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大陵的麻烦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父亲,我回来了。书书网 更新最快”就在诰升爰激愤得拔剑四顾心茫然之际,一个雄浑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打断了他因愤恨而近乎魔怔的思绪。
“哦,是乌路孤回来了啊。”诰升爰将长剑收入鞘中,转过身来,朝一个身高近八尺,豹头环眼的年轻人看了眼,微微抬了抬手,问道:“怎么样,五部里都有哪些人愿来参加五月祭祀大集?”
“这个……”被称为乌路孤的年轻汉子迟疑了一下,胡子拉杂的方脸膛上浮现出与相貌有点格格不入的尴尬:“儿子近日往离石、蒲子、新兴和祁县都跑了一趟,除了祁县的右部都尉答应考虑一下之外,另三部都推说有事,没有与我见面。”
“行了,我知道了。”诰升爰身子一颤,脸色变得略显惨白,他长叹了一口气,似乎自言自语,又似乎在向面前自己的儿子倾诉抱怨:“我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局,只是,我不甘心啊。我匈奴自秦末崛起至今,已历五百余年,不曾想到了我诰升爰手中,却连五月的先祖祭祀都举办不下去了,往日的天之骄子没落至此,实在是虚连题氏子孙的悲哀。”
“祁县右部尉?你以为他们真是尊崇我虚连题氏匈奴共主的权威?”诰升爰冷哼了一声,恨恨地接着说道:“自从他们听从了左贤王刘宣的告诫后,这个与我们近在咫尺的同族部落就彻底背弃了对虚连题氏的忠诚,成了左国城锲在大陵眼皮底下的一颗钉子。他们离我越近,我就越觉得心惊,他们待我们越亲,我就越觉得胆寒。”
“刘宣这个吃里扒外的老匹夫!”乌路孤听了父亲悲戚的诉说,心中一股暴躁的怒火顿时猛烈燃烧起来:“他自己也是虚连题氏的子孙,却甘愿出卖南单于一脉,像条狗一样对着屠各杂胡刘渊摇尾乞怜!如果我有机会见到他,一定要亲手砍了他的脑袋做成酒器,否则难销我心头之怒。”
“不可如此鲁莽!”诰升爰低声训斥了他一句,随即拍了拍他的肩头,沉声道:“刘宣乃匈奴左部人,是晋廷任命的左贤王,按照匈奴以前的规矩,他是有资格继位为单于的。”
诰升爰一边说一边轻轻摩挲着自己的手掌,仿佛在这一刻坠入了回忆的深渊:“呼徵单于被汉将所杀,舍弃左贤王而立了你的高祖父右贤王羌渠,从此匈奴单于不再由左贤王接任,而改为右贤王继承,左部人对此一直是心怀不满的。刘宣为了恢复呼韩邪的事业,甘愿舍弃单于的尊贵,转而支持当前如日中天的刘渊,为父虽鄙视他的这种行为,却也不得不佩服他的一片公心。”
“这老匹夫满怀私欲,哪来的公心?!”乌路孤不满地嚷道:“往日左贤王为单于储位,右部向来都服从左部,为何右贤王成为单于储位后,左部却有不服从右部的理由?休屠各,不过是为我匈奴看守祭天金人的卑贱杂胡,刘宣竟弃父亲的尊贵于不顾,反而把屠各子刘渊奉为共主,这如果还是公心的话,又该将虚连题氏的荣耀置于何地?”
诰升爰看了眼脸涨得通红,眼瞪得老大的乌路孤,心中顿时涌起一股莫名的欣慰感,自己家这个向来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莽撞少年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竟也开始关注起身边的事来了。只不过少年心性总归是轻佻的,他能看到影响自己登上权力巅峰的障碍,却难以看到而今大陵城中要粮没粮,要钱没钱的窘状。逆境下打脱牙往肚子里咽的隐忍与愤恨,只有经历过挫折的人才会有切身的体会,年轻人脚下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但这有什么打紧呢?有子继业,吾道不孤啊。诰升爰一向阴郁的脸上浮现起奇怪的笑容,他微笑着看了乌路孤一眼,感慨道:“你说得也不无道理,是公是私且不去管他。我们有很多事情要去做,却也有更多的事情不能做,眼下形势比人强,晋廷养虎为患,刘渊羽翼已丰,再加之刘宣等左部诸人助纣为略,为父这些年能闲居大陵,安心抚养你与阿青,已是不幸中之大幸了。”
“那父亲这次为何要匆匆举办五月大祭呢?”乌路孤有些疑惑地挠了挠头,问道:“父亲难道就不怕刺激到左国城那边的屠各杂胡和左部叛徒吗?”
“偶尔刺激一下又有何妨,若我等只会一味隐忍不发,在匈奴部族的心中,虚连题氏的光芒只怕很快就会被休屠各人掩盖了。何况,”诰升爰顿了顿,闷声说道:“我这次并不是有意要刺激他们,只不过为了自保而已。”
“自保?”乌路孤疑惑地看了看父亲一眼,这个身长八尺高的金刚,显然也没有摸着自己的头脑。
“对,就是自保。”诰升爰把深邃的眼神投向远处苍翠的群山,淡淡地说道:“我得到一个消息,再过一两日,左国城前往晋阳献纳财货的队伍就要途径大陵,这次护送的人很少,但搬运的财货却很多,据说漫山遍野的都是装着各种宝物的大箱子。”
“这事我在西河和太原也都听说了,就连平阳的蒲子都有人在议论这件事。”乌路孤眨了眨牛眼,不解地问道:“左国城为了献媚并州刺史,每年都会运送财货前往晋阳,以前都走的是汾水的水路,这一次走陆路过大陵,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妥啊?这和父亲说的用大祭来自保又有什么关系呢?”
“乌路孤,你还年轻,有些事一下子弄不明白的话,自己要学会多去想一想,”诰升爰没有解答儿子的疑问,只是朝他笑了笑,引开了话题:“你这十几天来四下奔走,人不离鞍,甚是辛苦,先回去歇息吧。歇息好之后,记得去阿青那走一走,你离开的这么多天,她很挂念你。”
阿青?乌路孤听了父亲的话,心头顿时浮现出一张峨眉微竖,桃腮轻鼓的少女娇美的面容来,他原本还想再追着他父亲一问究竟的那些疑惑在这张面容下顿时如夏天的雪一般迅速消融。这个粗犷魁梧的少年胡人迅速地转过身,连招呼都不与父亲打一个,飞快地往后园的方向奔去,一路上碰到几个不开眼的奴仆碍眼地在身前晃荡,乌路孤毫不客气地直接碾压而过,只留下几个筋断骨折的伤员杀猪般在地上翻滚哀嚎。
“这猢狲,真不愧是我的种!”诰升爰站在堂前看着风一般奔入后院的年轻的背影,原本凝重的脸色顿时舒展了开来,高耸的颧骨窝里溢满了慈爱的目光。听了十几年的闷雷,这次总算是有场雨要来了,只是不知道眼下自己备下的这把伞,能不能为这座大陵城挡下一场酝酿了许久的风雨。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