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谋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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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对二龙山的将领们来说是个不同寻常的时刻。他们参与的是一个即将改变京东东路百姓生活与他们个人命运的计划,同时也是一个将会改变宋朝国运的变革。很多事情都是这样,当事人并不清楚自己所做的决定或者行为会对未来产生何等影响。
同样的一个夜晚,东京汴梁太师府有几个人也是彻夜不眠。
“约之(蔡绦,字约之),汝言姑苟目前之利,徐为善后之计,是为下策。岂不知其实乃今上所定之上策,邦交盟约之言今后不可轻谈。”坐在正堂左手上位的一名头戴东坡巾,身穿直掇对襟长衫的老者慢条斯理说道。
说话的人乃是当朝左相王黼,被他称为约之的人则是蔡京的公子蔡绦。
蔡绦笑道:“相爷,下官直言非是针对我朝与金结盟如何,而是与金缔盟后何人为帅征讨北辽。风闻今上欲派蔡攸为行军总管,蔡攸私下对今上推荐的两军督帅为王厚和青州禁军都指挥使王镗。据杨(戬)太傅派人通报所言,王厚在今上面前提出金兵攻取辽中京大定府,我大宋兵取燕京析津府,今上似乎颇为满意。下官委实担心,我们蔡家这位逆子只知太平娱乐不足为取,而王厚老将军与我蔡门不合已久,若是他一心与蔡攸使力,只怕北上取辽战事一毕,蔡攸凭借战功越发恣意,与我等无利。此番若纵容蔡攸,恐后患无穷。”
坐在王黼下首的殿前司太尉高俅对蔡绦的话无动于衷,淡淡道:“自政和元年童大人使辽,随行返回的燕地汉人马植初献联金攻辽之计至今,朝中鲜有质疑者,收复北辽故土已是国策。我朝与金国秘使往返商谈数余载,方达成今日之草议,此间事虽太师、王相爷与童大人居功甚伟,然蔡攸为商谈副使,今上以此功提携蔡攸,我等奈何?除非以我等之力劝谏今上完全同意金国条约,则借机请今上改任童大人为帅。”
王黼看了一眼居中而坐微微合目一言不发的蔡京,沉吟道:“右相李邦彦和蔡攸勾连一气,蔡攸又深得今上宠信,以其为出征人选已是定局。请今上委用童大人挂帅自然可以,但金国于盟约中要求宋输辽银绢此后转与输金,兹事体大,不可轻断。”
此刻太师府内就如何压制蔡攸势力陷入争执之中。说起这蔡攸还真是个人物,此厮为蔡京长子,借蔡京羽翼与宋徽宗赵佶先是混了个脸熟,随后一路溜腚沟子成了宋徽宗的近臣。都说上阵父子兵,可这位蔡攸同学别出心裁,在一次政治斗争中专门踩着他老爸蔡京往上爬,在当时能悍然与蔡京划清界线的也就这么一个蔡家的白眼狼。当然这其中也是蔡攸心里有底,就算他被自己老爸给斗倒了,自古虎毒不食子,还能宰了他不成?当蔡京失势的时侯,检举揭发蔡京蹦达最凶的就是这个蔡攸,连他老爸当年做过包皮手术这样的事情都抖搂出来了。看着蔡攸大义灭亲,宋徽宗可就高兴了,蔡攸此举正说明他是取大义舍小义,尤为重要的是蔡攸知道怎么泡马子,从此蔡攸同学成了宋徽宗赵佶心目中最佳“淫才”,而且赵佶常常握拳感叹:“咋俺的身边合心的淫才就这么少呢?”
蔡京宦海沉浮一辈子,老了老了摊上这么一个窝里反的儿子,也当是他的报应。如今已经不是他愿不愿意让这个儿子踩脚底下的问题,而是和他利益相关的王黼、童贯、高俅等人也因蔡攸势力扩张感到了压力,这种狗咬狗一嘴毛的事儿自然发生在蔡相府内。
坐在王黼对面和蔡京一样沉默不语的童贯终于哂笑道:“居安(蔡攸)一事不足为虑。各位方才所言,个别提议做起来有伤元长公(蔡京)和居安的父子情份,违背天伦。居安虽劣,终为元长公骨肉,此间事当缓从之。”他这句话指的是蔡绦竟提议由蔡攸出使西夏,朝中人都知蔡攸因西北军屯一事与西北禁军主帅种师道结怨颇深,蔡攸出使西夏,只要种师道与边境做一点小手脚,蔡攸就可以人在西夏泪长流了。这个提议等于是置蔡攸于死地,偏偏蔡攸身为殿前学士,职司邦交使仪,若是蔡京一党提出此议,连当今圣上在内都不好辞绝。

王黼冷笑一声道:“童大人有何妙策?”在场众人中他是最看不起童贯的,私下里他不止一次称童贯为阉人。
童贯眯眼盯住对面矮胖身材的王黼,仿佛没有查觉王黼语气中的讥讽,悠然道:“据青州知府慕容彦达报,青州发现了鲁达的踪迹,尤为恶劣的是洗劫了青州治下的清风寨,武知寨花荣降,文知寨刘高自尽,同时青州禁军统制秦明、厢军都监黄信下落不明。京东东路经略安抚使尹泰孝责令青州都指挥使王镗剿灭青州一带匪患,可惜还是让鲁达逃匿。某家以为鲁达只怕已经离开梁山,欲图在京东东路搅出一番事来。因此我已命京东西路帅司府调兵围困梁山,却留出一条经泰安逃窜至京东东路的缝隙,只要鲁达肯进入京东东路占山为王,此事易耳。”
蔡绦讶道:“童大人,若将此人放入京东东路,岂不坏了我们今秋的收粮?何况登州盐场也经不得搅闹,役工对拖欠饷银久有怨辞,此人若窜去登州煽动,怕是盐场会大受打击。”
童贯笑道:“无妨。登州新任知府为我的门下弟子,自会处理一切。鲁达不过是撮尔小丑,他若胆敢窜进京东东路,只须自密州和青州封锁要道,他想离开东路只有跳海了。待西南应奉局事情稳定,便可自台州与杭州提调水师北上,彻底围剿鲁达与京东东路。不怕鲁达闹出花样,就怕他闹不大。他若能将京东东路搅得乌烟瘴气,东路禁军都指挥使王镗难逃其咎,连带保举他的叔父王厚也要承担此事。如此既削弱了王家于今上心中的地位,又能将鲁达这根刺拔去,损失些许秋粮何足挂惜?”
王黼突然问道:“童大人既然决定利用鲁达将王厚叔侄排除出去,不知来日征辽,有何人选?”
童贯沉吟片刻,淡淡道:“西北,种师道。”
“种家。。。。。。”王黼轻声念着,颇有寻味的道:“也是一头笼中虎。”
王黼转向端坐首位一直闭目养神状态的蔡京,低呼道:“太师。。。。。。”
童贯也随之唤道:“元长公?”
“嗯,”蔡京微微睁开了眼睛,饱经世故的脸上波澜不惊,淡淡道:“今夜话题涉猎甚多,从西南应奉局引发暴民一事到今年秋粮征缴,又转至与金国盟议和征辽之事,各位所言俱为实情,就这么办吧。唯一事老夫提醒各位,衢州龙游知州宗泽密报当地匪教谋事已久,所以西南应奉局须小心处置,不可莽撞。若南方起事,恐当地厢军都不足以为信,且莫童大人不及挥师北上,先要引军南下。老夫年迈,已经不能与各位继续商议,今日到此为止吧。”
当蔡府角门打开,一行人在红灯引路下各自打轿回府的时候,二龙山上也结束了首次军事会议。
走在山寨小路上返回营地的统领们一个个心情起伏。他们在等待,也在考虑如何加强训练,迎接三日后京东东路战旗飘飘,马嘶鸣,刀枪映的场面。
秦明的宏武军负责主攻密州,杨志的盛武军与贺一山的兴武军协助辅攻。近卫军一部在史进带领下至登州,与孙立孙新攻占登州。剩余一部人马交与徐宁临时代管,协助陆谦的猎人营和花荣的游骑兵封锁青州以东所有交通要道和山路,截断州府县乡与青州的联系。二龙山后寨守备军抽调六千人,分别配合登州方向的孙立部和密州方向的秦明部,在登州与密州占领后,迅速出兵附近县乡,两路大军一股自西往东,一股自东往西,力争在二十内大体控制青州以东全部地界,李纲则坐镇二龙山负责山寨防务,同时督导调动后勤粮草。鲁达则不顾众人阻拦,坚持率阮小七等三百水军乘坐即将返回登州的李俊商船走海路偷袭密州码头,务要密州被攻占的消息没有一丝走漏的可能。
宣和元年秋,公元1119年,一场最终影响了中原大地命运的战役,在蔡京、童贯等人忙于排除异党的时侯,悄悄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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