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的世界(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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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从那扇门中走出来。
阿大花了六分钟瞪着治疗室橘红色的木门,等着上一个病人从里面走出来。在等待中时针指向五点——
丁冬!五点的钟声在阿大心里敲开花,不管上一个病人是否还躺在治疗椅上,现在是属于他的时间了。
双手开启橘红色的木门,他按照二十五年来的习惯走向掩埋在黑色阴影下的治疗椅。
“我来了……”
呃?他走错治疗室了吗?角落里没有那张曲线治疗椅,房间里却全是漂浮的白烟。无意识地深吸一口,那烟呛得他连连咳嗽。
失火了吗?赶紧救火啊!
木讷的眼神撩过角落里那张沉静的脸,阿大第一直觉是——救人。
“这里太危险,先跟我出去吧!”
她的治疗室充满危险?她怎么不知道?没等许川川弄明白,她的手已落入他的掌握。几乎是身体自然而然地条件反射作用,她甩开他的手,也甩掉了食指与中指间那支细长忧郁的烟。
阿大的目光顺着被抛弃的烟移动着,看着那洁白小巧的东西从半空中落下,顺着地板滚动了许久,最终被窗下的治疗椅阻挡着停下了滚动运动。
他专注于自己的世界,忘了背后许川川探究的眼神。
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忽略外界的存在,也禁止外界参与到他个人的社交活动——他专注于香烟的举动属于标准的孤独症表现行为。不用查看病人资料上的照片,许川川还是认出了他。
“你是端木大?”长达二十五年的孤独症治疗患者。
被提问的端木大告诉自己必须收回对香烟的注意力,将脸转向提问的人——端木说这是对人的尊重,也是他必须执行的基本礼节,“你可以叫我‘阿大’。”
好奇怪的名字。许川川捡起半截香烟,将它熄灭在水晶烟灰缸里,白烟缭绕时,她注意到端木大的目光完全锁定她手里那再普通不过的半支烟。
看来二十五年的心理治疗并没有完全治愈他的孤独症。某些时候,他依然活在他孤独的世界里。
“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嗯。”
按照以往的习惯,他应该躺在黑暗中的治疗椅上等待着心理治疗师的提问。今天与往日有些不同,治疗椅被挪到了窗户下面,躺在那上面就等于躺在光亮的世界里,而从前那里一直是治疗师坐的地方。
“治疗椅放错位置了。”
偏执地认为物品摆放应该如节妇一般从一而终,这也是孤独症的成年表现之一。
微微扯动嘴角,许川川笑得很职业,“这间治疗室换了主人,摆设自然也要做相应的更换。要坐要躺随便你,这个时候移动摆设并不合适。我们已经耽误了太多治疗时间,别浪费你支付给我的费用,进入正题吧!”
时间的确超乎了他的计算,阿大先将莫扎特的小夜曲放进挂在墙上的CD机里,当音乐缓缓流出的时候,他已经从办公桌上抽出一张纸,再打开书柜的门,从第二排架子上抽出那盒用了四分之三的蜡笔,他坐在治疗椅上兀自画了起来。
他画得很专注,许川川几乎不忍心打搅他。
这样也不错,他画他的画,她做她的事,这笔诊疗金赚得太容易了。上一个治疗师不会就是用这种办法骗了他多年的诊金吧?
点燃一支细长的烟,她猛吸一口,感觉混着薄荷的烟草味直接沉进了她的肺里——爽呆了!
无聊的她打开锁着的某只抽屉,里面有一排文件夹,应该是病人的资料吧!她猜测。
抽出顶后面那一只文件夹,上面写着“端木大”的名字。许川川好奇地打开文件夹随意翻阅着,像词典厚厚一叠几乎全是画。
上一个治疗师除了让他画画没干别的事吗?
再瞧那些画,无比统一地重复着一个主题,一男一女手牵着手待在栅栏圈起的四方形屋子里,没有门,没有窗,连烟囱都没有。
“画得好难看。”许川川毫不留情面地啐道,“你今年该有三十了吧!怎么画出的东西还像五六岁的小孩?你不会画了二十五年毫无进展吧?”

阿大抬起头睨了她一眼,“作为心理治疗师你应该针对我的画分析我近段时间的心理状态,而不是评价我画功的好坏。”她到底是不是专业的心理治疗师啊?
治疗了二十五年,他大有久病成医的架势啊!居然告诉她这个专业人士如何治疗他这个病人。许川川冷眼望着他,被她遗忘在指间的香烟燃烧着,烟灰颓废地落在阿大往日的画作上,烧下星星点点的黑洞,像钻头一样透视着他曾经的心理。
真是个惹人厌的病人——她狠狠地掐灭烟蒂,如果条件允许,她最想将手劲用在他的脖子上。
她绝不是个好医生——阿大暗忖。埋头画画,CD机已演奏了二十一分钟,他必须在治疗时间内完成每次治疗时的功课。
五点五十五分,他完成了这次的画作,将画纸放在许川川面前,他关掉CD机,再背上包差不多正好六点。
他的生命轨迹如同事先设定好的程序一般,准时、准确,毫无差错,然而完美的程序只能执行到今时今日的十八点整。
下一刻,感染了许川川这颗病毒的程序将彻底颠覆端木大的人生。
“你这就要走?治疗时间还没结束呢!”想到马上就能打掉这家伙的自以为是,许川川就乐得弯起了唇角。
阿大诧异地看着她挡在他和门之间,不懂明明已经完成了一个小时的治疗,还有什么是没结束的。
将他按回到治疗椅上,她选择坐在他的身旁,“我们继续治疗,超出的时间我不收你额外费用。”
她大方的笑容落在阿大的眼里,却像一种算计成功的得意,她似乎就是要打乱他的时间分配。买卖是双方的,他不要,她能奈何?“我约了人,该走了。”
“谁?你约了谁?女朋友?还是……老婆?”他的每幅画里都是一男一女,以他的年龄看来,那女生极有可能已成了他的老婆。
“我没有老婆,也没有女朋友。”阿大辩解着,他的世界里容不得一点杂质,“端木是我妹妹。”
他的画里始终有个妹妹,在那里没有门窗,被栅栏包围着的四方形屋子里只有一个妹妹。
眼前这个二十九岁的大块头男人显然沉浸在孤独症的世界里,上下打量着他,长得够帅身材又好,真有点暴殄天物的感觉。
用胳膊肘捣捣他,许川川咧着牙笑问:“愿意跟我说说你的成长经历吗?”
端木说不可以随便跟人说自己的**,尤其是记者。许川川是心理治疗师,可以说吗?端木没有告诉他这种情况下的答案,于是阿大犹豫起来,“这算是治疗吗?”
她轻点额首,与其说是治疗,不如说许川川的好奇占了很大分量。
阿大还想坚持,“不说就不可以离开治疗室?”
她再度点了点头,恐吓一个二十九岁的老男人,感觉跟连抽三支烟一样——爽!
内心的挣扎花费了三十八秒钟,如她所愿,他开始交代个人经历——
“76年10月16日14时31分,我出生在东爱医院第三手术室,是剖腹产生下的,重量大约是3100克。我母亲是个二流的服装设计师,父亲好像是个画家,有可能母亲也不是很清楚,这对我们不重要。我是说这些对我和端木都不重要,她也不清楚亲生父亲是谁。
“80年5月9日,我被查出有孤独症,是穿着白大褂,胸口挂着一张牌牌的医生告诉母亲的。当得知这一消息,母亲无所谓地笑笑。她的嘴角向上弯成四十五度,我记得很清楚,她一向笑起来很漂亮,那一次是我见过她笑得最美的样子。
“第二天,也就是80年5月10日,我被安排做心理治疗,断断续续治疗了差不多二十五年,之前换了五位心理治疗师,算起来你是第六个。有句话也许我该事先告诉你,做我的治疗师结局都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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