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殊途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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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幕如梭,星光点点,一轮弯月升起于天幕西方。月虽不圆,却明亮,照在大地之上,如同穿上一层银衣般。没有苍然翠绿,没有璀璨红娇,微风却带来了一息清新之气,其中还夹带着刚刚盛开的朵朵梅花之香。天边偶尔传来几声鸣声,南徙的鸟儿的在空中飞翔着,孜孜不倦。
八月下旬,即使在南方,也挡不住自然的席卷,虽然它晚了。油油绿色,已经不现;娇娇红艳,已然昨天。是叶,是花,片片生黄,飘然而落。夏日的繁盛远去,秋日的萧索来临。
赵祁正看着天空,静静的,没有打扰。从小他就喜欢看着夜晚的天空,喜欢夜晚那圣洁如斯的月亮,喜欢皎洁明亮的月光,更喜欢浩瀚无边的天际。看着天空,无论是多么大的烦恼,都会暂时被远远的抛出脑后,忘记了烦恼,忘记了忧愁。
今夜本也要找个客店安顿下来,可是赶了半天的路却仅在午后碰得一小镇,而后竟在未寻得任何城镇之影,只得是在这苍穹之下,以天为帘,以地为席。趁夜好好休息一番,明早也好赶路。也许是过了寿州,离庐州越来越近啦,身上的担子徒然觉得轻松了不少。看着周围的景色,虽然是日渐萧瑟,不过在他看来却是另一番滋味。微微一笑,仰望星空。
沈譞独自一人靠在一旁的大树下,庸庸散散,自顾自的舒适。苏梦心坐在马车外的横栏上,凝视着不远处的赵祁正,静静的端详。在她的眼中,赵祁正原本看似无华的面庞却显得那般飘逸,隐隐感觉有股出尘之气,苏梦心曾经见过不少比赵祁正英俊风流的公子,但此时此刻能胜过他的,她却实在是想不出一个。那双眸子,闪闪的,灵灵的,不带一丝的杂色,清明而透彻,乌黑而发亮。朴实挡不住他的一身高贵,那是一种气质,一种与生俱来的高贵之态,即使是一身很普通的青衫,也掩盖不住他身上此时散发出的气质,让人见到肃然。
没有见到他之前,她以为欧阳博可以说是世间少有的风流人物。然而此时此刻,她深深感觉到赵祁正要胜过他一筹。平时没有看出来,不过霎时确感受到了,虽然不知道胜在哪里,她说不清楚,说不明白。他的俊逸,不似欧阳博那般迷人,却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出尘之感,仿佛飘离与世,随心所欲。他的高贵不似欧阳博般盛气凌人,却有种揣摩不透的自然,彷佛是上天注定。
“小姐,你说祁公子在哪做什么呢?他一个人在那静静的已经有一个多时辰了?”小翠看了看树下的赵祁正,十分的不解,一个人站在那什么事也不做什么也不说,这很是让她奇怪,她看着赵祁正也有半个时辰了,终是不解,忍不住向苏梦心问道。
苏梦心美目轻轻一动,那神情,在月下,动人,还有一丝妩媚,嘴角微微一动,缓缓道:“我不知道,祁大哥有时候就是这样,一个人静静的看着黑夜的天空,也许是在寻找着什么,也许是在缅怀着什么?”
小翠显然对苏梦轩的话不是太理解,小脑袋一摇,道:“看着天空,寻找什么?这也太奇怪了,莫非他要寻找的是这天上广寒宫中的仙子么?”说完,自己也向着天空看去,似乎在寻找什么奇怪的东西。
苏梦心嘴角一抿,没有出声,只是看着一脸不解之色的小翠,微微一笑,到底是个小丫头,想问题也这般简单。也许不是寻找,而是缅怀。也许是在思恋什么,也许或是别的。
不过此刻也许她也忘了,自己也才不过才十八岁而已。
约莫丑时,夜早已深去,一切静静悄悄的,偶尔的鸟鸣声响彻天际。此时苏梦心和小翠早已悉数睡去,马车里传来均匀有序的呼吁之声,深沉而有力,白日里,不分时侯的赶路,她们累了,确实很累了。
赵祁正靠在小树旁,神清气爽,虽已夜深,却并未有睡意,脑中依然勾画着那日在苏家所遇到的一切,始终想不明白的仍是那一点,他们为什么要对苏家灭门,这个问题如果仅仅是个旁观者,他也许只会好奇。但作为事情的亲历者,他非常迫切的想知道答案,甚至觉得探寻真想。只是作为一个亲历者,而非局中人,信息是如此的匮乏和稀缺。
想着想着,自己也不禁的摇摇头,实在想不出,收回了思绪,目光突然扫到了不远处的沈譞,此刻他倚树而憩,也进入了梦想,嘴角边还挂着一丝淡淡的笑意,平时虽未注意,但此刻夜深静静猛然注视下,心中还是为之一赞,这还并非是全貌。秋风徐来,打在脸上兀自有点生疼,只见沈譞动了动身躯,下意识的蜷缩在一起,想必是感觉到了凉意。
赵祈正走到车边,拿了件昨日买的披衫走了过去,将它盖在沈譞身上。沈譞似乎觉得身上多了什么暖和的东西,睡梦中眉头微微皱起,醒了过来,睁开睡意醒醒的双眼,只见赵祈正立在一旁,身上多了件披衫,心下知道是他为自己盖上的,嘴上说道:“这东西,我用不着,还是你自己用去吧。”
赵祈正已习惯他这冷一句热一句的言语,并不在意,道:“还是你盖上吧,看你刚才把身体蜷缩在一起,定是感觉了凉意。”
沈譞此时低下头来,掀起了披衫,道:“你把它拿开,我一男子,南方地界秋夜还是熬的住的。”
赵祈正见他这般固执,笑道:“我看你是不打诳语,不罢休。这秋夜的阴凉,不似冬日刺骨,却叫人难以防备,虽武功在身,自是难以病倒,却还需多加注意。”
沈譞却又回道:“习武之人,自是用功抗之,需它做什么?”
赵祈正不明白他为何这般纠缠,忒的嘴硬,刚才难道就不感觉凉吗?无奈笑道:“武功极高之人也还需夏日避暑,冬日防寒。你一个姑娘家的更需抵抗这阴寒之气。”
沈譞身体猛的抖动,奇异的盯着赵祈正,没有刚才那般冷淡,但神色中带着一丝警觉,低声问道:“你怎知的?”
赵祈正却先不答,独自将披衫又盖在了她身上,坐在一旁,轻轻笑道:“打遇见你时,你偶尔闪过的女儿家的神态我就有些怀疑,后来你又不肯和我同住一房,这不就露底了,若不是姑娘家还是甚。”
沈譞低下看着身上的披衫,一时怔怔出神。抬头凝视着赵祈正,神情全然不似以前那般冷漠,或者平淡,此时那小鞋帽又是一歪,整个人神情看起来柔弱兮兮的,虽是有所遮蔽,却极是吸引人。
“你是个好人。”
这声音若有若无,如不是此刻宁静,加上赵祈正六识出众,要不然肯定是听不到的。赵祈正闻言露出浅浅的笑意,双手扶住脑后,靠在树上,身体整了整,斜倾看着沈譞,却没有回话。

沈譞见他不语,兀自盯着自己看个不停,道:“你这样盯着个乞丐干嘛?”
赵祈正道“我心中奇怪。”
沈譞一时不明他是何意,道:“你奇怪个什么?”
这时,天气忽地冷了不少,沈譞身子一紧,将了披衫拉了上来,赵祈正也是感觉了阵阵凉意,暗自念道:我只道楚地天气是莫测难定,哪知这南方的天气也是这般爱变脸。站了起来,独自拾了些树枝柴火,点起火堆,才坐下,道:“你个姑娘家怎么从家里跑了出来?”
“你又怎知?”
赵祈正笑道:“看你在那合肥城中时,真如乞丐,不过却活得很有滋味般,若是当真和家里人走散,定是心急如焚,绝不似你说得那般轻巧。我想多半是你自己偷跑出来寻乐的。”
沈譞道:“哼,还有几分慧根,倒是不错。”
这话倒不知是夸他呢,还是再损他,赵祈正摸摸鼻梁,嘴中轻笑几声,说道:“别人都厌恶乞丐,你却反倒扮成小乞丐,你芳华绍龄的姑娘想法也算是奇了。”
“你却别说,这乞丐真有乞丐的乐趣。”沈譞言道,“平时要去招惹那些冷漠徒子,定是要倒霉的。倘若这乞丐去的话,反倒是他们觉得倒霉。那合肥城内的客店我是摸了个熟,要不然昨日怎会出那般主意。”
赵祈正道:“你也是胆大,把别家的天花和地板都捅了那么大二窟窿。”
想到自己的杰作,沈譞也是面上浮现笑意,回道:“活该他们倒霉,平时抠门的紧,一点德行都没有。”
“那二十两银子你用哪去了,莫非是去买工具锯地板?”赵祈正调笑道。
“哼!”沈譞冷哼一身,撇着眼瞧着赵祈正,回道:“就那地板,还需工具么?你也忒小看人了。”
赵祈正又笑道:“那你干吗了?莫非是要了点零花钱。”
沈譞见他越说越没谱,鼻息猛的一声冷哼,瞪着双眼,道:“不靠谱。这钱我送给前些时日结识的一对落难母女乞丐,平素对我也比较关照,她们那是真的苦,要不然也不会出来挡乞丐,不似有些男人,明明身前力壮,却好吃懒做,竟要学人做乞丐,一点出息都没有。我便送了她们,让她们回到家乡,再莫要出来寻这苦楚。”
赵祈正面上的调笑转成几许微笑,稍稍片刻,道:“小姑娘家心肠还不错。”
“你有多大?我看也还不到弱冠,不就是比我多吃二三年的菜饭吗?别左右一口什么小姑娘家的,臊不臊。”沈譞对他这装大哥的,很是不满。
这妮子,赵祈正轻笑不言,片刻才又说道:“和家里生气逃出来的吧?这时想家要回去了。”
沈譞摇了摇头,这下赵祈正有些不解,在他脑中离家出走十有**都是和家里人生气,奇道:“那是为何?”
“出来寻找东西。”
“哦?!”赵祈正却没想道是这样,又道:“看你样子应该没有寻到,怎么不早些回去呢?虽然你是乐在其中,自有滋味,但这流落街头让你爹娘知道的话,心中肯是难受之极,暗自垂泪。”
待了一会儿,却见没有反应,赵祈正向旁看去,只见沈譞身子缩在一起,双手扒在腿上,将脸深深的埋了下去,不肯抬起。赵祈正不知怎么回事,以为自己说错了话,连问道:“怎么啦?若是我有言辞不妥之处,我向你赔个不是。”
沈譞仍旧是低头不语,也不露出任何神色,只是手臂稍稍有些抖动,好一会儿稳了下来,才有悉邃之声,“我很久没见到我爹爹了。”
赵祈正眉头微皱,这倒是和自己有几分想象,暗叹道:自己也有五年没见着父亲了。脸上露出些许无奈的笑意。这时又听她细声说道:“我娘亲早已不在人世。”
赵祈正心头一凉,身体不知怎么的,一刻软软无力,颤了几下,不能言语。少顷心中才回过神来,抬头是睁睁注视着天空,凝望着天幕中景色,寻着那皎洁的月光。只是原本万里无云,此刻却是天幕遮蔽,有云飘飘,月亮起初还是若隐若现,但和那乌云几番斗法,半晌之后,却是彻底地败了下来,再没显现,天色黯淡下来。那秋风仍是徐徐扫过,不远处的树林传来阵阵刷刷响声,更添了几分凉意。
折了几根粗大的树干,加进火堆,原本颓势的火焰,又些许盛了起来,看着这燃燃之火,心中却有些不适,想起了不少从前之事,甚是缅怀。却又是无奈的摇摇脑袋,脸上尽是苦涩色笑容,心中念道:这样的伤怀,也好些时侯没有过了,此时想起母亲却感觉异样的亲切,心中又道:月亮,你今夜为何不出呢?好让我看看母亲那皎洁如月光般的温柔笑意。
一声长长的叹息声,飘落于呼呼秋风之中,逐渐远去,淡而消逝,不复往返。
“对不起。”赵祈正接着不由的低声叹道:“原来,你也是这般。”低声两语,融进着天涯沦落人的同慨,也含着自己的些许哀叹。兴许平时很难勾起他的愁绪,但此时眼前的姑娘,却和自己有着同样的命运,压制住的思绪,难以自拔的弥撒开来。
沈譞猛地抬起望去,似有吃惊,眼中却是粼粼有泪,只听她轻语言道:“难道你也?”
她脸上神色戚戚哀状,赵祈正自是相识,如同镜中自己,无力地点点头,沉声回道:“我母亲也在我很小的时侯就离开了,父亲却长期的不在身边。”
沈譞苦笑几声,似哭似诉,拿起小斜包垫在双腿关节上,身体斜着,双手趴在上面,双眼射在火堆上,火光现出她脸上的痴状,旁边大风徐过,也没任何反应。两人沉默,静来下来,只能听见呼呼风声,又或是那火堆中偶尔传出的咯吱声。
不知过了多久,赵祈正已是调整了自己心中的思绪,恢复大半平常,却看沈譞仍是怔怔出神,神情几似哀愁,心中生出几分怜惜,不愿她再多想,徒增悲情,伤了心神,轻声唤道:“沈家妹子,已经夜深多时,早些歇息去,明日还有赶路的。”
沈譞被他唤醒,勉强朝他淡淡一笑,答道:“嗯,我也是感觉有些疲倦了,不过我且有个问题要问你?”
“问题?”赵祈正微微一愣,道:“那好,你且说说看是什么问题。”
“我姓沈倒是不假,单名虽是一个萱字,却是萱草的萱,我要问你,你的真名是什么?”
“我行不改名,本就是祈正。”赵祈正这番话乃是半句真话,这名当然是没改,只是把姓给抹去了。
沈萱对了他名字也不再多问,转头便躺下,不过多久,已发出均匀的呼吸之声,进入梦乡,只是脸色仍残留点点思愁。赵祈正看着她,自语道:伤了心神,自是累了。此刻他脑中映出江州司马的诗句,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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