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3-057 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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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宫内庭,寝殿深处,年幼的孩子已经睡沉了。书书网 更新最快凯瑟王在女儿脸上轻轻一吻,疼痛重新爬上眉头。幼儿懵懂,还根本无法理解死亡的含义,小美莎只要是在醒着的时候就会追问,妈妈去了哪,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可惜永远无法得到满意的答案。
每天都要编造各样的说辞去搪塞,他从不知道原来自己撒谎的本事也是这样低劣,孩子的每一句追问都像是一把刀,扎在心里,见血不见泪。是的,自从葬礼结束,他就不曾再掉过眼泪了,尤其是在女儿面前更不会表露悲伤,他只能用微笑去伪装,说着那些不着边际的谎言,若不如此,一旦把孩子的眼泪招引出来,他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每一天,都只有到孩子入睡后,他才能卸去伪装。再一次起身出宫,于深夜走向阿丽娜神殿,随侍在旁的狄雅歌都实在担忧要劝一句:“陛下,你已经多久没有好好睡过一觉了?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凯瑟王挥手制止,没兴趣听这种屁话。他不是不想睡,但只要一闭上眼睛,就总会看到金色的阳光铺满殿堂,而她就在那里,咯咯笑着、迎着灿烂光芒戏谑奔跑,就像一只调皮的野猫,明明近在咫尺,却任凭他怎样用力追逐、伸长手臂,偏偏就是抓不到……梦境里的色彩永远都是那么绚烂,她一如初见时的模样,健康、美丽、周身散发着活力四射的光彩,而等睁开眼,才是一片暗沉令人窒息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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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殿深处的墓室,金棺静放中央,环顾四周,浮雕彩绘铺满墙壁。从她走进他的世界,短暂八年所经历的一切尽表其中。火把映照,他触手摩挲,难言心头滋味翻涌。
这一幅是初次见面时的情景,在风神殿为阵亡将士举行的国礼,她乍然闯入其中,那个时候她有多么害怕啊,就像一只惊惶失措的小猫找不到回家路;还有这幅,就是在这里,举行仪式授予阿丽娜之名时的景象,想当初,他不过纯粹是想为她保命随口捻来的说辞,殊料冥冥中居然应验成真。阿丽娜,帝国守护王者第一神,她的确守护了这个国家、守护了王者,是用自己的生命才给了所有人第二次机会……
凯瑟王就这么一幅一幅的看着,浮雕群实在刻画得精美,五色流彩在火光映照中更显华丽。是的,这座墓室足够用奢华来形容,而论起当日建造,就不能不说阿伊达的自荐而来。本就有这方面偏好的么弟,谁能想到他竟会在这件事上尽显长材,所有浮雕图样皆出自他手,赋予其中的灵性精美,即便是最资深的画匠也要自叹弗如。凯瑟王茫然环望,这美轮美奂的空间,居然仅用四十天而建成,在人工劳作超级原始的年月,这样的速度和成果又何尝不是一个奇迹。而他知道,这份奇迹的缔造者同样是她。
追溯起来,还要从两年前说起,那是他继位后第二年的金星祭典,也是迦罗唯一主持过的一次典礼,而就是那一次,足够让所有当事者铭记一生。
作为史上最爱偷懒的王后,对主持祭典这种苦差,她当然不愿意接受。只是战后初定,自家做王的男人已经是多少事忙到脱不开身,而阿丽娜神殿和金星神殿的大祭司之位又一直虚悬,既然担着阿丽娜之名,祭司苦差打死不肯接,那就至少应该分担一次庆典的‘苦差’才行。那一次,他也实在软硬兼施有耍赖之嫌,才把这份差事硬塞给不爱履职的女人,无非是希望以此起个头,一来二去就让她干脆认命担了两大神殿的祭司之位才好。
可是啊,这种差事交给迦罗,却真快要难为死她。这里祭祀敬神的那些仪式、规矩、咒语她根本一窍不通,要临时恶补哪有那么容易?任凭木法萨充当导师授课,只差磨破嘴皮言尽其详讲了多少遍,想要记住都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于是,为了给自己寻一条活路,智商本就不差的女人开始动脑筋了。当然了,为了颜面也不好承认自己是脑细胞不够用,所以呢,转脸一变就拿出十足王后的派头,开始皱眉挑剔:“就是这样?每年都是这些程序,年年如此?”
木法萨不明白:“祭典……当然都是这样了。”
迦罗对此嗤之以鼻:“年年都是千篇一律,你自己都不会觉得腻吗?一点新鲜东西都没有,多没意思。”
木法萨更晕:“那……阿丽娜觉得应该怎样?”
呵,等的就是这句话,既然非要把差事塞给她,那就对不起只能按照她的规矩玩。
迦罗皱眉思索:“说起来吧,这种庆典……按照我的理解也就相当于大party,既然要办party,总应该有个主题才对。就好像有化妆舞会呀,有睡衣派对、单身派对什么的,金星祭典也应该每年都有一个特别的主题才行吧?”
真心实话,木法萨基本上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是基于了解,心里油然而生是一种不祥的预感,他的眼皮开始跳了:“阿丽娜,那……你想怎么举办?”
迦罗两手一摊:“这个嘛,暂时还没想好,反正是不能再按照从前的老套路就对了,所以啊,这些什么典章礼仪规范的趁早收回去,今年肯定用不上,就是这个意思,听懂了么?”
推掉烫手山芋,可是一连几日她却始终没有想出明确的好点子,毕竟啊,从前舞会party虽也参加过不少,却还从没有过担当主办者的经验,真要轮到自己来办,才悲哀的发现这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没了主意的时候,身边女官都在劝慰,奥蕾拉笑说:“阿丽娜,想不出来就暂时别想了,不如说点好玩的事。你知道吗,金星祭典将近,好多艺人也都汇聚到哈图萨斯,我在那天就看到过一个小丑杂耍班子,滑稽表演别提多有趣了,足够笑得人肚子疼。不如让他们来这里演一演,全当转换一下心情怎么样?”
迦罗对此不置可否,无所谓啊,看演出娱乐,也算生活中必不可少的调剂,她随口笑言:“做王后就是不一样啊,专场演出,还从来没享受过,莫非这就是传说里的特权?”
可惜,奥蕾拉在热情推荐时却忘了一件事,对她们或许只是娱乐调剂,但是对杂耍班子的人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本是街头小团体,突然间要进王宫给王后陛下演出?!毫无心理准备,接获传召时班主险些吓瘫。战战兢兢踏进巍峨宫殿,杂耍班子的成员个个惊得浑身汗毛乍起,冷汗湿透脊背,这种状态还能演出平时的正常效果才叫笑话。
错漏百出,传闻里的滑稽表演,在王宫里演来就真是一丁点笑果都没有了。奥蕾拉满眼失望,低声嘟囔:“搞什么呀,早知这样,还不如换身衣服到街上去看呢。”
听到女官抱怨,杂耍艺人们快吓死了,跪地磕头如捣蒜,结结巴巴、哆嗦乱颤,都不知道今天还有没有可能活着走出去。
演出失败,丁点不搞笑,看在迦罗眼中就不仅是失望那么简单了,准确的说,是堵心。滑稽表演的台柱是一个侏儒,一切所谓的搞笑,其实也都是围绕着怎么去戏耍他而已。而那完全区别于现代社会的滑稽演出,就是纯粹十足的戏弄,准确感觉该怎么形容呢,在这个团体中他好像根本就不是一个人,而只是一只可笑的猴子。
迦罗终于开口,让他们都起来:“放松,不用这么紧张,没关系的。”
班主惊魂未定,半信半疑稍稍抬头:“王后陛下……不怪罪?”
大姐一笑代劳重复:“已经说了,没关系的。快起来吧,阿丽娜不喜欢让人下跪。”

杂耍艺人暗松一口气,迦罗招招手,让那个侏儒来到近前问:“你叫什么名字?”
侏儒男也是吓得不敢抬头,颤巍巍回应:“大家……都叫我肉团。”
“不,我是问你的名字,先生,你不可能一生下来就叫肉团,都没有自己的名字吧?”
侏儒男露出惊讶,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先生?王后陛下这是在称呼他?片刻愣神,他的表情因此发生某种变化,低声回应:“记得幼年时,家里人叫我菲勒。”
在阿卡德语系中,‘菲勒’的意思就是多余。迦罗听得摇头,接着问:“菲勒先生,这么说你有家里人,呃……是他们吗?”
侏儒菲勒摇摇头:“我是被家里人卖给班主的,已经很多年了。”
“哦?那你今年多大了?”
侏儒菲勒更奇怪,努力想,他竟从不知道自己是多大,因为从来没有数算过。茫然摇头,班主诚惶诚恐代劳回答:“王后陛下,这家伙我买来有23年了,当初买的时候,他的家里人说他大概也有**岁,所以……算一算,应该是三十岁往上了。”
迦罗对此匪夷所思:“大概?**岁?一个人会不知道自己的年龄?甚至家里人也不清楚自家孩子是多大?这怎么可能?”
身边女官闻之笑,大姐超级了解又开始给她普及常识:“阿丽娜,这有什么大惊小怪,如果谁家生出这样的怪胎,避讳都来不及,谁还会给这种孩子上心数算年龄?能养到**岁已算不易,卖给杂耍团给他一条活路,就更要算是他捡的好运了。”
迦罗更晕,因为真是听不懂了:“避讳?这有什么好避讳的?又什么叫养到**岁已算不易?卖到这种地方给人当猴耍还能算好运?”
“当然了,阿丽娜你要知道,说起这身有残疾么,也分两种,如果是后天因伤致残,就像军团里的多少士兵,还比较容易接受。可如果是先天残疾,那就是实打实的怪胎了。这种孩子都是受到神明诅咒的,一定是他的父母做了坏事才遭受惩罚,所以,一旦碰上这种霉运,家里人都格外避讳,有狠心些的都干脆掐死算了,对外根本不敢声张。而就算没有那么狠心的,这种孩子也是万万见不得人,等长大了,也总要对外编造谎言,宣称是后天受了伤才致残,境况还能好一些。”
大姐说得理所当然,迦罗的眼皮却开始乱跳了,满目荒唐却也因之恍然:“难怪呀,来到这里好几年,走在街上都少见残疾人,原来都是躲在家里不敢见人的?可是……你们真的这么认为吗?这种孩子都是受到诅咒?卖给人当猴子耍还能算好运?”
奥蕾拉痛快点头:“当然了,如果不是受到诅咒,怎么可能一生下来就是这种怪模样?可见啊,是父母作孽太多了才会惹怒神明,这是惩罚。”
这下,迦罗彻底沦为无语,如果连自己身边这些头脑还算精明的人,都对这种论调深信不疑,那么可见是时代通行的判定眼光,根深蒂固。天生残疾,在这里几乎就是没有生存的余地。心头一丝发苦,她看着侏儒菲勒有感而发:“可是,不管是不是天生怪胎,他也始终是一个人,而不是一只猴子啊。只要是人就有尊严,有没有人亲口问过他,被人当猴耍的感觉是怎样?菲勒先生,你会喜欢每天演出时的那种感觉吗?”
侏儒菲勒瞠目结舌,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从来没有人这样问过他,时间久了,一切都成了习惯,以致他自己也根本不可能去想这些。
迦罗说:“知道吗菲勒先生,看到你,让我想起了雨果笔下的笑面人。呃……雨果是一个作家,他写过一个故事,名字叫做《笑面人》。就是在后世的宫廷里流行着一种贵族取乐的变态游戏,他们为了自己的癖好,可以去人为的制造怪胎小丑。比如说,把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放进木桶里养着,他永远都不能从木桶里出来,然后随着身体渐渐长大,久而久之,他就长成了木桶的形状。根据贵族们的喜好需要,这种小孩放进方形的盒子里就长成方形,放进圆型的桶子里就长成圆型。等到成型以后再放出来,就成了模样特别滑稽的小丑。而至于这个故事的主角笑面人呢,他本来是一个王子,生下来的时候是拥有像天使一般美丽的容貌,可是因为王位之争,有人为了成就他的哥哥,就必须去掉这个弟弟,所以,他被卖给了制造小丑的杂耍团,为了日后不被人认出来,专门指定就是要改造他这张脸。专职匠人在他的脸上开刀,把嘴角一直豁开到耳根,眼角也刨开成滑稽搞笑的形状,他的鼻梁被故意敲折,这样等长大后就是一幅鼻孔朝天的可笑的塌鼻子。等到手术完成后,他就从此拥有了一张小丑的滑稽笑脸,不管他做什么表情,脸上始终都是滑稽笑样。即便是他难过的时候、悲伤的时候,每一个见到他的人都依旧是捧腹哈哈大笑。因为这张被制造出来的脸,是他越悲伤越难过,脸上的表情就会越滑稽越可笑。”
故事里锥心的滋味让所有人都沉默下去,大姐啧啧乍舌:“还有这么可怜的王子?”
迦罗却说:“重点不在王子,不管是谁,变成供人取乐的玩物都是一样可怜。忘了吗,卡比拉也曾经是啊,每天住在兽笼,吃血淋淋的生肉,而他每天要做的就是钻火圈、走高索,和狮子母亲一起供人取乐。那个时候,谁又会把他当人看待,以至于巴比伦王一句:孩子,过来,就从此驯服了他的心,因为那是第一次有人叫他孩子。”
她平静说着,女官们才因之变色,是啊,神人卡比拉,阿丽娜的生身之父,岂非也曾经遭遇过同样的羞辱?奥蕾拉慌乱起来,该死的,一时兴起提议竟忘了这个。
“阿丽娜,对不起,我……”
迦罗不以为意,一双眼睛反而放了光,因为,让她头疼的难题,忽然在这一刻有了灵感,是明确想到了,并且打定主意要变成现实。
身边女官都不明白,阿丽娜怎么忽然变得眉飞色舞,只听她说:“不不不,奥蕾拉,这件事我要谢你,这就叫得来全不费功夫,金星祭典的主题我有了,不如就来一场……残障人士和天生怪胎的盛宴!”
哈?女官个个瞠目,表情无以形容,大姐纳岚都怀疑是不是耳朵出了问题。可是迦罗压根不管这些,立定主意,当场就对侏儒菲勒发出正式邀请。
“菲勒先生,听好了,金星祭典那一天,阿丽娜神殿和金星神殿都会敞开大门,备下最丰盛的宴席,我现在就正式邀请你,在那一天前来赴宴。”
侏儒菲勒听傻了,脑筋断电,好像根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王……王后陛下,你……在说什么?要我……去哪里?”
迦罗再度重申:“金星典礼那一天,到阿丽娜神殿来,我请你赴宴。”
“赴……赴宴?”
侏儒菲勒还是一脸懵懂,迦罗瞪大眼睛:“对呀,赴宴,宴席!你总该知道宴席是什么意思吧?就是请你来吃好吃的,丰盛大餐!甩开腮帮美美吃一顿,吃到肚圆,只是谨记不要把自己撑坏了才好哦。”
对菲勒来说,天上掉馅饼的形容都不够准确,他是彻底被震傻了,不敢相信一再确认:“王后陛下,你是说真的吗?请我……吃大餐?”
迦罗笑嘻嘻点头:“对呀,这场盛宴只请残障人士,听懂了吗?也就是说,你们这群人里,也只有你才有资格赴宴。到时候一定要来哦,所有你想吃的,没吃过的,全都会有,怎样?敬候光临,不见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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