几个机灵的送到许先生那里历练历练,过一二年历练出来了,再带他们上船。这样或者能稳妥些。”
“罢!把这个地方记下来,到了厦门就安排!”
李忠看了看李一官,笑道“阿兄,这几日看你过得自在,以为阿兄就打算在这里不回去了,原来阿兄心里还记得啊。”
李一官方才说那些话只是出于帮助陈家村的心思,倒是没有旁的什么考虑,李忠却以为李一官是打算回去了,又说道,“阿兄,咱们歇的也差不多了,眼瞅着已是八月中旬,家里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子,也该早点回去看看了?”
李忠的话让李一官心情为之一滞。作为李家的嫡长,李一官自十岁上就出海打拼,十年来腥风血雨尔虞我诈经历了不少,但是像眼前这般平静的生活却是少之又少。这次逃出绝境后落在这个小渔村,让李一官意外得以暂时远离厮杀,享受了数日的宁静。这些日子下来,虽然生活有些清苦,但是那些厮杀却似乎在一天天远去,让李一官紧绷了多年的心总算难得安宁了一回,以至于他真的有些舍不下眼前的这片平静了。
当然李一官毕竟是李一官,他忘不了自己的身份,也十分清楚自己的现在的处境。同时,他也深刻地知道,眼前这样的平静并不属于自己。对于他来说,命运早已经有了安排,在这片刻的歇息之后,他终究是要回到那个污浊的世界去同红毛、朝廷、甚至家人勾心斗角拼死相搏。
李一官被李忠拉回现实,他回头看了虎儿。那碗粥里加了少许白糖,这孩子此时正趴在桌边,舔着瓷碗吃得不亦乐乎。李一官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走到门边望着不远处的浩瀚大海,轻声吩咐道:“去叫子大他们过来!”
……
林福和张弘很快就出现在李一官的面前,不过不是两人而是三人。一个颇为水灵的小姑娘跟在张弘身后,探头探脑地不住向李一官张望。林福是一脸无奈,张弘则是满脸通红。
“振祖,这位是……
林福看了看身边的张弘,推了他一把,说道:“自己说罢!”
“嘿嘿!”张弘傻乎乎地咧嘴一笑,双眸瞧了李一官一眼就垂了下去,挠着头皮说道,“阿……阿兄,这是……阿囡。阿囡……快,见过阿兄。”
小姑娘倒是听话,从张弘背后闪身出来,先向李一官一礼,然后眨巴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用蚊子一样细小的声音说道:“阿囡见过大伯!”
都到这一步了,李一官哪里还不知道张弘做了甚么好事?李一官打量了一下阿囡,见这小姑娘清秀可人,肌肤白皙细腻不说,尤其那一双眼睛最是灵动,忽闪忽闪地仿佛夜空里的繁星动人心弦。只是这么一看,李一官都有些被她的眼睛所打动,也难怪张弘要动心。他瞅了张弘一眼,然后颜悦色地向阿囡说:“阿囡啊,我们兄弟有些话说,你先回去,晚上我们再去看你,如何?”
阿囡回头望向张弘,闪烁着一双眸子犹豫着不知所措,“这……这……
“回去吧,回去吧!我同阿兄说完了正事,转头便去找你,你放心罢。”
阿囡瞧了瞧李一官,又瞧了瞧张弘,道:“那……那我阿爸可是等着呢。”
“你放心,转头便去!”
得了张弘的保证,阿囡这才冲着李一官微微一笑,转身去了。待阿囡走远了,李一官却突然拉下脸来,飞起一脚,端端正正地将张弘踹了个跟头。张弘却不敢稍有违拗,捂着肚子跪在地上。李一官厉声喝问道:“你不知道咱们是甚么处境,啊?你那活儿若是管不住,不如剁了喂狗,迟早惹出祸事来!”
原来这阿囡是安顿张弘那户人家邻居的女儿。张弘的毛病素来不少,只是在女人身上,李一官自己也不是什么圣人。所以平日里随便张弘怎么折腾,只要不闹出**民女的恶劣行为来,他也懒得多管。
可是这管与不管得分个时候!如今他们虽说摆脱了红毛的囚禁,但是他们还得赶紧回去平户。而这几天来李一官综合已知的消息,估计红毛这一番狂逞,水师关防肯定查得甚紧。此去平户究竟是从厦门走还是北上从杭州出海,这一路上会有什么麻烦都尚未可知。这里虽然是大明,但是在衙门眼里里他们可是十恶不赦的海盗,如此危机四伏的情况,张弘居然惹出这么一笔风流债,他岂能不气!
张弘也知道自己这回有些过了,只是头几日他见到这小姑娘,张弘是真有些把持不住。李一官的这一脚张弘不躲不闪地受了,不过他心里还是有些委屈。虽说自己先主动的,但毕竟这也是你情我愿的事情。
“怎么,你还委屈了?”李一官抬手又在张弘后脑狠掴了一掌,道,“是,你们是两厢情愿,我给你委屈了是罢!”
张弘被李一官一语道破心事,一时满脸臊红,辩解也不是,不辩解也不是。
“好,好本事啊!好,我来猜猜看,看你是怎么把人家拐到手的。”李一官冷冷地瞥了张弘一眼,语气怪异地冲林福说,“振祖,辛苦了。你和他这几日都在一起,想必你的口粮有些不够吃吧。”
李一官只一句话,便将林福说得脸红。李一官蹲下身子,一手搭着张弘的肩膀,满口调笑的口气,说道:“子大,你那份口粮拿了多少做人情啊,啊?这回又是卖弄的哪一段?下南洋?还是东瀛的风土?给人家许了什么愿,来,说说!为兄听了也学两招,啊?”
旁人或者不知道李一官在说甚么,但张弘可是心知肚明。当初他瞧上人家闺女,便将陈老爷子分给他的口粮拿出大半做了人情。张弘心眼其实不少,但是人长得憨厚,尤其是憨笑起来颇能蛊惑人心,这家果然被张弘的外表所迷惑而失了戒备。这边搭上了线,张弘便开始没事找事和人家闺女套近乎。他现在虽然落难了,但是在外闯荡多年的老江湖比这小渔村的汉子不知见识多了多少,随便拿几件新奇事说出来也够这小姑娘回味半天的。这没见过世面小姑娘,能有多少心思?她免不得有些对幸福生活的憧憬,哪里经得住张弘哄骗,这一来二去的便在某一天夜里倒在了张弘的床上。
当然,姑娘的家里也有些自己的小算盘。李一官随手就送了这么大一条船出来,他们就揣摸出来李一官这一行人非同小可。陈家村民没有起歹心将李一官一行人绑票勒索,但是小聪明还是有一些。阿囡的父母多少也打着从张弘身上捞些好处的主意,所以他们对张弘的举动不加阻挠甚至是故意放纵。
李一官三两句就揭破了张弘小伎俩,张弘干笑几声没敢说话。李一官也知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毕竟人家是你情我愿,他也不能真把张弘怎么样。李一官叹了口气,道:“明天走,你说,你打算怎么安顿人家。”
张弘听李一官这口气,分明是不打算追究了。他眨了眨眼睛,吞吞吐吐地说:“这一去未必顺风顺水……
“怎么,丢下不管了?”
“这……这也是没……没办法的事。”
李一官一戳张弘的脑门,没好气地说道:“你诚心气我是不是!做下了孽,就这么走了,你要人家下半辈子怎么活?怎么嫁人?”李一官直起身来,向李忠说:“陈家村待咱们不薄,咱不能作出这种禽兽不如的事来。罢了!阿忠,把咱们的粮食理一理,回头去提亲。是正妻还是纳妾你自己看着办,先定下来。到了厦门让许素心补一份彩礼过来,至于人嘛……等咱们回去了再派人来接罢!”
如此安排正合了张弘的心愿,张弘连忙给李一官磕头谢恩,李一官却懒得理他,撂下话说:“你房里女人也不少了,下回你再是这般不知轻重,你看我不把你那祸根剁了喂狗!”
说罢,李一官不再搭理张弘,带着李忠和林福进屋子去谈正事,张弘也紧忙爬起来跟着进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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