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棋侠—郭青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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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渐黑了下来,丛林里的夜色,让洛尘格外欣喜,毕竟是孩子,一转眼什么样的事都能撂到脑后。哪还顾得上想家,对于洛尘来说,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新鲜,禅鸣如擂,蛙声如鼓,月色冷幽幽地划过树荫里,天地间竟然全是泥土的气息。洛尘把电脑搬到露台上,给自己以前的同学发信息,想起了以前跟同学一起读书的时候,洛尘不禁有些唏嘘。虽然从来不是什么好学生,但同学之间的情谊,现在回想起来让人那么怀念。
同学都已经睡去,洛尘突然觉得自己很孤独,这么空旷的夜色,能把人溶进去,孤独……原来这就是孤独。对于热闹惯了的人,这些清冷的山野,遥远的轮廓,月光勾勒出的简单线条,都让人刹时间,觉得自己那么孤独。洛尘抱着头,难过了起来,总以为自己是个不会想念家的人,原来家还能让人这样想,这样孤独的想,这样温暖的想。
林文史站在洛尘身后好一会儿了,他也感染到了洛尘的孤独,一言不发地站着。这时候楚怀拙走到院子里,叹了口气,决定走过去,好好地给这些孩子一些安慰,可他却不怎么会安慰人:“洛尘,想家吗。”
“师父?”洛尘抬起头,眼里泛着点儿湿润的雾气,看起来还真有点儿可怜。
“把棋学好,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结识天下的围棋高手,找到为你而生的对手。”
为我而生的对手,洛尘忽然被这几个字吓住了,这天下还有为自己而生的对手吗,那么,我也是为别人而生的对手:“师父,围棋到底有什么魅力,能让人这么着迷,甘心情愿为它付出那么多心血和努力,有很多人甚至愿意付出一生,放弃自己的一切来成就围棋。”
楚怀拙摇了摇头,围棋的魅力,谁知道呢,沉溺了就是沉溺了,没有什么理由,没有任何原因:“自己去寻找,在围棋的路上,你可能碰到任何阻碍,如果你能坚持下去,那么你就可以找到答案。
“师父,我能问问你当初为什么学棋吗?”
“没有为什么,我接触围棋完全是偶然的,在那之前,我没见过棋子,没见过棋盘,不知道什么是棋士,更不知道什么是棋品、棋德。我遇见了师父,他从另一个城市来,把围棋带到了我们家乡,那时候没有特别的娱乐,大家都把围棋当成茶余饭后的游戏。于是,我就像你们现在上网一样,自然而然地就接触到了围棋,也顺便成为了师父的弟子。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为什么,但很多事,是没有为什么,做了以后我认为这一切的付出都值得,这样就对了。”
这一切付出都值得,洛尘怔了怔,以后自己也不会为现在自己所做的一切后悔吗,也会觉得一切都值得:“师父,我知道了,不是所有的付出都须要回报,有一些付出,是因为我想要付出。”
楚怀拙点点头,虽然也没闹明白洛尘的话什么意思,但他觉得这句话是对的:“文史,你也听到了吧。不要怀疑自己所选择的道路,就算这是错的,一条道走到黑,坚持自己所认可的路,在没有走到终点前,不要放弃,没有走到终点,谁都不知道最后会遇上光明还是黑暗。”楚怀拙对自己这几句话满意极了,没想到自己还能讲出那么大气凛然的话来。
洛尘没好气地拉起林文史往内室走,师父又发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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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师的程序对于洛尘来说,无疑是件苦差事,庆幸楚怀拙不大在乎这些,可就算是这样,洛尘还是累得趴在地上,不愿意再起来了。洛尘一边儿趴在地上,一边心里还算计着楚怀拙,哪天非要让他也来受受这种苦不可。楚怀拙拿着一根竹鉴走过来,拴着一串漂亮的中国结,穿过一颗一面黑一面白的棋子坠下。
“我把你的名字刻上去了,这是师徒鉴,哪天你能出师授徒,我就会把它还给你。这是居幽斋谪传弟子才会有的师徒鉴,看好了,以后有人有同样的师徒鉴,他就是师门的长辈。”楚怀拙用师徒鉴敲着洛尘的头,到底是小孩子,性情天真,昨天晚上的事看来也不会在他心里留下什么痕迹。
洛尘开始想象有一天,自己拿着师徒鉴敲人的样子,不禁傻傻地笑起来,围棋真是美好:“我知道了,师父。”
“文史,君开你们的师父既然把你们交给我了,我也会把你们当成洛尘一样对待。教给他的,我也会同样的教给你们,你们是因为围棋聚在一起,我希望,你们永远记住现在,居幽斋是很多著名围棋大师曾经学习的地方,以他们为目标,他们的现在,就是你们的将来,不许给我丢脸。”后面那句才最重要,楚怀拙作如是想。
林文史和袁君开已经放松很多了,在洛尘和楚怀拙身上,他们看到了另一种师徒的相处方式,像朋友、像敌人、像亲人,洛尘的无拘无束、落落大方,楚怀拙的随性自如、不闻不问,让他们觉得既新奇又有意思:“是,师叔。”
洛尘闭上眼睛,跟自己说不好,这两个人竟然开始因为师父的思维模式而影响到自己,还一脸慷慨激昂的样子,完了,完了,这两个人没救了:“这种话听听就好,别当真,什么围棋大师啊,围棋里最重要的不过是让人觉得快乐,如果围棋不能让人觉得快乐了,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别把师父的话当真,围棋也可以用来使劲儿糟蹋,别把下棋当回事儿,真把下棋当回事了,就不是人在玩儿棋了,是棋在玩儿人好不好。”
楚怀拙瞪了洛尘一眼,还真不给师父台阶下:“洛尘,我是师父。”
“知道你是师父,可你像吗?”
“洛尘,罚抄《菜根谭》一遍,明天早上给我。”
洛尘扁扁嘴,不再吱声,抄一遍就够了,抄两遍就没意思了,是不是。
林文史强忍着笑,推了推发呆的洛尘:“师叔已经走了,不要发呆了,应该抄得完吧。”那本书,似乎有几千条。
袁君开已经抄开了笔,打算帮洛尘抄书,洛尘挥了挥手:“不用抄了,我早就备好了,以前在家被罚抄惯了,天天没事儿就抄书,菜根还有两份在那备着呢,不用担心,该去哪玩儿还去哪玩儿。”
“今天,不要听师叔讲棋吗?”
“讲棋,师父从来不把围棋当成课讲。”只是会在你棋没下好的时候,狠狠地打击你,让你以后都不敢再犯同样的错误,并以此为耻。
“洛尘,你觉不觉得,师叔这个人很有趣。他竟然能用这种不可思议的方式,把你教得这样不可思议。”
洛尘皱起眉,这好像不是夸奖,而是在调侃:“如果你的师父也像我的师父一样,我估计说这处话的就不是你,是我了。要知道,在师父这样的全方位攻击下,我竟然还能幸存下来,真是太不容易了,以后你们就会知道师父是个什么样的人了。你们不要抱太多梦想,希望越大,失望越痛。”

“洛尘,我们要不要下一局,我可是一直很期待跟你对弈呢。”林文史想看看,这个能把玩儿围棋并且糟蹋围棋的人,到底是怎么样来下棋的,他会用怎样的方式在围棋的世界里生存。
“好吧,下吧,好几天不下棋,很渴望摸一摸棋子,听听棋子的声音。不过,你们得让我吧,我才学几个月耶。”不管怎么样,为了不输得太难看,师父是留了一手,眼前这两个人,肯定不会放水,不过也正好,试试棋力吧。
林文史在同辈里算不得棋力出色,但沉稳的棋风,有着深厚的功底,棋虽然长得不快,但棋风的成熟让他在棋院里,也坐稳了少年组前十的座位。林文史开局并没有看出很漂亮的形来,对于洛尘这样初学棋的人来说,一开始下出漂亮的布局,只会束缚住自己的手脚,林文史盘算用小林流,一步一步整顿棋形,即所谓小林流的“定形下法”,也是以正确的分寸感为基础的。这是一种能够判断“这样走不坏,这样走稍好”的感觉。不过,定形下法在消灭对方的可能性的同时,也牺牲了自己的各种手段。林文史还在举棋不定的时候,洛尘已经开始了他的乱战,对于洛尘来说,现在他最擅长的也就是到哪儿打哪儿,见什么逮什么。
洛尘的无理之着,堵在了林文史欲着子的位置,洛尘是在想,自己反正也下不好了,不如堵堵算了,脱得一时是一时吧。林文史叹了口气,落子在九之十七,洛尘突然眉开眼笑,早就盼着走这步棋了,十五之七,在堵截住角上几子后,也留下了右下角几子的余味在,如果下边儿,林文史要开劫,就凭着边路的二个劫材和右上角的劫材,也能活得过,只是左上角,如果处理不好,怕要轻易就输给他了。
袁君开看得似懂非懂,这两个人的棋完全是乱来的,看不出定式,看不出布局,连角部都处理得乱七八糟,要是师父看到了,不知道会不会吐血。
林文史扔下子皱眉看着洛尘,着着无理,招招堵着自己,全下在对他没有用,对自己却是至关重要的地儿,真是损人不利己,下得什么棋:“洛尘,你就不能好好地下一局,认认真真地,像和师叔下棋一样,规规矩矩地下。”
“师父这么老古板,难道你也和他一样啊。”只是一局棋,犯得着较真儿?
“洛尘,这该不会就是你的糟蹋围棋吧?这可真是够糟蹋围棋的。”袁君开摇摇头,还好洛尘不是在棋院里学习,否则早把棋院里的老师们气死了。
洛尘看着他们俩个的严肃劲儿,不由得乐了起来,这两个人实在是太有趣了:“除了下棋,世界上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世界上不止是围棋,还有很多很多好玩儿的,外面的世界实在是太精彩了。”真是苦孩子,估计这辈子除了家和棋院,还没真正到外面玩儿一回呢。洛尘决定带他们到离这儿不远的一座城市玩儿,世界上的东西,实在太精彩,不应该为了棋而放弃美好的生活。
“洛尘,你笑什么?”
“想不想去城里玩儿?”
“师叔不会让我们去的。”
“师父才不会管我们呢,只要完成他的要求,你上月球上玩一趟回来他也没有意见。走吧,别担心,师父不是师伯,那么严肃,那么恐怖。”在洛尘看来那个慈眉善目的师伯竟然这么凶恶,要不是听袁君开和林文史讲起,他还真是永远都会认为,师伯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一个人的长相最能骗人。
袁君开比较不在意,去就去吧。林文史没办法,也只好跟他们一起去,挨骂一起,玩也一起。
其实在这个小城里也不会有太多新鲜事物,不过城里的热闹气氛却让三个小孩如鱼得水,下围棋的人大都性子沉稳,话也更清冷些,见到了这样热闹的人群,自然是高兴得不行了。
洛尘一眼就盯上了街边卖的麻辣串,以前在家的时候吃的是不正宗的四川麻辣串,他都能馋涎欲滴,现在见到正宗的四川麻辣串,更是什么都顾不得了,在摊边儿闻闻那个,尝尝这个。老板也热情得很,一边给他介绍,一边招呼着洛尘坐下来吃。洛尘这会儿哪坐得住,一下子看见这么多美味的小吃,心都跳起来了。
相较洛尘,林文史和袁君开要斯文得多了,坐在凳子上,一口一口细细的尝着,一个在回味着小时候的滋味,一个在尝新鲜。
洛尘终于安安份份的端着一大碗小吃坐了下来,一边儿吃一边儿四处张望。这个地方和家里有点儿像,绿柳垂荫,青石小路长满了苔藓,路上的行人却不像家里的人匆匆忙忙,个个悠然自得,清闲得很,穿着大背心,人手一把扇子,闲闲地在树荫里侃着。小摊对面有一个高台,高台上生着几颗古樟,青葱浓密,正是夏日纳凉的好去和,树荫下的人们,各自三五成群的围着,不时与身边的人交谈。
洛尘是个特别喜欢看热闹的人,也许该说所有中国人都喜欢看热闹,见热闹就扎堆,见扎堆的就想去看热闹。洛尘三两口扒完碗中的小吃,把钱付给摊主,拉起袁君开和林文史向高台去。两人还搞不清楚洛尘想干什么,就莫明其妙地被拉上了高台,上去了才发现,上面竟然挺大,稀稀落落地摆着几张桌子,每张桌子边儿上,都围着几个人,洛尘看见他们在下棋,兴冲冲地走过去,他脑子里现在想的全是民间高手,深藏不露之类的词儿。
他们在一张桌子前停下,在座的两人已经把棋局带入了收官阶段,洛尘完全搞不明白,收官是他最大的弱点,当然也是大部分业余棋手共同的弱点。林文史轻声地在洛尘的边上,给他解释每一子的重要性以及哪里是必要下,哪里是不必要的。有句话说得对,当局者迷,往往看比赛时,听讲棋者的话,总得觉得下棋的俩儿都是大大地傻子,就算是当今的一流棋手下棋,二流的棋手讲棋,也能从讲棋的人口中听出这俩人笨成什么样儿。(顺便提一句,跟小说没关系,我经常看马晓春和唐莉讲棋,听他们讲棋的话,就算是小林光一和小李,也都成了笨蛋。老聂讲棋比较有意思,经常用歇后语,而且他讲棋特别辣,够味儿。)
林文史虽然尽量轻声细语地说,还是被旁边的人听了去,周围走出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人,指着林文史:“小朋友,我们下一局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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