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3-090 流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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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达曼卡之后,一夕之间,又是一个王妃跌落深渊,甚至她比达曼卡更惨,是被生生切断了母子情缘,从此后再想见儿子一面都难了。书书网 更新最快
被隔绝于宫室,伊芙米尔哭断肝肠,她就是想不明白,一贯最是体贴宽容好脾气的王,怎么就会突然间变得如此之狠?!就在不久前,他明明还在为她的塔纳尔,日日来到身边看望,并且还说一连几个王子降生,就数这个儿子最漂亮,因为是不折不扣继承了父亲的蓝眼睛。或者也正因这句话,让她坚信自己的儿子是受到神明祝福,最蒙王悦纳,所以才……
闭门思过,沦丧自由,伊芙米尔几乎哭干了今生的眼泪。身边仆人在劝慰:“夫人别哭了,还是想想今后该怎么办吧?”
怎么办?这样的问话勾起无限愤恨,伊芙米尔知道,这次的事,纯粹皆由美莎而起!是那个臭丫头跑去父亲耳边一句话,就彻底毁掉了她的人生!
到今天,沦落同样处境,她才第一次开始同情达曼卡,或许,那第一个倒霉蛋真的没说错,这小丫头就是个魔鬼!她不喜欢的人便注定难立足!伊芙米尔不会忘记,当初,正是达曼卡得罪了这个小丫头,她说不想看到她的孩子,结果,居然就真的没能生下来!而现在竟轮到自己。她的儿子,塔纳尔被送进王后·宫殿抚养,就是要从此与那个臭丫头朝夕与共呀。如果……万一……她也不想看见自己的儿子……伊芙米尔不敢再往下想了,她很清楚,在宫廷里王子意味着什么,只要有这个儿子在,她就算还有希望,可如果这个儿子没了,不管因为任何原因竟夭折没能保住,那么她也就算真的完了,是再没有未来可寄望!
心思百转,越想越害怕,也越想越恨毒,伊芙米尔从牙缝里挤出咒骂:“臭丫头!我不能让你有机会再害死我的儿子!”
这样说时,她转头看向多年跟从身边的贴心仆——或者只有这一点她比达曼卡幸运吧,她不是孤家寡人!她的身边有人可用!即便王命无情被禁断自由,也只是针对她和日常近身的这些有体面的仆人而已,但是跟随她一同嫁进王宫的却显然不止这些,还有多少身份更低的粗使奴仆或奴隶,并没有被纳入禁足视线。
伊芙米尔揪住最值得信任的贴身仆,目光如火,声音如刀:“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传话出去:那个与狮子为伴的臭丫头,有她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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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这一句话就够了,深谙权斗之术的人,接下来都会知道该怎么做。一如棋盘上占据关键位置的棋子,若需要,就拉拢它;若拉拢不到,就剔除它。这个占据着王后·宫殿的长公主,即然没有办法笼络,也就成了挡在王后宝座前无法跨越的阻碍。那么,不要再让她占着不该占的位置,不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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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一股流言开始首先从卡斯城刮起来,街头议论纷纷,并且是以极快的速度在蔓延:听说了吗?最蒙王宠爱的长公主美莎,就是那个与狮子为伴的小女孩,从前年幼还没觉得太明显,如今越长越大,就真是看得格外清楚了。总说女儿都会更像父亲,但她的模样却和父王一点都不像!
由此,从前动荡时的传闻旧账皆被一件一件翻出来:听说王是在她出生的那一天才赶回王城,而至于阿丽娜是什么时候怀上这个孩子的,根本没人说得清!只听说昔日便有在王城闹得满城风雨,都说阿丽娜是怀上了野种,甚至还闹到元老院大兴审判!听说有嫌疑的奸夫便是好几个,甚至惹动神明吞噬阳光,让白昼变成黑夜。第一次听说的人无不惊诧,啊?难道……该不会……那一年的日食是这么来的?为佐证神明动怒的说法,更有人嘀咕起阿丽娜病从何来。据说,好像就是因为这个女儿的血统有问题,所以身子受到惩罚,是不被允许再生出王子了,所以怀一个死一个,屡屡流产,才那么早就折腾死……
各种各样的不堪流言,一时间如野火烧掠旷野,于是,负责执掌密探的鲁邦尼就第一个得到消息。接获这种通报时,简直没有言辞能形容他的愤怒,这是谁传的流言?分明就是存心找死!鲁邦尼意识到问题严重,必须迅速向王请命。
“陛下,这种流言一旦传散开来不得了啊,据说首先是从卡斯城传出来的,迅速波及鲁兹瓦纳还有鲁克邦一带。若不及时灭除,一旦传进宫廷,长公主还要如何立足?这不仅是要给美莎带来致命伤害,甚至连阿丽娜的名誉都要尽毁!”
凯瑟王恐怕这辈子再没有动过比这一刻更大的怒火了,勃然爆发的愤怒只差掀翻了宫殿:“是谁?!谁给了他们胆子竟敢传散这种流言?谁干的?!!”
鲁邦尼说:“既然是从卡斯城首先传出来,那恐怕卡斯城领主嫌疑最大,他的孙女达曼卡,岂非正是与美莎结怨才断送未来?”
达曼卡?卡斯城?!
一言提醒,王拼命压制怒火,努力勒令自己恢复冷静。心思飞转,他隐隐察觉不对劲。达曼卡因何获罪,人尽皆知!是她主动出手害人,诅咒于美莎,这已经是落了做贼心虚,以至于娘家势力都根本不敢在这件事上多嘴。更何况,她又不是今天才获罪的,那为何之前没有传出这种流言?还有,她身边的仆从皆被驱赶,孤家寡人一个,就算想做什么又能怎么做?
鲁邦尼在旁催促:“陛下,我就是特来请命,查找真凶,灭除流言,这一次恐怕必须用狠手了!出动幽灵,所有传散流言的人都必须尽快除掉,一个不能留!”
可谁知,这个提议却被王一手打住,不,不行!灭除流言,从来不是用这种方式可以办到的。非但办不到,更要起到反效果。如此敏感,宛如被踩中痛脚,岂非正应了其中有鬼?原本不信的人,恐怕都反而要相信了!
凯瑟王面色阴沉,忽然问他:“凡事,都不可能没有原因的无中生有,你仔细想过么,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流言?理由何在?”
鲁邦尼眉头紧锁:“看起来,似乎都是在针对美莎的血统。”
做父亲的目光如刀:“是啊,王后已故,诽谤死者又能得到什么呢?一切不过都是在针对活着的人。美莎才只有七岁,一个孩子,她是招惹了谁?妨碍了谁?竟会成为被这样恶毒攻击的目标?”
鲁邦尼心思飞转:“美莎生为公主,本就已经无碍于权势角逐,若说这样还会有什么碍眼之处,那恐怕……就是居住的那座王后·宫殿了!这是成了挡在王后宝座前的障碍,所以,才会有人想拿掉她。如果流言成势,最终是让做父亲的都信了美莎不是王室血脉,那么,她在宫廷里也就再没有了立足地,更没有资格继续占据王后·宫!”
凯瑟王几乎磨碎钢牙:“你认为我会相信?!”
鲁邦尼锋利回敬:“但至少阴谋者是打着这样的主意:谁都知道陛下有多么疼爱这个女儿,所以,刚刚听说时必定怒不可遏,非但不会相信,更要将矛头直指作乱元凶。但是,当传散流言的人越来越多,越传越广,正所谓谎言重复一千遍就成了事实,即便还不肯相信,心中恐怕也多少会有些犯嘀咕了。疑心这种东西,本就是一旦冒生就难再除的恶苗,它只会随着时间越长越大,直至最终,是想不信都难了,这就是阴谋者想要的结果。美莎这个已经丧母的长公主,唯一的资本就是来自父亲的爱护,可若连父亲都‘一朝醒悟’,哦,原来她根本就不是我的女儿,这块最难搞的挡路牌,岂非就等于被顺利拿掉了?”
一路说着,他已经醒过味:“嗯,这样想来,最先传出流言的卡斯城,恐怕都未比是元凶,因为最开始,总需要有替罪羊,去担当承接怒气的靶子!”
凯瑟王面色阴沉,没错,这才是符合逻辑的推断,要在王的心里埋下怀疑的种子,是要让他亲手离弃最在乎的女儿,甚至对亡妻都要生出被骗的怒火,再没有追念,也就可以彻底抛诸脑后。这样一来,王后宝座岂非就真的是被清了空再无障碍?用心之毒,可见一斑啊!想通关节这一刻,他也分明立定了主意,好,既然这些不安分的家伙,是胆子越来越大,玩得越来越狠,那就不妨奉陪到底吧。就看看究竟是谁,能玩得最大,玩到最狠!
拿定主意,王冷声说出决定:“流言这种东西,本就和疑心一样,都是一旦冒生就难再除的恶苗。你越怕有人听、有人信,就反而越会有人想听、有人肯信,所以,这绝对不是靠灭口能解决问题的。你要做的不是杀,而是查,要暗地里不动声色的去密查,以免出手之前再惊动元凶!听到谁在说,就问他是从哪里听来的,找到上一个传散者再继续追问,这样倒推着一个一个找回去,我就不信找不到那个源头。而至于已经传出来的流言,那就不妨顺势帮帮忙吧,替他们再传得更远些,往军中传!往阿林娜提、往哈尔帕、往西里西亚、往伊兹密尔!”

鲁邦尼心中一凛,立刻明白了王的意思。这显然已经不再是局限于暗地行事,而分明是要以公然的势力去对抗,这一回,是要把作乱者连根拔起!
“是!”
心腹亲信领命而去,一场席卷朝堂的风暴就要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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构陷长公主,拿血统作文章,阿丽娜的名誉都因此被羞辱到不堪,甚至连短命亡故都被说成了神怒惩罚,即便完全不看对王的冒犯,这也足够引爆怒海如潮。
按照王的授意,鲁邦尼帮忙传散流言更不忘火上浇油。谁都不会忘记,御前大将亚比斯、神殿祭司阿尔,甚至包括堂堂哈尔帕领主赛里斯,都曾是被指为‘奸·夫’的怀疑对象,这样的辱蔑之辞换了谁能受得了?一时间,不堪流言激起的愤怒如火山爆发。哈尔帕领主、哈娣族长、西里西亚总督、伊兹密尔的亲王……多少人怒不可遏赴王城,更有国王军大将群起声讨,誓言若不缉凶严惩,绝不罢休!
是的,这一回,多少人都被彻底惹毛了,怒火沸腾,一浪高过一浪的讨伐,就是要让阴谋者充分看清楚,帝国王后!美莎的生母!阿丽娜用生命经营出的这份影响力,一旦发威究竟意味着什么!
一方成功的煽风点火,另一方,鲁邦尼发动全力密查真凶也几乎在同时有了结果,一切直指米斯特城邦,因囚妃伊芙米尔引发的仇怨,一经曝光就是人人深信不疑。
不会有错!就是他!
一直以来,因是先王的弟弟,这些老辈宗亲的尊崇地位都实在要比别人高一等,是一国之王都‘不敢招惹’的禁区。可是这一回,人们才发现自己错了,什么是王啊?只要他愿意,又有谁是真的不敢招惹?
幽灵密探暗地出手,真到事情闹大时,关键证人证据都已牢牢扣进手,作乱者再想销赃灭证都晚了!一时间,各方势力群起讨恶,声势之浩大愤慨足够让见者胆寒。亚比斯声声请命,更有赛里斯直接从领地调兵,人人下定决心,不管王答不答应,哪怕成了擅自行事也必不能让这些恶棍有机会脱逃。于是,国王军、哈尔帕领军、伊兹密尔领军、哈娣族自来都以性情刚烈著称的多少勇士,甚至包括卡斯城惨遭栽赃的领主也必要表明姿态以求撇清干系,一同派出军马。无数愤怒讨伐者蜂拥米斯特,里里外外将全地包围得水泄不通,简直连一只飞鸟都别想飞得出去!
而在哈图萨斯,元老院里,由议长狄特马索牵头,借着这股风势大张旗鼓审案问责。先王的弟弟,米斯特领主鲁沙法尔!不说构陷长公主,也不说是给王者名誉抹黑,问罪只问最大的,那就是亵渎神之名!阿丽娜,是帝国守护王者第一神,以流言诽谤、竟是诬蔑到了阿丽娜的名份上,这是要惹动诸神众怒的不赦重罪,是要给整个帝国带来灾祸!因此,为平息众神之怒也绝无可恕!
最终,元老院以压倒性的投票通过表决。唯可恨新修订的法典无法再判死刑,故而只能在活罪的范围内给予最重判罚:削夺鲁沙法尔领主身份,王室族谱从此除名!没了名份也就再也不是贵族,传散流言的首恶皆被流放为奴,家族其他成员则一概贬为平民,财产抄没,米斯特领地被从此收回!
先王的弟弟鲁沙法尔,灭顶噩耗当头,也说不清是被气死的还是吓死的,总之老家伙是一口气没上来就从此蹬了腿。一方权贵在眨眼间灰飞烟灭,如此可怕的声势不知让多少人吓到胆寒。阴谋者恐怕到今天才追回莫及,在轻易出手时,一切目光集中于王,却分明犯了一个致命错误,以为人死了,影响力就会烟消云散吗?他们显然严重低估了阿丽娜——美莎这位亡母的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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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君王治国的策略中,对上和对下自来都是全然不同的两种方式。就以这次为例,对上,贵族高层严惩;对下,百姓民间就是另一回事了。已经流散出去闹得沸扬的流言又该如何灭除?这百分百不是靠杀人灭口、禁言禁声就可以阻断的。王选择的方式,就是要以流言对流言,是由他,来做最大的消息散播者、言论制造者,由此开启了一场轰轰烈烈的造神运动。到今天,为了保护妻女名誉,他必须是要把故去的人推上神坛了,要确立不容置疑的神名与神威,才没有人再敢冒犯阿丽娜、再敢质疑美莎的血统出身!
这一天,王找来梅蒂,就对她细细说起当年卡玛王后为祸帝国的种种,金星神殿里的血泉池,还有迦罗来到这个世界的前因后果,以及与卡玛之间的纠葛是非。在这其中,王只是略去了血泉池是阿芙洛蒂特的血这个事实,以免牵连先王声誉受害。他告诉梅蒂:“当年的祸国篡逆者达鲁·赛恩斯,他们或许做过的唯一一件好事就是除掉了卡玛那个巫婆,但其实真相,却纯粹是坐享其成‘偷功’而已。是那时阿丽娜的离开,带走了血泉池的力量,让卡玛从此丧失了魔法神能,他们才敢于放心动手。”
太多的内幕秘闻,让少女梅蒂听得惊诧不已,一则感戴于王对自己的信任,一则更是被这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震撼心灵。
“所以,能除掉祸国的巫婆,真正功劳全在阿丽娜?”
凯瑟王说:“每年金星升起的吉祥日,正是她的出生日,同样,也是她离开的祭日。从何时开始、从何时结束,能终结血泉池的魔法之灾,一切关键都在她。现在告诉我,听完这些,你还会对阿丽娜之名有任何怀疑吗?”
梅蒂坚定摇头,毫不迟疑回答说:“不!王后陛下,她就是阿丽娜女神在人间的真实化身,现在只是完成使命,所以重归众神之列。”
凯瑟王满意点头:“这就是我现在要你做的事:执掌金星神殿的大神官,要尊奉伊修塔尔之名,向帝国百姓宣扬你所知道的一切,要让每一人,都和你一样坚信不疑!”
梅蒂严正领命,这就成了她继任神职以来,由王交付的第一项重要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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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王又找来如今在阿丽娜神殿担任常职祭司的阿尔,交待下去则是另一番说辞。他对阿尔细细讲起关于为他交换生命的头生长子,以此证明神明作为的玄妙,同时更成为一种佐证,以维护美莎的血统不容置疑。此外,关于恶劣流言里涉及的日食与元老院审判,也必须一力澄清,是要提供另一种全然不同的真相解读。
日食当头,惶恐人丛中,唯有阿丽娜独在其中笑,所谓亵渎神名,正是那些愚蠢又无知的篡逆者,竟敢公言审判阿丽娜,才招致诸神众怒……
凯瑟王明言吩咐并承诺:“你要把这些都编纂成易记上口的诗篇,以便广散流传。做好这件事,从今后,你就是阿丽娜神殿的大神官,出任帝国第一大祭司。”
阿尔神色一凛,朗声回应:“陛下,维护阿丽娜的名誉,本就是我的责任!我甘心乐意去为阿丽娜做任何事,不是为了邀功换取权柄地位。”
王微笑点头:“我知道,但正因是无条件、不求回报的甘心乐意,这个侍奉阿丽娜神殿的第一大祭司才非你莫属。”
不容拒绝,催促阿尔从速去办,再转过头来,他自己这个执掌马尔杜克风神殿的大神官,也不准备再让这份神职继续闲置下去了。为重启敬拜,在早被清理干净的昔年倒塌废墟之上,重修风神殿,终于被正式提上日程。
围绕王城核心的三大主神殿,至此全部运转起来,由他一手主导把亡妻推上神坛,树造神名与神威,以此左右着舆论风向,一切不利流言被迅速湮灭,并且是让阿丽娜的形象更加烙刻进人心,是从此真真正正成了神,无人再敢亵渎冒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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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正像某些人说的,历史在某些时候真就像妓女,只要你有本事买断她,想怎么·操就怎么·操。即便同样一件事,从不同的人嘴里说出来也会变得全然不同,至于要怎样去诠释,无非全看当时当地,是出于什么样的需要罢了。
凯瑟王走进阿丽娜神殿的墓室,抚摸金棺,都说不清心头是个什么滋味,满是自嘲的语声喃喃自问:“真想不出来,如果你今天还在,看到这些、听到这些,会是个什么表情呢?嘿,十有**要向我发飙吧?但是……为了美莎,我没有办法,你会谅解吗?我的爱……或许这一生都是我连累了你,即做我的妻子,那恐怕也就只能和我一样变成神,是从此再没有余地做一个血肉凡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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