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你的眼眸
最后的雪
是天空中
我如此纯净的忧伤
作为水之国最高信仰的象征。为了尽量避免沾染到世俗的气息，雪姬神殿的日常工作人员可以说是已经少得不能再少。很多工作都是由平日高高在上的祭司们完成。参加谒见的大名和将军只有在四月十五当日才能有组织的进入。当年白居然能够只靠再不斩的推荐就进能入雪姬神殿学习一年，现在想起来，着实令我吃惊。雪姬神殿外紧内松，平日想飞进来一只苍蝇都难。再不斩怎么把应该被神殿追杀的白塞进来的？
不过只要进得来。行动就可以变得相当自由。靠着前一段时间搜集的地形和换防资料，我和君麻吕很顺利的就来到了雪神居大门前。
丈许的合金大门上用秘银浇铸的曼珠沙华和荼靡重重叠叠的纠缠着开放，仿佛你死我活的不死不休，又好像生死相依的不离不弃。我一恍然间似乎在那上面看见它们分别构成一只猫和一只鸟？
开门吧。我刚想把手搭在那扇门上，用尸骨脉的血继限界开门。但是。
“君麻吕，你确定你要跟着我进去吗？进去了，以后就只能跟随我。或许一辈子都无法回头了。”我低下头，看我们交握的手。君麻吕一直将我的左手抓得很紧，所以业已失明的我才能一直都看得很清楚。
但是这一刻，将要决定去拼命的一刻，我不希望自己的感情与需要影响到他的判断。
“月无大人，（我不肯让他叫沧海大人，他不肯叫我月无，于是。）您这是要惩罚我吗？如果您到现在还不肯完全相信君麻吕，那就是对君麻吕最大的惩罚。”君麻吕的声音很平静，平静的叙述中带点莫名的难过。
“我只是想要保护你。我——我害怕你受伤。你真的犯不着跟我一样拼命。你是我的家臣，我必须保护你。”我咬着嘴唇说。前面的危险未知而强大。我想一个人去。
“大人，请看着君麻吕的眼睛。”君麻吕居然在我面前单膝跪下？！他那双碧绿色的眼睛深沉的望进我的眼睛。
“我会忠于您，一生一世。如果一个家臣不能跟随他的家主，那么还有什么意义？所以，请永远也不要将君麻吕抛下。”
是吗？一生一世？谁能真正许给谁一生一世？恍惚间我的手已经抚上了君麻吕的脸庞，看着他碧色的眼眸中倒映着我金色的瞳。那种感情坚定得令我，震撼。
“好，君麻吕。我答应你。在沧海月无这一生一世中，只要辉夜君麻吕不抛弃不背弃我沧海月无，我沧海月无亦绝对不抛弃不背弃辉夜君麻吕。一生一世。”
沉重的大门推起来竟是轻如鸿毛。迎怀而入的是漫天的风雪。四月的，风雪？
“是今天的祭品吗？来的真快。”白练矫如龙蛇，飞旋着缠上我和君麻吕的腰。君麻吕运起尸骨脉，右手化刀，手起刀落将雪白的长练一斩为二。白练飞散，变成空气中无处不在的雪花。画满曼珠沙华和荼靡的大门在我们背后无声闭合，与这飘雪的天地融为一体。
空气中传来微略的熟悉的花香气？这种味道？我想起来了！
这是之前我碰见银发芷湄之时身处的空间！只不过那时候天地间没有落雪！
“君麻吕，不要随便移动。没有我的命令，也不要轻举妄动。”我小声叮嘱到。记得当时眼前明明是通衢大道，却被银发芷湄她走得七拐八绕，仿佛在脚下踩着奇妙的鼓点。应该是，绝对有问题。
“我们只是前来寻友的访客，如有误会打扰，还望尊驾见谅。”我扬声道。刚才的变故着实太快，我根本没有捕捉到那个声音的特点。
“访客？尊驾？呵呵，呵呵。”那个声音古怪的笑了几声。我静心聆听，这本应是一个风华正茂的女声，只是带着无法解脱的苍凉，顿时便显老了。
“很久没有跟人类说话了。既然你们是不是祭品——说，你们要找谁？看看我这个老不死的还能不能派上点用途。”风雪渐停，以我和君麻吕为中心，身周的白色逐渐淡去，周围是满漾的湖水，化开片片水嫩的鲜红。脚下只有窄窄刚容人行的一条小道，看得我有些后怕。当日和银发芷湄在此经过时，只要踏错一步，恐怕就是万劫不复。
她说人类？难道雪神居里住的的确是雪姬？只能走一步是一步了。
“我是沧海家的初代家主沧海月无，来此是为了寻找我沧海家的第一家臣沧海莫离。”看上去对方还是很讲道理的。于是我选用了不卑不亢又不失诚恳的口吻，希望借此能够得到更多的帮助。
“沧海莫离？我没有听说过这号人物。”白色的世界正在化去，脚下的湖水中生长着大片红色的奢靡花朵，好像一只只艳红的手伸向天空，无力而绝望的索求着。
“它在水之国，在雪姬神殿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做天下无双。”我猜到对方有可能做出这种回答，所以立即补充道。
“天下无双？天下无双是你的家臣！你撒谎！”空气中再次扬起飞散的雪花，遵循着漩涡的纹路极快又极慢的聚集在一起。满视野的白也添加了进去，几乎是在瞬间的，在我面前数十米处出现了一把巨大的冰剑直指我的眉心！
“撒谎者，死！”声音的主人终于也变得清晰，那是在白玉堆砌而成的湖心岛上，在那高高的白玉台阶的尽头，一块黑色的岩石上坐着的，一个身穿白色浴衣的黑发少女。长发飘飘，白衣摇摇，仿若临水仙子。
她的怀里，抱着一只白猫？会是莫离吗？
“我没有撒谎！把你怀里的猫给我看！”
“痴心妄想！卑微的人类！”
对方猛然抬起头，右手一挥，冰剑带着呼啸声冲我刺来！我早有准备，拉着君麻吕旋身一转，堪堪避开它的锋芒。脸上被划破了细长的一道，沁出细小的血珠。
“身手倒是不错，难怪敢到我雪神居中叫嚣。可惜也活不久了！……你，你的脸！”黑发女子突然发出尖利的叫声，刺破云天。
我亦看见了她的脸。
弯眉，金眸，翘鼻，雪肤。
那是一张跟我一模一样的脸。
“你终于还是回来了。”她瞬间平静下来，看着我，说。
“你说的，是谁？”我脱口而出问道。
“真的忘了，真的忘记了。忘记的好。忘记了是一件多么轻松的事情啊。”黑色岩石上的少女微微惨笑着，“我是雪姬。传说中水之国的守护神之一，雪姬。”
“现在，则不过是时间与感情的囚徒！”雪姬将长袖挥向空中，悬浮着的巨大冰剑应声而碎，化成细碎的花。
“你是来找天下——沧海莫离的？”
“对，我叫沧海月无。是它的家主。有人告诉我它在这里，请将它交还给我。”我按住君麻吕的手，道。事情没有明朗化之前，还是不要轻易动手为上。
“你不好奇吗？为什么我们会有一张一模一样的脸。”雪姬似乎无法移动自己的位置，只是坐在那里，问。
“我是很好奇，但是真正自由的活这一辈子才是我现在想要的。”我认真的回答，“很多人都提起过给我这个身体的竹取辉月。可是我的的确确只是沧海月无。”
“可是我想说。”雪姬的眼睛落在她脚下那一小片水面上，“你听我说，因为那也与沧海莫离有关。就当是我的一个梦也好，我想要再次向竹取辉月倾诉我的心情。不，我从来也不曾胆敢向他倾诉我的心情。”
“从六十年前她是叛逃者我是被抛弃者开始。从两百年前，他是大祭司我是雪姬开始。从一万年前他是神界的凤兮我是人间界的雪妖开始。从十万年前他站在这个世界，将一滴眼泪打在一片雪花上开始。从来没有，我从不敢对他说任何。”
“任何。”
君麻吕知道自己的手被沧海月无一直紧紧的握着。所以他丝毫不在乎会发生什么，将要发生什么。
他有现在。
一个人向他承诺的一生一世的现在。
“好，我听。就在这里吗？”月无大人的话很稳，可是她的手，略微有一点抖。其实，大人是害怕知道过去的，对吗？他也害怕知道，大人未知的过去，令他有一种未知的恐怖。如果知道了那些东西后，大人变了，那该怎么办？想到这里，他的手指都有些僵硬了。
“没关系，君麻吕。放宽心，车到山前必有路。”月无大人似乎注意到了自己的改变，将自己的手紧了一紧。大人——
“你能走过来吗？我们靠近一些慢慢聊好吗？”雪姬做个手势，那条窄窄的小路顿时被拓宽。君麻吕跟着沧海月无走上去，稳稳的，丝毫可以没有结束。
湖是红色，因为无论是湖面上还是湖底都生长着红色的妖艳花朵，摇摇曳曳，在空气中散发着自己无边的香气。是怎样的水土才能养育出这样一片无边的血红花海？
“君麻吕，不要往下看。向前直走，君麻吕。”可是已经晚了。君麻吕清晰的看见，看见那水底沉着无数的尸首！惨白的人尸！
“我现在才知道，原来化身池的真正位置，是在雪神居内部。……不要看。把自己交给我，跟着我走。”月无大人突然用手覆盖上自己的眼睛。
那么就这么放心就好。君麻吕合作的闭上双眼。
“真是周到呢。……啊，今天的两个祭品终于送到了。好凑巧呢。和你身边的这个一样，是最后一个。”他听到雪姬在笑。
“放过他们。”月无大人？
“不行的，我需要祭品。”
“那么起码放过他！有什么条件尽管提！”
“你一直在寻找的莫离也可以吗？”
“……不可以，但我可以。”
“月无大人不可！”君麻吕惊呼出声，猛然张开自己的眼睛。到底是什么人，可以让大人做到这种地步？
“我也不想伤害他呢。几年前我还见过他，让他在雪姬神殿为我服务过一年。”雪姬娓娓道来，气定神闲，“这是个很纯洁很干净的孩子。我们先谈，然后再决定好吗？”
“我欠他的。所以你必须放过他。”月无大人坚定的说。好像在下命令。君麻吕已经听不到她剩下的话了。
他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地上凭空出现的、蜷缩着的两个人。
那两个人他都认识。透过水镜，透过大人的眼睛，认识的。
年纪比较大的叫做桃地再不斩。
而和自己同样年纪的那一个，叫做。
水无月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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