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4-036 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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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图萨斯
这段时间,人人都知道王的心情非常不好,宫廷内外服侍左右者,个个心照不宣,都不免要夹起尾巴低调行事。书书网 更新最快
夜色已深,凯瑟王却根本无意安寝入睡,他捏在手中的莎草纸,已经被揉成碎屑。灯火照耀,清晰映出被彻底激怒的王,那前所未有的可怕脸色和冰蓝色瞳仁里迸射的杀机!
“混账东西!我一次又一次的放过你,你竟还敢如此得寸进尺,不知死活!好啊,既然一心找死,那就怪不得谁!”
鲁邦尼陪侍在旁,眼神里难掩忧虑:“陛下,这样合适吗?万一让美莎知道……”
凯瑟王狠狠一眼瞪过来。
鲁邦尼心中叹息,只能明智改口:“是,美莎永远都不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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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及王城·底比斯
最近这段时间,王城里的气氛骤然变得风声鹤唳,刺杀,接二连三,拉美西斯原本与费克提商定的联姻婚礼日期都因此延后。然而,让拉美西斯倍感困惑的是,刺杀的目标,三番四次居然全都齐刷刷指向了长子塞提!
第一次,是有侍从在塞提的衣服堆里发现了毒蝎子,幸而发现及时,衣物还没上身;第二次,则是明晃晃下毒的餐食送到眼前,可惜按照传统,王子入口的饮食,同样要先有仆人验毒,所以中毒的是仆人而非塞提;再到第三次,更是走在路上,有人明目张胆的放出冷箭,若非塞提听到异样的劲风之音,反应敏捷才及时躲过一劫。
一次又一次,异常密集的暗算让人心惊肉跳,可恨下手的刺客,竟是鬼使神差偏偏一个没逮到。这下,宫廷内外不免人人自危,看一看,塞提的住处除了军营便是王宫,而毒蝎子和毒酒,赫然都是出现在王宫里,如果竟有人能如此顺利的将致命毒物下到王宫里来,那是有多大的本事?
为此,拉美西斯彻查王宫上下,即便没能逮到真凶,但凡是来历有丁点含混不清的家伙都毫不客气一律驱逐肃清。而在彻查一切安全漏洞之余,他也必须要找塞提仔细问话了,因为这实在说不通。
“初登王位,内外皆不稳,发生这种事或许也算正常。但即便有谁要安排刺杀,目标也应该是我才对,为什么竟会是你呢?”
塞提好似无言以对,只是沉默的闭上眼睛,拉美西斯隐隐察觉不祥,打量他这副样子,皱眉追问:“你这是怎么了?难道有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塞提不吭声,可是在他身边,最亲信的舍普特却再也忍不了,激动大声出口:“赫梯王!一定是他干的!是他想要殿下的命!”
“住口!”
塞提怒目呵斥,舍普特却不接受,声音反更激动难平:“殿下,到了现在你还想一人承受吗?赫梯王出手,他那种人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难道你非要赔上性命才肯甘心?!”
听到这种言辞,拉美西斯变了脸色,厉声质问:“到底怎么回事?!”
他直指舍普特:“你来说!”
眼看到了如此境地,再无法隐瞒,塞提挥手打断舍普特,语声艰难:“是我……我……给美莎送了几次东西。阿克伦什边境转交,是我叮嘱菲舍不要让父王知道……”
拉美西斯吃了一惊,边境转交?!送东西?!给……美莎?!
“什么东西?”
塞提一力澄清:“父王不要误会,我绝对没有干什么私通敌国的事情,无非……都是一些小玩意,和国事毫不相干,若非如此,菲舍也不可能帮我……”
拉美西斯没有兴趣听废话,一再追问:“到底是什么东西?!”
“就是……一些从古流传下来的埃及民谣、赞美诗集,她说特别想看看这些,还有复活草,还有白鹭的羽毛,神话里公平女神玛特就是以白鹭为头,她很想看看玛特的羽毛,还有……就是她说从没尝过尼罗河水的味道,所以,就送了一罐河水……”
塞提的声音越来越艰难,呼吸间透出疼痛:“就是这些,真的……只是一些小玩意。”
拉美西斯瞠目结舌,是,无关国事,但这些小玩意所代表的意思,他如果不明白就真是白活了!好半天好半天,他才堪堪回过神,更加急切的追问:“你和美莎……告诉我,在哈图萨斯到底发生了什么?是美莎要你送她这些东西吗?”
塞提黯然点头:“我答应过她,所以……不想失约。”
至此,作为亲历者的知**,舍普特和盘道出由那位小公主一手安排的神殿夜会,还有离别时守望高台的身影,还有塞提这一路归来的消沉落寞。拉美西斯听愣了,看着儿子,直到此刻方才恍然,难怪啊!难怪凭他对劲敌的了解,那个男人怎么竟会如此痛快的妥协,放他儿子回家?搞了半天,原来竟是一心要打散有**才不得已为之!
明白的时候,拉美西斯又惊又喜又真有些气急败坏,戳着脑袋恨不得戳死这个臭小子:“你个闷瓜蛋,怎么不早说!”
塞提满目悲凉,无奈摇头:“没可能的事,多说何益?”
拉美西斯听不下去:“有没有可能,那也是在你为之去努力过以后才能下结论的事,还根本没试过呢,你怎么就敢断言不可能?”
塞提霍然抬头,再也受不了的大声反问:“暗杀都已临头,赫梯王的态度还不够明确吗?他宁肯要我死,也绝对不可能让他最在意的女儿嫁入埃及!”
拉美西斯却说:“只要美莎喜欢你,只要美莎愿意,这就不是他能够阻挡的事情!我只要你一句话,你想不想娶美莎为妻?只要你想,那么我不管用什么方法,都一定会为你求娶到手!”
痛到极限,塞提的声音咬牙恨声:“我没有余地去想!不敢告诉父王,我害怕的就是这个,在父王与赫梯王之间那份解不开的死仇还用再多说吗?如果父王坚持一意孤行,那只会给埃及招来更大的灾祸,我不想做这个罪人!”
拉美西斯一力劝解:“你不要一开始就把事情想得那么糟糕,如果换一个角度衡量,它或许就是好事啊。如果美莎真能嫁过来,那就会是一个最理想的桥梁和缓冲剂。不敢说从此能化敌为友,但至少会是和平相处的保障啊。凯瑟·穆尔西利,他就算纯粹为了女儿的幸福,今后也决不会再轻易向埃及动手,这不就是在为我们疗伤争取时间和空间吗,谁敢说不是好事?你这么一想是不是就很明白了,即便从最功利的角度出发,要对付这个危险强敌,还有比美莎嫁过来更理想的解决方案吗?这非但不是罪过根本就是大功,这极其有利于埃及的大功一件呐!”

塞提痛快点头,满目风凉:“没错,所以父王以为赫梯王会让这种事发生吗?他会允许自己被人掣肘?更要赔上最在意的女儿,可能吗?”
拉美西斯还是那句话:“只要美莎自己愿意,那就没什么不可能!现在最重要的是她喜欢你呀!要说世间最难得也是最难挡的,那就是我愿意!那孩子我了解,绝对是从父母一脉相承的叛逆又骄傲,更是个十足的小机灵豆子。想当年才只有三岁,为了给她妈妈顺利治病,就能玩出那种花招。还有当年在埃勃拉你更是亲历者啊,才九岁的小孩就敢在那么乱的地方玩离家出走,而且是在那位老爸的眼皮底下硬是成功了,这还不够说明问题?我相信,只要美莎有心,她是一定会有办法去攻克难关的,我都敢有这种信心,你凭什么没有?”
塞提却只是黯然:“根本不存在可能的事,何必非要自欺欺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底线,这就是赫梯王不容触犯的底线。他可以容忍女儿闹脾气耍花招,但绝不会允许她嫁入埃及,就是这么回事,尤其……”
尤其还是选择拉美西斯的儿子!
塞提没有办法再说了,这个话题坚决不想再争论,几乎是狼狈的落荒而逃。可是另一边,拉美西斯的说辞却分明让舍普特动了心。曾经在哈图萨斯亲历亲闻,他知道那位叛逆的小公主是绝对能和那位父亲唱反调对着干的,有这份胆量,更有这份心智。如果……这对埃及真能是一件大好事,那又为什么不去努力试一回?
“陛下,你真觉得存在这种可能吗?”
舍普特的声音里透出急切,塞提的落寞伤怀,没有人比他看得更清楚,若事情真有可谋,能为王子圆梦,那么不管让他做什么,他都义无反顾。
拉美西斯嘴角挂笑,想一想,世事有多么奇妙啊,宛如一个轮回,这一次,终于要轮到他这一方了吗?这样想着,他也便在努力思索这件事情的可谋之处。
“那个做父亲的态度就不要指望了,他是肯定死都不会答应的,现在最关键的,就是美莎自己的态度。哼,送去礼物,却招来暗杀?不用猜都知道,那些东西,他是根本就没让女儿看到,甚至都没让她听说有这回事吧?如今若想绕开这座大山以求破冰,那就必须是让美莎自己参与进来才行。只有美莎自己,才能在这种不可能的境地中去寻求希望……”
拉美西斯喃喃沉吟,当天晚上,他就以史无前例的诚恳态度写好一封求婚信,可是,信笺摆在案头,他又实在为难起来。该让谁去送这封信呢?若要绕开赫梯王这座挡路大山,就不可能再是由边境转交,而必须是派信使赴哈图萨斯,只有这样,才能让美莎听到消息,闻风参与进来。可是啊,宿敌死结,他实在能想象那个男人看到这封信的反应,那么,对于送信的使节,这一趟恐怕就真是要凶多吉少,难免沦为迁怒泄愤的对象,是十有**要成有来无回的死亡出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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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
踌躇多日,举棋难定,拉美西斯实在不知道该让谁去担负这种几乎等同于自杀的任务。所以当这一天,舍普特再度等不及的来探消息,一眼看到摆在案头这份为难,想通其中关窍,他立刻毫不犹豫一把抢过信笺。
“我去!只要能为王子殿下圆梦,能为埃及赚到这份破冰的希望,我这条命交在什么地方都没有关系!”
舍普特的表态让拉美西斯吓了一跳,眼看他站起来就要走,连忙喝止:“站住!等……等一下,这件事,再容我好好想想。”
舍普特却不接受:“现在埃及的处境有多难、陛下的处境有多难,我全都看得清楚,如果求娶美莎能带来最好的局面,宜早不宜迟!”
“那也不能让你去啊,塞提会受不了的!”
拉美西斯略显懊恼的断然制止,不不不,这可不行。他还不清楚么,舍普特虽名为家臣,但和塞提一同长大,实则比亲兄弟的交情更过命。所以此刻,他会如此表态拉美西斯并不奇怪,但若真让舍普特去担当这种死亡信使,塞提知道了非发疯不可。
“赶快,把信给我放回来,这件事,总会有更稳妥的法子。”
舍普特却反问:“还有比我去更合适的人选吗?如果是想让那位小公主听到风声参与进来,那就必须是派她见过、认识的埃及人才行。而且这个人还必须与王子殿下紧密相关,这样她才会联想到可能是王子殿下派人来找她。如此衡量,还有比我更合适的人选吗?他们之间的这份隐秘情愫,我是唯一的知**,因此这一趟求婚,也必然是我去才行!”
拉美西斯心中叹息,知道他说得没错,所以才更加为难。
“如果让塞提知道了,他不会接受的……”
“那就别让王子殿下知道!”
舍普特叩拜在地,翻涌的心情,颤声恳求:“陛下,这些年和王子殿下一同长大,我实在清楚,他从来就不是一个会轻易动情的人。非但不易,甚至可说在女人这种事上,他是天性寡淡。或者也是和这份成长的环境有关吧,每当谈及,他都觉得……觉得像陛下这般,一娶多妻,以致妻室相争,正是制造麻烦的源头,所以轮到自己才会格外不以为然。否则的话,他也不会全因陛下一句话,就真的至今未娶啊。可是现在,他一旦动情就真是陷进去了,王子殿下陷得有多深,没有人看得比我更清楚。他是真被那位小公主带走了一颗心,我从来就没有见过他会为一个女孩那样落寞痛苦的样子。我甚至相信,如果不是为顾虑埃及,不想给家乡招祸,他是完全可以在所不惜、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哪怕就是拐带那位小公主从此远走高飞,于他也不会是笑谈。所以,如果真能有这份希望,无论如何我都希望能为殿下圆梦。我只求陛下,在事成之前,千万不要让王子殿下知道,等到赫梯公主真的能嫁入埃及那一天,就算……就算是我送给他的……新婚贺礼。”
拉美西斯听得心头发苦,他实在很清楚那种男人之间情愿交付生命的情谊,所以这一刻才没法不动容,很久很久,他终于手摁舍普特头顶,给出一个王所能给与的酸涩承诺:“好孩子,是我对不住你,你的家人……万事不必担心……”
舍普特俯首叩拜,再不多言,从此一去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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