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城下说武备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不敢,不敢!”韩奎躬着身子谦恭地逊谢着,既然已经服了软,那就不妨再卑微一点吧,何况是自己有心惹这个世家子弟在先:“刘司马心忧介休,匹马而来,韩某身为一县尉长,既感且愧。书书网 更新最快眼见时辰不早了,酒席仓促之下未及置办,但县中有一名为妙珍轩的酒肆,规格居介休之冠,若刘司马不嫌弃,韩某愿借此地为司马接风洗尘。”
刘越见他一口一句司马,却丝毫不提自己县主簿的职位,知道他这是在有意向自己示弱。要知道,县一级衙署中除令长之外的官职可分为两类,一类是由朝廷任免的上佐,属于国家选派的职事官,品阶较高;另一类是受朝廷和衙署共同管理的属吏,其性质为令长征辟的僚佐,品阶在上佐之下。
韩奎为县尉,是县中的上佐,在没有设置县丞的小县中,他是除了县令之外的最高上官,而刘越的主簿是僚佐属吏,虽官在门下第一,但相比起县尉来说,无论是品阶还是官秩都要低上不少。
但刘越不仅仅有着主簿的官身,他头上还顶着个西河中尉司马的头衔,这才是他能让韩奎伏低做小的资本所在。中尉是王国三卿之一,与郎中令、大农一起分掌着西河国内四县中的人事、财税和军政大权。中尉之下有王国将军,领郡国兵,主掌国内征伐守备;中尉的僚属有长史和司马,长史主管文书和机要,司马平时负责训练士卒,战时主管功劳考核,是一**政系统内品阶不高但地位重要的职事官。
县尉主管一县的兵事,其人选虽是朝廷所任不受郡国委派,但介休毕竟是西河四县之一,县中曹卒及县卒的选练和考核自然也是中尉司马的职责范围。县尉的官阶可以让他漠视中尉司马,但县尉的职事却不得不遵中尉司马之令而行,问题是,离开了职事的县尉,除了一个空壳的官阶之外还能有什么用处?
韩奎无疑是深谙此道的,因此在明白自己的处境后,这个五大三粗的中年汉子舍弃了自己的虚位,放下了自己的身段,开始低声下气地向这个年轻的中尉司马进奉着他的殷勤。
“先不忙着接风洗尘,缓一缓吧,等温令回来了再说也不迟。”刘越跳下马来,朝韩奎笑了笑,推脱道:“在下蒙西河王厚爱授以大事,才到县中就入酒肆中宴乐,这恐怕并不是介休父老所希望看到的事。”
“刘司马持身端直,忠于职事,韩某佩服之至。”韩奎一记不轻不重的马屁扭扭捏捏地从口里蹦了出来。他脸上带着不自然的微笑,心中却早已将这个惺惺作态的白面少年鄙视了个四脚朝天:世家子果然是世家子,到哪里都不忘装模作样,沽名钓誉,说等温县令是真,说不想花天酒地谁会相信?!你要是三天之内还没在妙珍轩露面,我把韩字扔掉跟你姓!
刘越显然没去探究韩奎的这番心思,他皱着眉头看了眼身前这支半死不活的队伍,转脸朝韩奎沉声问道:“这就是介休的所有曹卒?怎么个个都是这么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
“他们本就是临时拼凑起来应付胡骑的,”韩奎尴尬地摸了摸下巴,干笑道:“六天前,他们还都是县里的佃户、贩夫、匠人和厨子。为了防备胡人攻城,他们一个个强撑着在城墙上守了六天六夜,已经很是难得了。”
临时拼凑起来守城的?!堂堂一个介休县难道就没有常备的武装力量?不说要有县卒,难道连维系日常治安的贼曹、兵曹、驿吏之类的都没有吗?刘越心中疑惑重重,但当着这群杂牌的守城人却没有开口相问。他走上前去,拍了拍一个瘦削少年单薄的肩膀,柔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之前是干什么的?”
“回,回司马的话,小人,小人姓李,”那少年哪会想到这个能一枪制住胡人,连韩县尉都对他恭恭敬敬的年轻司马竟会拍着肩膀和自己说话,激动之下,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低着头结结巴巴地回道:“小人没名字,因为排行第二,所以大家都叫我李二。没来守城之前,小人在跟着家里的老父亲学杀猪。”

“学杀猪?哈哈,就你这小身板还能去学杀猪?”刘越看着他哈哈大笑道:“这六天下来,你觉得是杀猪有趣,还是守城有趣?”
“小人家中祖祖辈辈都把杀猪做营生,小人如果不学杀猪就没有其他生计了。”李二偷偷地看了刘越一眼,小心翼翼地回答道:“不过小人觉得守城比杀猪要有趣得多。”
听他这么一说,刘越饶有兴趣地问道:“哦?为什么?”
“杀猪的时候,猪都是绑起来的,只要注意手法和刀法就成了,但守城不一样,”李二歪着头想了想,说道:“城外的胡人是活的,要想守好城,就要认真地去揣摩他们的一举一动,这样才能觉察到他们的意图。”
“哦?”刘越颇为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问道:“那这几天你看到什么了没?”
“小人看到了,”李二仰头回答道:“小人以为,胡骑并没有真正要攻打县城的意思。”
“你个猢狲,脑子还挺灵活的嘛!不错!哈哈!”刘越笑着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双眼在其他的曹卒们身上扫了扫,大声道:“我不知道你们当中还有多少人像李二一样,觉得守城比自己之前的营生要更有趣,如果有的话,我下面的话你们可都要听好了。”
“介休胡人作乱三年有余,百姓备受滋扰,生产几近荒废,刘越受西河王命,领中尉司马驻于县中,为的就是攘胡安民、御寇守土。但当下县中守备不足,武事荒废,行、伍之制颓败良久,贼、兵两曹形同虚设,本司马对此甚为痛心。为上报王国之遇,下安黎庶之心,本司马决意即日起大兴步骑,重整武备,你等之中若有自愿弃业从戎者,本司马必优先量才选用。”
“不可,不可啊!”刘越话音一落,韩奎当即跳起脚来大叫道:“司马,此举不妥啊。自武帝废郡县兵以来,天下就再没听说有郡县长吏敢私募兵卒,行此举者,同于谋逆。介休武备虚弱由来已久,要想重振,需当依律而行,徐徐图之,若司马这般公然募军于良民,实于律法相违,物议之下,恐有难以承受之祸啊。”
“哈哈哈哈,韩县尉之言谬矣!”刘越大笑道:“县尉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武帝废郡县之兵,敢私募者罪同谋逆固然不错,但你却忘了律法中还有另一句:遇事则征,以备非常。什么叫遇事?介山被据,冠爵津受阻,胡骑围城欲攻者凡五六日,这就叫遇事。
兵法有云:好战必亡,忘战必危,介休居秦晋之要道,扼平阳之咽喉,若无强兵以镇胡虏,一旦胡人生出轻慢之心,郝散之祸必将再起,胡人悍然而屠县邑,则西河、平阳、上党三地皆危矣!西河王之所以在授我主簿之后又让我领中尉司马,原因就在于此。”
“再说,本司马虽看似募兵,实际上不过是拣选现有的曹卒以充兵、贼两曹而已。两曹强横则盗贼匿迹,此乃介休当务之所急。若再像此前一般徐徐图之,过不得几日,我辈就将尽数沦为胡贼的奴隶了。”说完,刘越看也不看韩奎一眼,对着众曹卒喝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请诸位深思而熟虑,早做抉择。”
“小,小人愿意追随司马,弃业从戎。”李二激动地跳起身来,单膝跪在刘越身前,涨红着脸大叫道:“恳请司马收留!”
“好!”刘越大叫一声,拊掌笑道:“你既有此心,本司马又如何不成全于你!即日起,我暂辟你为司马从事,你将这二十余人中愿弃业从军者登记造册,明日交于我和韩县尉以备拣选。”
“但你要记住一点,那就是去留自愿,绝不强迫。凡父子俱在者,不录其父;兄弟俱在者,不录其兄。”刘越看了李二一眼,继续说道:“这两日我暂在县中官驿内歇脚,你有什么事,可随时来与我商议。”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