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把刀:关于多读书

九把刀:记者每次问我,邱毅老是批评我学歷低,叫我多读书,我有什麼看法?我都回答,我很喜欢读书,不管是谁叫我读书,我都很高兴。
记者每次问我,邱毅老是批评我学歷低,叫我多读书,我有什麼看法?
我都回答,我很喜欢读书,不管是谁叫我读书,我都很高兴。
其实,关於学歷高低,以前我觉得,多读书,首先不讳言是為了要帮助自己取得更好的竞争力,更好的工作机会,更好的社会流动。这个很利己的「不讳言」,是很真实的自我实践论,毕竟一出生就不是在权贵人家的小孩,多读书,读好书,非常可能是我们仅仅所能想到的,跟含著金汤匙长大的人家,唯一能够一较长短的公平机会。
这样的「读书有利自我实现」想法,到我长大了、视野更宽广之后,当然慢慢有所改变,但这个改变恐怕也跟我幸运地实践实现梦想很有关系,才让我有了更多餘力去思考,是否有别的更好的读书之外的方式,能够让一个人得到实现理想的力量。
但书读多了,学问比别人好了,然后呢?
你拥有了比别人更强大的知识力量,然后呢?
我写过关於一篇关於听过吴念真演讲后的纪录,关於知识分子的典型,我恐怕写不出更好的,只好在此引述摘录自己的感想。
以下。
--------2008年2月27日,九把刀网誌书,人生就是不停的战斗-------
我很少去听演讲。
记忆中,或许从大学以后就没有听过任何人的演讲,主动想去听的演讲更几乎没有,大部分的原因是没有特殊动机,更多的原因可能是高中以前听过了太多制式化的演讲,重创了我的心灵。
前几个月,小内在静宜大学上的表演艺术课程,请到了一位大师级导演吴念真去演讲,我从来没有偷偷陪过小内上课,抱著新鲜好玩的心态去了。
岂料这场演讲,内容深深打动了我。
我的记忆力并不出色,但靠著常常回忆重要画面,以下叙述应该大致正确。
吴念真生在九份金瓜石,那裡的人无不跟挖矿有关系,聚集了说著各式各样腔调、混杂了许多地方方言的人,大家一起靠著矿讨饭吃。当时所有人都很贫苦,某种程度也因為大家都半斤八两的穷,而感情很好。
村子裡,除了正在上小学的小孩子,大人几乎都不识字,要与外地的游子书信往返,得靠一位先生(忘了正确的称呼,容我叫他……师傅)帮大家读信、写信。村子没有富人,这位师傅虽然也得挖矿,但因為看得懂字、帮大家做文字沟通,因而在村子裡拥有崇高的地位。
师傅不挖矿的时候,很喜欢看杂誌。
他订阅了一大堆文艺春秋之类的东西,也看一些日本的武士道小说、侦探小说。除了文学,师傅的吸收新知能力超强,也很有实验精神。
当时盘尼西林(一种很经典的消炎药)是很稀有的药物,如果村子裡的人受了伤,伤口发炎,得靠「自然好」,时间往往拖了很久,有时伤口还会恶化。看医生?不都说了大家都很穷吗,当然是看个屁。
事情总要解决,那师傅单单看了杂誌上对这种药物的介绍,想了想,就命令村子裡的人凑钱,从外地乱买了一堆盘尼西林回来。
买回来了,乱打药可是会出人命的,於是师傅叫自己的儿子把屁股挺起来,让他先打一点点看看。过了许久,儿子的伤口比较不痛了,也没什麼过敏反应,於是------
「这个药不错!」师傅结论。
他立刻发出消息,请每个受伤的人都轮流过去让他打一针。
听起来很恐怖喔!
但在当时,师傅可是什麼都可以搞定的万事通,大家都仰仗他。
村子裡的大老粗请师傅写信时,常嚷著:「师仔!你就跟他说,干你娘咧你这个夭寿孩子出去工作都这麼久了,半毛钱都没有寄回家,啊再不寄钱回来,两个弟弟就没办法去上学啦!实在有够不孝!是要把我活活气死!」
师傅点点头,一边写著一边复述:「吾儿,外出工作,辛苦了,但家里经济拮据你也很清楚,如果你领了薪水,别忘了家中还有两个弟弟要唸书,寄点钱回家吧。你离乡背井,还请多多照顾自己。父字。」抬起头,问:「是不是这样?」
「是是是!就是这个意思啦!」大老粗眉开眼笑,也许脸还红了。
大抵如此。
有一天,素有威严的师傅叫村子裡所有的小孩在庙口集合,要大家乖乖坐好,写一篇「请外婆到九份吃拜拜」的邀请信,他要检查。小孩子哪敢反抗,全都开始写。
写完了,师傅一个一个看了。第二天,师傅把正在玩的吴念真叫了过去。
师傅说,他不是真的要大家写信邀请外婆,而是想看看这些小孩子裡谁的文笔最好。那人就是吴念真。
「有一天师傅会老,会死掉,那一天到的时候,就由你帮村子裡的人读信、写信,知不知道?」师傅严肃地看著吴念真。
我想当时吴念真一定很迷惘、却也很骄傲吧。
后来师傅开始教导吴念真写信的基本礼仪、常用语法等等,也让吴念真试著替村人读信(将文诌诌的字眼,用大家都能理解的用语说清楚)、替村人写信(也发生了不少趣事)。
村子裡的人甚至凑了一笔钱,买了一隻钢笔送给吴念真,意义自然是要吴念真好好地继承这份神圣的责任。
有一天,吴念真的邻居家收到了一封信。
事情是这样的。
那位邻居大婶的女儿,為了贴补家用,跟很多村子裡的女孩一样,国小毕业后就去都市裡当工厂女工,过了几年,再去茶室或酒家上班赚取更多的钱。在当时虽然很多人都是这样,却仍是逼不得已。
那个孝顺的女儿,某天带了一个在茶室认识的男人回家,说要结婚。
女儿认识了不嫌弃她工作与出身的男人,应该替她高兴,但大婶还是难过地说,妈妈知道你辛苦,但家里真的需要你这份薪水,你能不能再多辛苦两年?两年过后,再结婚好不好?
女儿大哭一场后,回到都市后与男人分手,继续在茶室裡陪客。
过了两年,女儿又带了一个彬彬有礼的男人回家,喜孜孜地说要结婚。
不料,那位大婶还是难过地说了同样的话,诸如弟弟妹妹们都还在唸书,还是需要她那份薪水,希望她女儿可以再辛苦两年……
这两年都活在希望裡的女儿痛苦异常,在大哭中答应了她的母亲。与那位深爱她的男人回到都市后,提出了分手。
过了很多天,邻居大婶收到了一封来自那男人的信。
师傅去挖矿了,於是换吴念真出马。
吴念真说,他忘了那封信精确说了什麼,有些艰涩的用字他也看不是很懂,但他清晰地记得六个字,叫「虎毒尚不食子」。当他将这六个字原原本本唸了出来时,那位大婶发疯地地跑去撞墙,凄厉地哭喊她也不愿意这样啊、实在是生活所逼之类的话。
吴念真的妈妈跟一些围观的三姑六婆都傻眼了,奋力阻止大婶撞墙自杀后,赶紧说,吴念真应该是唸错了意思,要大婶等到正港的师傅出马读信再说。
眾人眼巴巴盼著师傅从矿坑回来,立刻把信奉上,师傅有条不紊地唸了起来:「我很喜欢你的女儿,虽然现在因為种种现实原因无法在一起,真的非常遗憾,贫穷不是你愿意的,我也能体谅你的处境,如果将来还有缘份,希望还是能跟你的女儿在一起。」
念完了,完全傻眼的吴念真被他爸毒打了一顿,罪名是乱读信。
有好几天,屁股烂掉的吴念真正眼都不看师傅一眼,远远看见就避开。
直到被师傅叫住,拉到一旁。
师傅说,你读的内容没有错,但那样读只会白白伤了大婶的心。既然两人都已经分手了,是既定事实了,不如把内容圆一下------最后只要把「意思传达出来就好了」。
(其实,我必须吐槽,那意思一点都不对)。
当时年纪还小的吴念真虽然不是很懂,但还是勉强领受了。
几天后,矿坑塌陷。
师傅走了。
吴念真哭得不能自己。
他说,他这辈子就看过这麼一个真正的「知识份子」。
师傅让吴念真知道,所谓真正的知识份子,是将自己的知识贡献给知识比他低的人,而不是反过来利用知识,去掠夺知识比他不足的人。
他的一生中,就只有当年乱打盘尼西林的师傅符合这样的标準。
我想,这就是一颗柔软的心吧。
当然这是吴念真心中的知识份子典型。
-------------摘录完毕--------------
即使是现在,每次我一看吴念真这个童年故事,都还是会流泪。
真正的知识分子,是心啊!
是心啊!
藉著吴念真的演讲故事,跟大家分享,也跟大家一起互相鼓励。
希望大家都能成為这个时代的,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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