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潇湘画里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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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飘红小记”到这一段落的时候,铁手忽然想起在“飞红居”壁上的画:
那潇湘画里的女子。
──那女子的笑靥是灿丽的,眼色却是寂寞的。
她的衣袂像水波一般流动,一动是一种风姿,千动是千种风姿,谁都可以猜估得出,画者对画中女子心中有万种牵置,都为伊之一颦一笑而牵动。
他为她而牵痛。
纤痛。
可是她的倩影仍流露出让人无法释怀的孤寂,像孤独了百年,寂寞了千年,如果画中女子的美是永恒的,那么说,她的孤寂也一样不朽了。
为什么他会这样画她呢?
为啥他会在热恋的时候画出这样的一个她来呢?
铁手知道他的为人。
他是那种站在任何地方就像他就是这地方的主人的那种人。
飞扬而不跋扈。
铁手了解他那种人。
他本来就认识这个人。
他私下有一半是为这人而特别赶来这儿的,他不但已为这个人而闯“一言堂”,还会为此人而登泰山。
他既来了,已别无选择。
铁手听过他说起她的事:他甚至认为,自己浑身上下。甚至连头发也在爱着她。
而他是一个能光凭眼神就足以把敌手捣成碎片的年少英侠。
可是他为何要这样画她?在爱得那么真、那么深、那么疯、那么狂的时候,他笔下的她,依然是那么忧、那么郁、那么哀凉、那么凄然!
──难道他在和她最甜美幸福的时候,已觉察到他们的未来,是一个绝大的不幸?一个没有底止的深渊?
铁手不知道。铁手没有问。
那时候他只知道他在恋爱。
他们在京师,相交莫逆,但他还是要急急回东北。
因为她还在那儿,他的心一早已飞了回去;
后来,就没有他的消息了。
铁手那时还没有看过这幅画。
但他却在一场战斗中而认识他,两人不打不相识,而致惺惺相惜:
他便是人称“扬眉剑”或“扬眉才子”的公孙扬眉。
破晓时分。
铁手与猛禽还在读“晓红”。
他们即将出发,上泰山,杀山枭、救摇红。
但他仍未读完,“飘红手记”的“晓红篇”。
他们还在读。
读她。
这个黎明特别冷。
外面传来调度兵马的沓响,杀伐之气愈来愈炽。
事实上,“一言堂”在这些日子一直都是杀气腾腾。
但在,‘一监院”内,名捕铁手,还有鬼捕猛禽,都在细读“飘红”,在体味摇红的心思,虽然一个只觉得心头有点凉,另一个却脸上发寒。
──这儿也那么冷,山上一定更寒凉了吧?
山上有没有下雪?
──她可支撑得下去?
“晓红”篇到了后头,已有了明显的转折:
首先是流言。
由于公孙小娘常盘桓在娘家的“安乐堂”,难免蜚言丛生。
人们开始窃窃私语,交换消息:最初是传公孙小娘跟孙十二有不可告人的关系。
孙十二为了避嫌,不想连累公孙小娘,因而毅然放弃一切,在声名狼藉中远离东北,主持浙江一带“老母洞”有关“神枪会”与江南同道的联系。
另一说是:孙疆得悉孙巨阳与爱妻有暧昧,大为震怒,曾亲找上孙巨阳算账,孙疆怒斥孙十二:“不该连自己的嫂子也起狼子野心。”孙巨阳则驳孙疆:“可侮辱我不可侮及小娘。”于是两人大战于“安乐堂”内,“山君”孙疆重创孙巨阳,孙因而负伤逃命,在“老母洞”养命存活,勉强维生,功力已大不如前,亦不再问江湖事。
可是流言并没有因为孙十二的销声匿迹而消淡。
这一次传言的对象,是孙青霞。

他的声名一向就不甚好,但在“神枪会”里,因为剑法最好,才干过人而向来受人注重。
女的依然是公孙小娘。
许是因为她长得标致,虽嫁人、育女后,依然明艳照人。她未婚前,只是一池丽水,可是婚后的她,却似一波又一波金色的涟漪。少女的她,让男人觉得没有她是惨绝人衰,然而有了她就像靓绝人寰。可是,少妇的她,却像不是年长了、随岁月苍老了,而是琢成了、随岁月流金起来,她姣点得这般明目张胆,仿佛不是长大的,而是姣大的。
偏偏孙青霞也是翩翩俗世佳公子,而且放荡不羁,无视于世俗藩篱。
人们对天之骄子(女)的看法往往是:不是过于期许,那就是宁可玉碎。
流言对他们而言,绝对不予瓦存的余地。
孙青霞可不是孙巨阳,他面对传言,坚定反击,就像他不惜杀虎屠熊,披上了它们的皮,为了迎接一场崂山下至昆仑的大雪一样……
可是小娘不行。
她毕竟是个女子。
她受不住种种的冲击。
流言伤人,有时比刀刃更甚。
孙青霞再坚定,坚强,也不愿强她所难,加上他任意行事,凭一己任侠之心,好恶之志,在东北已树敌不少,在“神枪会”亦已四面楚歌,他亦对“大口孙家”的种种制度有诸般不满。所以,他最后决定尊重她的决定,他也步孙十二的后尘。
他走。
离开了东北。
他甚至更进一步,还脱离了“神枪会”。
公孙小娘则回到了“一言堂”。
──惟有跟夫婿在一起,她才可以免疫于流言,传闻。
她带摇红离开了“安乐堂”。
这时候,从手记里已明显可以感觉出来:
她对父母之间所酝酿的冲突和磨擦,已感到十分焦虑不安。
可是她自己那方面,尤其在感情一事上,却不致太过失望。
因为孙疆虽然对妻子有无苟且之行大为紧张,并且震怒,但却并不反对摇红与公孙扬眉往来一事,还大力招揽。
所以公孙扬眉加入了“一言堂”。
他还得到倚重,成为孙疆身边的强助。
摇红虽然回到了“一言堂”,为她父母的事深感惶惑,但毕竟这件事并没有使她和公孙扬眉分开,只不过,她再也不能回到和见着:外公那一家子的和睦与温馨。
她回到了她的“家”。
因为这“家”让她感到相当“陌生”,所以她种了许多花。
大红的花。
当公孙扬眉逐渐得到“山君”信重,寄于重任,忙于奔命之时,她就在大片花圃中流连踯躅,伴她渡过许多许多、许多许多、想念想念、想念想念的日子。
可惜,好花不常开。
花无千日红。
“晓红篇”迄此忽止,像一记风华正茂的绝笔。
旭日东升。
天色大明。
阿尔泰山的硕大巨影,已透过日照,映入正整衣待发的铁手与猛禽之眼窗里。
上山的路,崎岖峻峭,但已成为他们激扬心志中的眼街。
他们眼界本就很高。
就只看手段若何?
运气如何!
稿于一九九六年十月廿八日:“口冚鼻”六度出事,十分大剂,担心、焦虑、激愤、无奈、孤独、恐惧,与家和全力营救、共患难、图摆脱命运之摆布,得雨歌、益华、念礼等诸兄弟力助、尝试报警、搜索,因念旧情而不允行动升级,反使自己陷入绝境。
校于一九九六年十一月一日:“鼻遮口”“女史”终返,几死,仍活,吓死人,大团圆;愁云惨雾之五天五夜;太自私,冇阴功;幸浪子回头,有惊无险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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