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话:那一年,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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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的眼眸,披着黑影的身形,黑豹卧在他的脚边——他还是他,还是那个高高在上,永远不会为他人着想的卓冠堂少堂主——卓远之,还是那个总以为凭着双手可以掌控一切的梅菲斯特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卓远之回应着封千里的客套,脸上却不含半点儿微笑,冰冷的表情一如身在卓冠堂的他。
封千里也放弃多余的客气,挂着霜的脸足以冻结在场所有的人。“没想到你竟然会褪下那么复杂的背景,在这里做个平凡的大学生,还号称什么‘罗兰德三骑士’之一。”
“看来,你很详细地调查了我的近况,能得到你的关注,我很荣幸。”卓远之挂着惯有的恶魔笑容,让人不寒而栗——在英国还对他的状况了如指掌,卓远之不喜欢这种被透视的感觉。
他可以调查别人,但不允许别人接近他的保护色,这也是梅菲斯特的处世原则之一。
这两个人一见面就你来我往,幸之雾看着他们这副对局,甭提多别扭了。左手捶卓远之的胸,右手敲封千里的头,对他们两个,她一样地“疼”。
“你们俩就不能安分一点儿吗?又不是警察和强盗,见面就开火,你们烦不烦啊?”
“不烦!”
“不烦。”
两个男人异口同声地回答了幸之雾的问题,对彼此间的默契,他们俩非常适应。
吞吞吐吐不是大丈夫之所为,卓远之迎头便问:“封千里,你来干什么?”
“他是随幸德书律师来罗兰德法学院做交流的。”宇文寺人远远就看见卓远之和新到的封千里干上了。莫非这两人本是旧识?
卓远之听到“幸德书”三个字下意识地望了望身边的幸之雾,她无所谓地耸耸肩,“见到千里,我就猜到他来了。”既然幸之雾已经猜到,封千里也无须再做解释。只是,这父女间再见面究竟会如何,还等下一回分解。“幸叔……幸叔他……”
“他没提到我,也没想过要见我,是吧?”幸之雾说得稀松平常,毫不在乎的模样。一切尽在她的意料之中,又有什么好在乎的呢?
卓远之宽厚的手掌放在她的肩膀上,她侧过头向他微微一笑,左手覆上自己的肩头,覆在他的手背上。
“我没事,巨好。”这五个字概括了她现在所有的心情。
他无语地拍拍她的肩膀,陪她共同面对所有的悲伤。在场的封千里和宇文寺人同一时刻全都失去了语言,共同经历过怎样的变迁,两个人才能有这样的默契?
封千里突然觉得自己的出现有些残忍,总以为将之雾带回阳光的世界才是为她好,现在看着他们俩彼此交叠的双手,他忽然失去了主张。
蝙蝠喜欢黑夜,白日刺眼的阳光总是让它们不安。人以为蝙蝠很痛苦,因为见不到太阳的璀璨,蝙蝠却享受着黑夜的寂静。
快乐,自己说了算。
“我想回卓冠堂。”幸之雾有些退缩,她想回家,只有卓冠堂、卓爸和津庭叔才能给她家的温暖,她要那种感觉,从她懂事起她要的就一直是最简单的幸福。
卓远之牵起她的手,他带她回家。“咱们回去!这就回去!”
一前一后,一高一矮,一壮一弱,惟一联系在一起的是交叠的双手,他们一起回家!
抱着比人还高的绒毛熊,幸之雾坐在地上,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女生一样嘟着嘴。卓远之挠了挠黑发,那动作跟战野有点儿像。人待在一起时间长了,果然连习惯动作都会传染。
“你……你别这样!”
她耷拉着脑袋,什么也不说,一个劲地生闷气。
女生的心思永远比最高深的武学还难懂,卓远之试着降低身高与她平视,折腾了半天,他发现只有单膝下跪能更接近她。
“喂!我说幸之雾,现在的你一点儿也不像你。”我到底在说些什么啊?“天塌下来也有高个顶着,如果高个正在捡钱,那么你头上的那片天一定塌不下来——这不是你的生存守则嘛!只不过是幸德书回来了,你用不着露出比天塌下来还可怜的表情吧?”
说了好半天,幸之雾毫无反应,完全沉浸在沮丧之中,像是离死不远了。这是最糟糕的结局,她哭也好骂也好,他还有法子解决,她这样一言不发,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大不了……大不了我将他打包寄回英国,这样总行了吧?”卓远之觉得此刻的自己无比弱智,没办法,谁让他找不到更好的办法来解决她的沮丧呢!“你说吧!你说怎么办咱们就怎么办!”
“不是……”
“不要我打包将他寄回去?”死丫头,你究竟想怎样?给个准话啊!
“不是为了那件事沮丧。”
她的嘴可以挂油瓶了,卓远之突然想到一句俗话——三斤半的鸭子两斤半的嘴,说的就是她吧!“那你是为了什么事?你倒是说啊!”
幸之雾扁着鸭子嘴,滴下几滴鳄鱼的眼泪,“我今天没去做校工,少赚了巨多的钱哦!”
“你这个……你这个……”卓远之气得说不出话来,有一种被戏弄的感觉。咬牙切齿半分钟,他得出一个结论,“你这个坏丫头!”
她搔搔头,手依然没放开怀中的毛茸熊。“坏丫头?我不觉得啊!”
跟这种丫头讲道理等于向天人要感情,同样都是难上加难的行为。早该知道,她不会为幸德书闷闷不乐,能让她沮丧成这样的,只有——钱!
害得他紧张半天,抡起手打上她的头,这丫头欠教训。她闪躲不及,聪明的脑袋被打笨了几分。更让幸之雾在意的是,在卓远之面前,她就跟亦悠和优优一样,永远是长不大的小孩。她又不是小孩了,当初去英国不就是为了证明给他看吗?
不服气地咧着嘴,她冲他怒喝:“你不要再打我的头!你要是再打,我就跟卓爸和津庭叔告状。”
他还受她威胁啦?卓远之抽出手再敲她的头,力道不重,但却打伤了她的自尊。幸之雾眼看不是梅菲斯特的对手,赶紧使出绝招——撒开腿逃跑。“我警告你,不准再打了,否则我真的叫了。”
“你叫啊!”看谁敢救她!
叫就叫,反正在卓冠堂她一向很没面子,也不在乎再沦陷一次。“救命啊——”
敢当着他的面找人救她,这丫头坏得无药可救了。卓远之的魔爪正准备再出招,不想自己的脑袋冷不丁地被敲了一下。
“哇!”
这是偷袭!谁?谁竟敢偷袭卓冠堂少堂主?惹上梅菲斯特,你不想活了?
深黑的眼睛以杀人般的目光侧转,在望到那个偷袭他的人之后,却瞬间温暖起来。“爸?”早该想到,能偷袭他并获得成功的,除了爸再没有其他人。
“爸,你干嘛打我?”爸很少打他,除了比试功夫,只打过他一巴掌。
那是他将幸之雾丢在瑞士,独自飞往意大利之后的某一天,爸突然冲到了他的面前。二话不说,一个耳光就打在了他的脸上,很疼!比平时比试功夫挨的打、受的伤都来得疼。卓远之至今仍记得当他抬起被打偏的脸望向爸的时候,爸的目光,夹杂了失望、自责、痛苦、不忍……太多太多复杂的情感都包含在这一个耳光里,倾诉尽了那些年的父子之情。
这一次的巴掌跟上回不同,它包含了更多玩笑的成分,成了父子间的嬉闹。
瞧卓远之被打,幸之雾幸灾乐祸地笑开了,“哈哈!有卓爸替我教训你,看你还敢再欺负我!”她巨得意哦!
当他不敢打她是吧?卓远之人高手长,胳膊一忽悠就直接将她拽到了面前。“你个坏丫头,几天不挨揍,你皮痒了是吧?”
“你个坏小子,几天不打,你上房是吧?”
卓远之坏坏地追着幸之雾打,而卓英冠又嬉皮笑脸地追着卓远之打,这两个男人哪里像黑道第一大帮的堂主和少堂主,整个一对傻鸟,围着嫩嫩小女生飞啊飞。
那种父子、父女间的欢乐,很多人一生也体会不了。
跑累了,人疲了,倦到什么也不愿多想,所有的烦恼都随着汗水彻底蒸发。如果真的可以这样活着,也是一种幸运吧!
可惜天不从人愿,卓英冠带着他的心事坐在幸之雾的上方。她靠着卓爸的腿,卓远之像猩猩一样的长胳膊搂着她的肩膀——她同时被两个男人保护着,那种感觉很安逸,安逸到让天下所有的女生都会颓废。
“去见见他吧!坐下来跟他好好谈谈,就像咱们父女俩一样。”
卓英冠的话从幸之雾的头顶上飘下来,不用多说,她知道卓爸说的那个人是她的父亲——幸德书。
“没那个必要。”幸之雾已经想得很清楚了,“我跟他已经没有父女关系,再见他,也改变不了什么。”发生过的事,已造成的伤害都历历在目,用再多的去污剂也洗不干净过往,干嘛还要委屈自己去面对那些残忍的过去呢?
幸之雾转身抱住卓英冠的大腿,“我有你就行了。”
“坏丫头,你在跟我抢爸嗳!”卓远之想敲幸之雾的脑袋,瞥见父亲威胁的目光,没敢动手——放她一马,他可不是怕爸哦!
“去看看他吧!”卓英冠知道有些事不是外人可以劝解的,但他要完成一个父亲该尽的责任。“你们可以断绝父女关系,但不可能改变血缘。你是他的女儿,你身上流着他的血,谁也改变不了。你懂吗?”
她懂,所以她不懂当初父亲为什么可以那么绝情。在她最需要帮助的那一刻,她的父亲毫无留恋地将她推出家门,声称再也不要这个女儿。
多久了?她用了多久的时间才真正恢复过来,她已经快忘了痛,已经很少再想起他,再见到他,她不知道自己还需要多久去复员。因为害怕,所以选择不见;因为依然在乎,所以才会害怕。
“我宁可身上流的不是他的血,我宁可自己是你的亲生女儿。”幸之雾眼底的绝情跟幸德书当初放弃她的时候一模一样。
卓英冠有些难过,这一切的起因都是因为他。如果当初他……
不说那些陈年旧事,解决幸之雾父女俩的事更为重要。“之雾,要么我陪你去见你父亲,我把你送到那儿,我在门口等你,你进去见他,然后我们……”
“你不用为我操心了,卓爸爸。”幸之雾心意已决,“我不会去的。”
卓远之锁住眉头,搭在幸之雾肩头上的手却不觉握紧了——不去见……不去见也好。
将儿子的情绪变化一一收在心底,抚摸着她的发顶,卓英冠禁不住活在回忆里——
“卓叔叔,我巨喜欢你。”她那沾着汗水,混着泪水的小脸上仰着,他在她眼中看到了期望。
那时候之雾多大?十七岁还是十八岁?明明身心受创,她竟然还是可以抬起充满希望的双眸用最清澈的眼神望着他,望着他这个习惯沉浸在黑暗中的黑道老大。
那一瞬间,除了震惊,他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你可以做我爸爸吗?”
那是之雾给他的第二个震惊,在余波中他点了点头,本以为这是小女孩一时的感慨,谁知从第二天开始,之雾就人前人后管他叫“卓爸”了。
从最初的不习惯到现在的习以为常,她早已成了他的女儿,他的女儿呵……
“收垃圾了!收垃圾了!”
幸之雾对着303寝室的门大喊大叫,紧闭的门猛地拉开,度天涯那张绝美的脸布满不耐烦。“你有没有搞错?一个女生,成天大喊大叫,你哪里像淑女?”
每次她收垃圾的声音叫得整个罗兰德学院都能听到,他的耳膜都快被她叫穿了。要知道,他可不想当贝多芬。
“收垃圾当然要叫,万一你听不到怎么办?”这男人巨烦,真不知道公主怎么会喜欢这么鸡婆的男人。
“哈!你那是收垃圾啊?”度天涯不想这么鸡婆的,但他觉得在她的逼迫下,他越来越像鸡老公的妈妈。“离大门还有这么长的台阶,你就开始叫。叫得人神共愤,叫得天旋地转,叫得阿狗不停地掉毛,叫得阿猫不时地乱窜。你说你这是收垃圾吗?”
幸之雾摸摸鼻尖,听他这么一分析好像是有点儿过分,好在收垃圾没有固定的方式和公式,她有的是理由跟他狡辩到底。“你管我怎么叫!我又不是公主,你管不到我。”
呼气吸气呼!吸气呼气吸!
度天涯太阳**上青筋暴露,站在门口,他转过身对着门内大吼一声:“卓远之——”
“怎么了?怎么了?”卓远之正在帮阿猫洗澡,来不及擦干手上的水,他杵在客厅里望着度天涯满脸的鸡皮疙瘩迅速稍息立正再望向门口拎着垃圾袋的幸之雾,什么都不用说,一切尽在不言中。
“你看看幸之雾!你看看她!”度天涯扬手指着幸之雾,像个被小老婆欺负的正室,而他脸上的鸡皮疙瘩正在以每秒十三个的速度遍地开花。
被指责的幸之雾倒是异常平静,靠着门,她很悠哉。卓远之敲敲气得不行的度天涯,再看看她,感慨她不愧姓“幸”,正宗的“幸灾乐祸”。
“天涯,别说了……”
“你还护着她!”度天涯忍无可忍,或许是天气越来越热的关系,他最近的火气越来越大。“她敢这么嚣张都是你宠出来的,你到现在还护着她,你到底是不是男人?”
梅菲斯特当然是雄性,这点自然不用怀疑,关键是现在不是证明他是不是男人的时候,有些事比证明他是男人更重要。“天涯,我觉得现在不是发牢骚的时候,而是你……”
做了一个打住的手势,天涯此刻更想弄明白,“你跟幸之雾究竟是什么关系?我本来不想问的。”在王储殿下受过的教育里,追问别人的是很不礼貌的行为。
“但现在我不得不问,你对她的娇宠已经严重干扰了我的生活,因为你们之间那种不清不楚的关系,使我碍着你的面子才不能对她怎么样,而她因此越发地嚣张,已经到了快让我忍无可忍和发标的程度了。”王储殿下也会说“发标”,果然是气得不行了。
想抚平他的怒气?容易!
幸之雾对着度天涯吆喝了一声,三秒钟都不用,王储殿下彻底偃旗息鼓,“度天涯,你起了满脸的鸡皮疙瘩了哦——巨恶心。”
卓远之没来得及批评幸之雾的措辞,只看到度天涯在瞬间的呆愣之后,直接冲进了洗手间,随即是“砰”的一声巨响。
“没见过这么容易就起鸡皮疙瘩的人。”
她的脸上甚至还挂着怀疑,卓远之开始怀疑“梅菲斯特”这个头衔是不是该让贤了。“这时候来收垃圾,你又想在我这里蹭晚饭是不是?”这招老套了,他很容易猜到。
“错!”她喜欢给人惊喜,尤其是得意洋洋的人。“今晚有人请我吃饭,所以我得赶紧收完垃圾,不能错过免费的晚餐。”别以为她只有一个地方可以蹭饭,想请她吃饭的人可多着呢!
卓远之几乎没动脑子,直觉猜出了那个人。“封千里请你吃饭?”
“宾果!答对了。”你小子巨聪明嘛!“我还从没在特洛伊酒吧吃过晚饭呢!”酒吧里吃晚饭是什么感觉?今晚要好好品尝。
瞧她满脸期盼的表情,卓远之当机立断。“我跟你一起去。”
“你也想蹭饭?”她那双东方人独有的美丽眼睛瞪得大大的。
堂堂卓冠堂少堂主居然要在外面蹭饭吃?!说出去他的脸、爸的脸、卓冠堂的脸往哪儿搁啊?他简直就是整个黑道的千古罪人!
算了,看在目的大于原则的份上,他就委曲求全吧!“对,我要去蹭饭。”现在的他很能理解刚才度天涯的心情,他真想替度天涯掐断她细嫩的脖子。
歪着脑袋计算了一下,幸之雾几乎是为难地答应了下来。“好吧!看在我蹭了你那么多顿饭的份上,这餐饭就算我还你的。”不用她付饭钱又能作个顺水人情,呆瓜才不同意呢!“为了能早点儿吃上免费的晚餐,你就帮我收一下垃圾吧!”
她说得理所当然,这一刻卓远之简直要把度天涯当成神来膜拜,不愧是王储殿下,忍耐力不要太强哦!想想看,还是天涯说得对,她能这样为所欲为都是他宠出来的。他活该被当成驴来使唤,因为他本来就是一头蠢驴。
拿过环保袋,他乖乖地去收垃圾。
阿猫在浴室里痛苦地哀叫着:主人,你到底在干什么?怎么到现在还不回来?人家满身都是白色的泡泡,滑滑的,奇怪死了。看上去一点儿也不像黑豹啊!
你……你……你不会忘了我的存在吧……喔,喔呜?
见到穿着背带裤的幸之雾走进来,封千里想到了他们儿时的生活。那个时候之雾总是粘着他,他们从来不分开,不像现在。
过去已经回不去,现在的他只能远远地冲她微笑,连那点儿笑容也在见到卓远之的瞬间消失无踪。
“千里——”幸之雾亲热地叫着,亲热地扑上去。开玩笑,他可是今晚买单的那个贵人啊!
封千里扯出敷衍的笑容,随即转向卓远之,笑容是绝对没收的,他的眼睛像地狱,甚至可以将梅菲斯特吞没。“你也想让我请你吃饭吗?”
深黑色的眼睛闪烁着阴沉的笑容,“陪之雾吃饭而已。”卓远之说得云淡风轻,一副“你算老几”的表情。
封千里懒得跟他计较,可考虑到今晚有更重要的安排,他得想办法将他赶走。“我想跟之雾单独谈谈。”言下之意,你赶紧滚吧!
没关系,梅菲斯特听不懂凡人的话。随意地拉开椅子,卓远之坐在幸之雾的身边,“战野,有没有什么吃的?”
他倒是很主动,几年不见他的皮更厚了。封千里按住卓远之手中的,微眯的双眼严肃地警告他:“我想跟之雾单独谈谈,就今晚。”
我凭什么要听你的话?卓远之抚开他的手,封千里还想强硬,身在黑道梅菲斯特的功夫远远高于他,卓远之只是轻轻拨开他的手,再按下去,封千里已经动弹不得。
“你……”封千里正要跟他理论,幽暗的灯光下有个人向他走来,他的脸瞬间黯淡下来。
“千里,你怎么约我在这种地方见面?”
听到熟悉的声音,幸之雾的身体僵了一僵。没有转过头,她冷硬的表情和低垂的脸已经告诉了卓远之,站在她身后的那个人就是此刻她最不想见的幸德书——她过了期的父亲。
幸德书没觉察到其他,一个劲地跟封千里抱怨。“你不是说想跟我谈谈那份报告嘛!怎么约到这种地方来讨论,要不是看到你坐在这里,我还以为自己走错地方了呢!”顺着封千里古怪的眼神,他望向坐在千里对面的两个人。“怎么?你碰到朋友了?”
不能这样静坐着,总该做些什么。抬起头,幸之雾主动望向自己逃避的对象,她看着父亲的眼是冷的,抿紧的嘴唇不肯吐露半个字。
倒是卓远之大方地打了个招呼,“伯父,好久不见。”
她变了,变漂亮了,也成熟了,浑身散发着魅力红颜的气息,已不再是那个围绕在他膝边吵着要听故事的小女生。
不可否认,在见到她的那一瞬间,身为父亲的幸德书是激动的。然而,随着回忆的倾巢而出,激动被湮没,剩下的是恼火,是愤怒,是失败的压抑。
“你怎么在这儿?”他的口气冲冲的。
“是我请之雾过来的。”封千里抢着解释,不想让他们父女间紧张的气氛再度升温。“我想你们这么久不见了,一定很想见见对方。”
幸德书本想反驳,瞥见之雾有些苍白的表情,他涌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什么也不说,好在封千里够了解他,拉过自己身边的那把椅子让他坐下。
告诉自己:我接下来所做的一切是给千里留面子——幸德书坐下,合拢的双手彼此握着,他不看他过去的女儿。
封千里几乎是用哀求的眼神望着卓远之,什么也不说,卓远之怎么会看不懂他的意思,就连幸之雾都预料到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
拉拉卓远之的衣袖,“不要走。”她说得很轻,可在场的三个男人都听见了。尤其是幸德书,原本泛着酱紫色的脸黑了大半边。
松开她的手,卓远之挪开椅子站起身,“我在吧台等你。”
即使不想,他依然给他们父女单独相处的机会。他必须这么做,因为当初是他害得之雾必须做个没有父亲的女儿。
封千里随着卓远之一同走到了吧台,面对面坐着的只有他们父女俩。
“给我一杯龙舌兰。”卓远之需要烈酒。
封千里坐在他的身旁,向正在跟车神打屁的战野吆喝了一声,“也给我来一杯,一样的!”
沉默是此刻蔓延的空气,幸之雾不停地着手边的杯子,冰水在夏夜的气温里变得有些温热。
幸德书来回撮弄着双手,四十多岁的男人竟也幼稚得像个孩子。我是父亲,我该先说点儿什么。
“你怎么会在这儿?”他的口气泄露出厌恶的情绪——不对,他不想用这种口气跟她说话的,他想问她最近过得怎么样,在罗兰德学院做些什么。这才是他真正想说的话,可为什么见到她就完全控制不住呢?
之雾喝下一口水,等那凉意融入胃中,这才开口:“我在这里读法律,毕业后打算做律师。”从小他就希望她长大后接他的班,做一名律师。也许是被这种观念灌输了太久,她本能地想反抗。没想到反抗到最后,她还是从了他的愿,为律师这个职业作准备。
她的回答让幸德书有些意外,她对律师这个职业不是极度反感吗?为什么会读这个专业?
“是为了那小子?”想到这种可能性,幸德书的口气更坏了。“律师是为了法律的公正,不是为了黑道上的人洗脱罪责。你这样做,只会毁了你的律师生涯。”
“用不着你教训我!”不!她不想这样跟他说话,但听到他那些话,她的背脊就涌上一股恶寒,然后在她自己还没明白的时候,反击的话语就喷射了出来,“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凭什么教训我?凭什么说我?什么律师是为了维护法律的公正,你帮那些上流社会的渣子洗脱罪名,从中收取高额报酬,那也叫‘公正’?你也配说‘公正’?”
她犀利的语言让幸德书气得脸色由黑转白,很难想象,坐在对面这个让他气得快发疯的人竟然曾是他的女儿。“你……你越来越不像话了!”
“在你眼中,我早就不像话了。要不然,你也不会跟我断绝父女关系!”断都断了,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她为什么会觉得口中有点儿苦?苦得她想哭?
被说到痛处的岂止她一个人?
望着面前这个做了他十六年女儿,之后虽然仍姓“幸”却不再是他女儿的女生,幸德书的伤感不是一点点。“你就是这样!你还是这么不听话!什么事都按照自己的脾气来,也不管对错。我的话你从来不听,现在后悔了吧?当初要你去英国读预科班,你非不去。现在好了,在这个地方读法律,能读出什么成就来?”
在他的眼中,她永远只能靠着他这个国际知名大律师生存吗?之雾就是要他刮目相看,“我去了英国,没有靠任何人,我考上了那边的法律系,而且我拿到了全额奖学金。之所以会来罗兰德继续下面的学业是因为我想回来,这里有我牵挂的人,而英国没有。”
幸德书一直生活在英国,听她说出这些,他怎能不气。“你牵挂的人还有谁?不就是那小子嘛!”
“我牵挂的人多了,除了卓远之,我还牵挂津庭叔、卓爸……”
“卓英冠?”她竟然管卓英冠叫“卓爸”?幸德书眉头紧锁,脾气在瞬间即将迸发。“你跟他很熟吗?”
“他一直照顾我,”幸之雾的手指在杯口划着圆圈,“从你跟我断绝父女关系的那天起,不!更早……应该说从很早以前他就在我的生命里扮演了父亲的角色。”
幸德书的十指互相纠缠着,扭在一处根本分不清哪根是中指,哪根是食指。他不说话,就让她来说。
“卓爸对我很好,就像对待亲生女儿一样……”
“你是我女儿!”
话从幸德书的口中冲了出来,等他发现已经来不及了。之雾怔怔地望着他,半晌没反应过来。
“离开那里,跟我回英国。”他可不是求她跟他走,为了显示尊严,幸德书特意补充了一句,“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你现在跟我回英国,你的律师之路可以顺顺当当地走下去。如果你继续这样一意孤行,非跟黑道搅和在一起,你是没办法成为律师的——我说到做到。”他话中的威胁成分连他自己都没听出来。
可之雾却被那些威胁的阴云笼罩起来,这就是父亲对女儿说出的话吗?为什么她觉得那么可悲?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他,这个当了她十六年父亲的人。“我不会跟你回英国的,如果我想去英国读书,我随时可以向罗兰德学院申请结束交换生的生涯,无须你劳神。”这场谈话没有再继续下去的意义,她站起身这就要走。

“之雾!”他叫她的名字。有几年了,他没这样叫过她。
熟悉又陌生的呼唤让之雾停下了脚步,天知道,她愿意为他停留。“什么?”
“跟我回英国,彻底离开卓英冠父子。”他说最后一遍。
“不可能!”无论是他第一次这样要求她,还是最后一次,她的答案永远不会变。
是失望吧?幸德书有点儿口不择言,“你怎么能甘心跟一群没头脑的黑道人士卷在一起呢?什么时候你学会了自甘堕落?你简直……你简直让我太失望了,像你这样根本不配做我的女儿。”
“哈!”之雾拿出度天涯常用的那种不屑一顾的笑容,“幸大律师,您忘了吗?您早已跟我断绝了父女关系,我们现在根本没有任何关系,就跟陌生人一样!就跟陌生人一样!”
她的话严重地刺激了幸德书,他微耸着肩,一言不发,只是冷冷地望着她。
那种眼神让之雾想起了他起初说要断绝父女关系时的决然,她想甩开那一切,不想再让这种情绪左右自己。
“我不是你女儿,你也不是我爸,卓英冠才是我爸。你忘了吗?妈妈一直爱的人就是他,或许他才是我的亲生父亲,你不也这么认为吗?”
望着幸德书发青的脸,她的心头涌起一抹快感。是怎样的经历竟让一对父女走到今天这一步?这过程中的痛苦没有人比之雾更能领悟,就是因为痛得透彻,她才想彻底地放开。
“卓英冠才是我的亲生父亲,你什么也不是……”
“啪!”
清脆的声音让卓远之忍不住回头望去,幸之雾偏着头站在一边,正对他的是幸德书满面怒容和颤抖不已的身体。直觉不对,他想走过去,走到之雾的身旁,终究还是止住了脚步,远远地望着她,他抵着吧台的手青筋暴露。
慢慢抬起下巴,幸之雾告诉自己——我不可以低头。
“当我告诉你……告诉你那件事的时候,你也是这样……给了我一耳光。”她还记得自己被打歪脸的瞬间,火辣辣的痛从脸部蔓延至全身,一直蔓延到小腹。“然后,你说‘你不是我女儿’,再然后,你跟我断绝了父女关系。”
不!不是这样!他给了她机会,他让她一切重来,按照他规划出的模式重新来过,是她不肯,不是他的错。作为父亲,他没有错。
那么理直气壮的观点,为什么在望见她眼底失望的那一刻,他说不出口?
“是你跟我断绝了父女关系,是你跟我!”之雾冰冷破碎的眼神向他发出控诉,“我没想不要你这个爸,是你不想要我这个女儿!”
她转过身,不让泪水掉出眼眶,不让自己的脆弱暴露在他的面前。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关系,是他,是他这个“爸”亲手斩断这层关系的。
“是你不要我……是你不要我……”
她的脚步在悠转,披着灯光,她慢慢地向卓远之走去,头埋在阴影里,她不要任何人看出她的脆弱。
当初,他不要她这个女儿的那一夜,她也是这样徘徊在大雨里,脚步悠转间,她走出了自己的人生。
“之雾……”
封千里想伸出手抱抱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他就是想抱抱她。可是,他不敢伸出手,他们认识那么久,但他却从不敢主动向她伸出手。
之雾没有抬头,径直向卓远之走去。封千里眼睁睁地望着她从自己的身边走过,走到卓远之的面前,停住。
“我们走吧!”
“好,我们回家。”他牵起她的手,拉着她向酒吧外面走去。她不用抬头,甚至可以闭上眼,他会帮她找到方向。
他们都是黑暗中的人,习惯了在黑色的世界里找方向。
没有开车,卓远之牵着之雾的手,一直……一直向前走。晚风吹过他们的肩头,无所谓,他凭借身高为她挡风,即使前方是地狱,他也先她一步踏进去。她不喊停,他就陪着她一路走下去,走到天边再回头。
他们一起回家。
拍拍阿猫的脑袋,卓远之用手势让它坐下来。“别吵!之雾正在沉思,你这样会吵到她的。”
我哪有?它根本什么也没做,怎么会吵到那个坏丫头呢?
“都要你别吵了,你还对着我翻眼睛。”卓远之点了一下阿猫的塌鼻子,声音再提高几分。“你这样很不好嗳!要吵到别的地方去吵,打搅了之雾的思考,你付得起责任吗?”
我哪有?我哪有?阿猫委屈地伸直前肢,撅起,拿下巴垫在地上。它就差没把嘴巴缝起来了——主人,你怎么可以怪我?
卓远之还嫌不够,拽过阿猫的前肢,他让它像人一样用两条腿走路。“再吵我就把你丢出去了,阿猫,我警告你……”
“我警告你,你再罗嗦,我就把你丢出去。”
阿猫会说人话?
当然是不可能的——幸之雾双手抱胸懒洋洋地望着正跟阿猫唱双簧的卓远之,又来这一招,十四岁的时候,他就跟她玩这一招,这都几年了,还是老招数,巨没长进。
办法是老旧了点儿,效果还是不错的嘛!提起放在一旁好半天的医疗箱,卓远之屁颠屁颠地颠进了她的卧房。他前脚刚进,之雾后脚关门。她决不允许那只大黑豹子窜进她的房间,她巨不喜欢与危险亲密接触。
松开房门把手,她转过头撞上了一堵墙。“你干嘛?”站得那么近,想撞死她啊?
只有这么近才能看清她受伤的左脸,“疼吗?”他问得很轻,像是害怕呼出的气稍微大一点儿就会伤到她似的。
摇摇头,她扯开嘴角想给他安慰的笑,可惜面部肌肉扯动的幅度有点儿大,大到她疼得皱起了眉头。
撒谎的小孩遭到报应了吧!他将她按坐在地毯上,拿出药棉帮她上药,手法极其熟练。
用药棉帮她揉擦着微肿的脸颊,他什么也不说,只是用那双沉黑的眼不住地望着她。
“你干嘛?你这样看着我干嘛?”他的眼神让她有种被看穿的尴尬,“你别这样,我没事,我真的没事,巨好。”
她一再地强调着自己很好,他也不答腔,冷眼看着她的表演,成全她表现出来的坚强。
“不就是被打了一巴掌嘛!我受过的伤虽然赶不上你,但也不少啦!肩膀被子弹吻过,背被刀割伤过,肋骨撞断过,身体被打到重伤,还有……还有那只大黑豹,用它那需要减肥的身躯压得我喘不过气来,足足昏睡了一整天嗳!”这就是她为什么见到阿猫小腿肚子就发抖的原因所在了,那时候她多大?十四岁吧?初见他的时候。
“后来在英国,由于生活所迫,我吃的苦巨多哦!光是擦盘子就擦得我两双手,十根手指遍布伤痕。还有一些小伤就不用说了,反正多到……痛!”卓远之这个死人突然加重力道,痛到她在不知不觉中喊了出来,伪装彻底失败。
卓远之冷冷地打量着她,他不喜欢听到那些她受创的经历,那种痛苦的回忆他不想重温。“谁要你那么笨,连逃跑都不会,只能受伤。在英国受伤那是你活该,谁让你非选择去英国读书,还坚持不要爸提供的助学基金。”
之雾连痛带气差点儿没背过去,这小子真不愧是梅菲斯特,心肠之歹毒非常人所能想象。也不想想她受这些伤都是因为谁,居然还在这里说风凉话,太没品了吧!
她正待发作,卓远之蓦然开口:“不伤心了?”
她先是一愣,等明白他无厘头的举动是在帮她调剂心情,才惊觉他的存在早已在不曾察觉间为她打开了心门。他在帮她,知道她不愿意旁人看出她的脆弱,他选择默默帮她。
别过脸去,她软软的发擦过他消瘦的脸颊。“我才没有伤心呢!为了那种人伤心巨不值得,而且他跟我已经没有任何关系。我们早就断绝了父女关系,他通过法律程序断绝了我身为女儿的一切权利,我也不用再把他当成父亲看待。这样巨好,自由嘛!还有啊,我……”
再说啊!继续啊!卓远之闷头听她高谈阔论,瞧这坏丫头,居然装得跟没事人似的,眼底渐渐泛起的红色是为了什么?为了谁?
“我想跟哪个男生约会他也管不着,我想夜不归宿就夜不归宿,我想犯错就犯错。等他老了,我也不管他,让他自生自灭,即使他快死……”
她说不下去了,攥紧的拳头是为了可能到来的死亡。她不希望幸德书死,即使他执意断绝了父女关系,即使……即使有可能他们之间根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她依然不希望他死。
想做他的女儿,因为卓爸说的那句话——
这世界上每个人都有父亲。
她被赶出了幸家,被幸德书剥夺身为女儿的权利后,卓爸的怀抱接纳了她。他用他的方式告诉她:他愿做她的父亲。
在卓冠堂这几年她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失去父亲的痛苦,当幸德书出现的那一刻,她才知道生命中曾经存在过的东西永远不会消失,无论是欢乐还是痛苦,包括“父亲”这个名词。
从地毯上爬起来,地势太低了,泪水容易决堤。之雾走到阳台里,走进她熟悉的地方。目光正对着的是卓远之的卧房阳台,从前她经常从这里爬到他的卧室。
她爬到了他的身边,有一部分动力来自幸德书,是他将她推过去的。
“我不在乎。”她告诉自己,从她决定要跟他一起沉沦的那一刻起,她就失去了在乎的权利。
“我不在乎没有父亲,我不在乎。”她注定要与黑暗为伍,“父亲”这个称谓早已从她的生命里褪色。“而且我有卓爸,我不需要在乎其他的男人。”包括幸德书这个做了她十六年的父亲。“我不需要其他男人,我根本就不在乎,不在乎……”
她喃喃自语,他不想打断。她背对着他,他成全她的想法,不去看她泛红的眼眶。只是,他修长的手指绕到她的前面,小心翼翼地不碰到她受伤的脸颊,他替她拭去泪水。
“而且,说不定……”她在幻想、在猜测,只因每个人的生命里都有一个父亲的角色。“卓爸才是我的亲生父亲。”答案只有她的母亲才知道。
“情况就是这样!”
卓冠堂的情报机构是何等精妙,幸德书与幸之雾之间的种种,不消十分钟,卓英冠全都知道了。本不想插手的,这毕竟是他们父女间的事,而且他的身份也不适合出现在幸德书面前,可现在的状况似乎不容他不管。
如果当年他不是一意孤行,不是全然不顾,也许不会造成之雾今天的悲剧。他欠之雾的,今天的一切都是他亏欠之雾的。
正想着该如何解决,右边视野里一撮五彩斑斓的毛让人想忽略也难。卓英冠根本不曾回头,却清楚地知道谁在他的身后。“八卦,跟我玩这种躲猫猫的游戏就没必要了吧!”
还是堂主英明!八卦突然现身,肩上依然托着那只毛色绚烂到让人眼花的虎皮鹦鹉——无语。
“紫色的斗气。”
难得八卦说了五个字,身为堂主待遇果然不同。
无语清清嗓子,摆出优雅的姿态,它正要向堂主解释八卦主人的暗语,“啊啊,所谓紫色的斗气即为……”
“神秘。”卓英冠不耐烦地丢出两个字,有常识的人都知道紫色代表着神秘,根本不用这只多嘴的鹦鹉多加解释。
话到嘴边又被堵上,这滋味很糟糕嗳!无语张张嘴巴,瞥见堂主铁青的脸不敢多言,沉默是金——最近八卦教了它这四个字。
八卦摆了一个极帅的姿势,木讷的双眼向外迸着字:“过去、现在、解决。”
卓英冠皱起眉头等着多嘴的鹦鹉给予解释,等了又等,猛回头竟然发现无语正在打瞌睡!很好!很好!阿猫应该很喜欢吻“睡美鸟”吧!
“阿猫,吻它!”
“不要啊——啊啊,睡美人不是被王子吻醒的,是被王子的口气熏醒的。啊啊,无语不是被阿猫吻醒的,是被它口水中的细菌害死的。”无语连说了那么长一串话,都不带喘气的,可见形势之惊险。
在卓英冠眼中形势还不够险,显然无语还有功夫说废话嘛!“来人,把阿猫带过来,我有好东西要给它吃。”
“啊啊主人曰:过去沉积的问题到现在必须解决,不解决也得解决,解决不了也得解决,解决得了还得解决。啊啊……”
说了等于没说,卓英冠也不计较,再提高音量。“阿猫怎么还没来?!”
“故人来。”八卦一急之下迸出三个字,为了无语的安全起见,还是赶紧带着它闪吧!他以最快的方式消失——直接从门走。这时候哪里还来得及玩躲猫猫的游戏,又不是想将无语变成一盘猫粮。
不过由此可见,今天堂主的心情很糟糕——八卦在自己的心中又记上一卦,他暗自为堂主卜的那一卦并没有错。
卓英冠的确心情郁闷,故人来……故人来……究竟是哪个故人,难道是……她?
“唉!”
“你叹气了。”津庭手搭在门把上,立于他的身后。
他极少叹气,他总是说人的底气是定量的,叹多了气,也就没有底气了。男人可以失去一切,惟独不能失去自尊、希望和底气。他会叹气,说明他在为很棘手的事而烦恼。
“我可以知道吗?”
椅子上的卓英冠仰头望着面前这个陪自己走了这么多年的他,从当初的小男孩长成今天足以独挡一面的男人,墨绿色的眼睛依旧温和如初,却多了一份坚定,惟一不变的是泛着浅黄色的头发,永远像披着阳光走进另一个生命,他的生命。
伸出手,卓英冠想拉住他。津庭顺从地走到他的身边,用自己泛着天堂色彩的光芒润泽地狱的最深层。
“津庭,你知道吗?认识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收获。”即使为了这份收获,他下辈子只能在地狱里经受烈火的煎熬,他也心甘情愿,只要津庭依然站在他的身边——“卓英冠”这个名字从来就不等于善良。
好好的,怎么想起来说这些?津庭察觉他的不对劲,只好径自猜测起来,“是为了之雾的事吗?”
如果真有这么简单就好了,只怕更麻烦的事还在后面等着他呢。
“堂主,有位杜蘅杜女士要求见您。”
卓冠堂堂主岂是你想见就能见到的,除非手中握有重要凭证,否则通过了层层把关,她也只能见到底下九个分堂主。她到底有什么魅力,能要求见英冠?津庭正寻思着,卓英冠已经站起身,准备见她了。
“带她去邀海轩,我在远之的书房见她。”
他整理身上黑色的休闲西装。卓英冠隆重的态度让津庭起疑,“你认识她?她是远之的什么亲戚吗?”
“不是!”多少年了,他们终于又要见面了。
英冠的眼神透着几许沧桑,津庭再度猜测,“你们认识很多年了?”
上扣子,卓英冠再拉拉衣领,他依然记得她喜欢看他穿黑色西装的样子。多少年了,他以为自己会忘,可他从来没忘。
他专注的样子让津庭看着有些发呆,卓英冠是何等嚣张的家伙,什么样的客人能让他如此认真对待,这太奇怪了。津庭渐渐有些不安,不知道自己彷徨的感觉因何而来。“要我陪你去见她吗?”他想见见那个叫“杜蘅”的女人有何其大的魅力,却又不好开口,只能试探性地问道。
“不用。”卓英冠毫不犹豫地断绝了他的念头,他不要津庭见到杜蘅,他不要。
拉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他走到门口,大步向邀海轩走去。那里有人在等待他,为了这次的见面,他们都已经等待了太久。
目送他的背影,津庭的心中游荡着一种说不出的奇怪。杜蘅?谁是杜蘅?她为什么会在这时候出现,她有何魅力让卓英冠如此认真对待?
拉拉立于一旁的弟兄,津庭的脸上依旧挂着习惯的温和笑容。“那位杜女士凭什么要求见堂主?”
“她握有卓门令。”
这就不奇怪了,百年来,凡是握有卓门令的人都跟卓堂有莫大的渊源,他们可以要求见堂主,更可以凭借卓门令要求卓堂给予一定的帮助,帮助的范围由堂主视情况而定。
原来是这样!津庭舒了一口气,下面那口气还没接上来。只听那人接下去说道:
“她握的是堇色卓门令。”
这就更不奇怪了,卓门令分为好几种颜色,堇色卓门令是最高的门令,持令人甚至可以凭借这块门令调动各地的卓冠堂分堂势力,威力非同一般。据津庭所知,百年来拥有堇色卓门令的人不超过十位。
看来此人与卓冠堂有生死之交,难怪英冠会这么在意她的出现。那口底气喘到半道,再听那人又接下去说道:
“她握的堇色卓门令刻有黑龙图案。”
这就太不奇……
津庭无言地从腰间抽出一块卓门令,堇色为底,黑龙在飞——那是卓英冠给他的卓门令,卓堂百年只此一块,原来世间还有一块。
说不奇怪,那是自欺欺人。
多少年了?他们多少年没见了?
杜蘅站在书房的中央不时地来回走动,烦乱的步子突显她此时的心情,想到将要再见到他,叫她如何不激动?
杜蘅啊杜蘅,好不容易再见一面,你要拿出最好的一面,不能显得这么窝囊。当年的冲动劲如今都到哪去了?经过了这么多年的磨练,你该比当年更有勇气才对啊!
回想当年,不过二十岁的样子吧!她……
正想着当初,杜蘅无意中瞥见了书桌上的相框。照片上的男孩正当年华,阳光做成的背景,衬托着他浑身散发的黑色气息更加凝重,就像……就像她最初见到的英冠。那时候的他完全笼罩在黑暗中,眉宇间透着一抹阴狠,像是随时会给人带来伤害,让每个接近他的人不寒而栗。
可年少的她,怎么就是学不会怕他呢?
拿起相框,隔着玻璃她轻抚着相框里的那个人,他的眉眼真有些像英冠,莫非是英冠的儿子?
“你是怎么会在我的书房里?”
像是梦游的人突然被推醒,杜蘅慌得甩开手,指间的相框掉在了地上,玻璃碎裂的声音敲击在两个人的心上。杜蘅眼睁睁地望着完美的瞬间摔得粉碎——不是你的,再如何握紧也终有摔碎的一天。
认识英冠那一年,他教会她的只有这句话。
直直地望着照片上那个黑色少年,她茫然地抬起头,惊愕地发现,完整的人正站在她的面前。
“你是……”
“你怎么进来的?”
听到少堂主抬高的音调,一帮手下慌慌张张跑了进来。“对不起,少堂主。是堂主让她在这里等候的。”
他们叫他“少堂主”,他是英冠的儿子?“你叫什么名字?”杜蘅再进一步审视卓远之的五官,他与英冠果然非常神似。
卓远之低头打量面前的女人,从形容上看,大概接近四十岁了吧!可眼中透出的清澈却像个十岁的少女。等等!她的眼神望着有几分熟悉,他像在哪里见过,怎么就想不起来了呢?
“我是卓远之,你是谁?”他问得直接,那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让他忘了要客套,甚至忘了端起少堂主的架子。只有那抹浓黑色的背影依然如旧,一如二十年前的卓英冠。
他的坦率让杜蘅产生了好感,“我是杜蘅,你父亲的朋友。”
奇怪,他的出现竟然激不起她的嫉妒——很多年以前,她以为自己憎恨卓英冠身边的任何女人,尤其是为他生孩子的那个女人。她甚至以为自己会恨不得卓英冠终身没有孩子,可是见到卓远之,这个像极了当年他的男孩,她没有憎恨、没有嫉妒、没有痛苦,有的只是满满的感动。
他的出现让她回想起了那一年,那一年她爱上了一个人。
茫的眼神深深地望着卓远之,杜蘅完全迷失在自己的世界里。卓远之怔怔地盯着她,搜索着记忆里与她的眼睛相似的那一双,他敢肯定他见过与她类似的双眸,却记不起它属于谁。
两个人迷失在彼此的视线里,都没注意到有个人闯了进来。
“远之,你好了没有?巨慢哦!咱们还得赶去罗兰德学院呢!去迟了,被宇文寺人逮到,又会被念叨一阵。你不怕他,我可禁不起折腾,我还得靠全额奖学金活下去呢!还有啊,我打工也快迟到了,你倒是快……”
之雾毛毛躁躁地推开书房的门,正要将卓远之硬拽出去,却看见书房里有另一个女人。整个卓冠堂除了朵猫猫、优优,就剩她一个雌性动物了,今天怎么又跑出来一个?
“你是……”
她聚精会神地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面容,顷刻间忘记了呼吸。是她!竟然是她?
“你是杜蘅?”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你怎么会知道她的名字?”
杜女士和卓远之同时发问,两个人、四只惊讶的眼睛全都聚集在之雾一个人身上,换作旁人早因为吃不消而提前招供了,只有她像个没事人似的东张西望。
看情形,估计今天是无法去罗兰德学院上课了,又少赚一天的钱,之雾为钱包的损失而唉声叹气。拉把椅子坐下来,既然要浪费时间,就一次浪费个够吧!
她漫不经心的态度让卓远之分不清方向,杜蘅却被眼前这个面熟的女生占据了思绪。“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见过,我们当然见过面。”之雾说不出什么滋味地望着杜女士,“岂止见过?我们还很熟呢!”
之雾跟这个女人很熟?卓远之更糊涂了,他自认自己没有蠢到分不清东南西北的地步,可今天的情形怎么让他有些把握不住呢?能进入卓冠堂总堂,还能见到爸的女人,这些年来屈指可数。这女人竟然可以让爸请到他的书房会面,更是奇怪之至。最搞笑的是,之雾竟然跟这个女人很熟?
从之雾那儿找不到出口,卓远之只好问杜女士:“你认识她?”
摇摇头,杜蘅不否认,“好像很面熟,只是想不起来了。你是……”
“幸之雾,这个名字你还记得吧?”
“幸之雾?”杜蘅心跳猛地加剧,许多片段在脑中汇集,她望着面前这个已然长大的女生,忘了呼吸。
之雾差点儿没笑出声来,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当她开始笑的时候,心底却决望得想哭。
“卓远之,你能想象吗?身为妈妈竟然不认识自己的女儿,只是觉得面熟,只是觉得面熟嗳!”
卓远之张开手捧好自己的下巴,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会觉得杜蘅的眼睛很面熟了,那双眼睛跟面前的之雾根本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连眼里的稚嫩、单纯、热情和无畏都如出一辙。“你们真的是母女?”虽然是疑问句,但在他心中却是肯定的语句。
杜蘅终于将年少时的小女孩跟面前这个大女生联系在了一起,“之雾,真的是你?你……你已经长这么大了?”
耸耸肩,之雾知道在杜蘅的眼中自己还是那个年幼的小女生,还是那个哭着要妈妈的之雾。
不是了!早已不是了!这些年,她所经历的一切是面前这个母亲想都想不到的,她错过了她的成长,再也找不回来那个岁月。
从这一点上说,她比幸德书更加残忍。
而之雾却不觉得可悲,没有被爱过,不会感受失去爱的痛苦。没得到过母爱,她不怕断绝母女关系。
站在杜蘅的面前,她已经可以用等高的距离望着母亲的双眼。小时候,她却只能仰着头望着妈妈一次又一次地离开她的生命。
妈妈不爱她,妈妈爱非洲的野生动物,尤其是豹子——所以,她恨豹子,包括阿猫。
现在好了,时间让之雾学会了不在乎。她是没有爹妈的孩子,但她有卓爸,她有津庭叔,她有远之,还有亦悠和优优这对小恶魔。
冷漠的眼神让杜蘅检视自己,她真的是她的女儿吗?蓦然间,她已经长得这么大了,像她初见英冠时一般大吧?“之雾,我的女儿?”
“是的,妈妈。我们又见面了!”之雾双手插在口袋里,微微抖动的双腿不是因为激动,而是无聊下的产物。
“这次隔了多少年?十年?还是十一年?我记不清了,怎么?非洲的野生动物不需要你了?怎么回来了?其实回来也没什么用,这里又没有野生动物需要你的帮助。你该知道的,城市里没有野生动物,野生动物都在动物园里,它们被铁笼子关了起来,出不去。没有人会伤害它们,除了它们自己。”
除了自己,没有人再能伤害我了——之雾这样告诉自己。
望着面前这对有着相似眼神的母女,卓远之陷入了黑暗中。没有战争,她们之间却有一种比战争更可怕的冷漠。
究竟杜蘅跟卓英冠是什么关系,他们之间曾发生过怎样的故事;杜蘅为什么会离开丈夫、女儿,独自前往非洲;幸之雾与父母的关系能否改善,她是卓英冠的亲生女儿吗?
莫非,卓远之竟是她的哥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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