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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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过无痕,悲剧静悄悄的发生,静悄悄的结束,不再激起半点涟漪。生活看似已恢复平静,从未有过的祥和,反倒让人担心。对于那件事,没人再去触及真相,它仿佛已成为彼此间一个被共同遗忘,迅速陈旧的疮疤。
春季,又是一年,天气却多阴晦沉闷,总是灰蒙蒙。无论蓝觅在幽闭房间里放清灵的音乐,或将明冉搂于怀里如何安慰,她眼里消失的光彩都不复存在,生活平静的外衣下浮动着类似死亡的气息,总让人无法心安。
有什么正在毁灭。
有什么正在逐渐消逝。
要如何挽留?
明冉在学校的时间越来越少,她已辞去画室工作,习惯将自己锁在屋内,却不作画,只吸烟与发呆,有时甚至整日不语,偶尔她又会翻出以往作品,一张张默默细看。
这天,蓝觅进门便嗅到浓重烟味,他冲进房间,发现明冉正在烧毁自己的画作。那是她曾说最满意的一副,画面是天使,背后展开宽大的翅膀,片片白羽上面写满热烈的梦想。而正烧毁它的明冉,却没有表情,从容做着这一切。
“你已放弃美术?”蓝觅没有过去阻止,看着她动作。
明冉望着脚边的灰烬,淡淡说,“我不会放弃。”
“只是不再有梦想。”蓝觅望着她空洞的双眼。
痛,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沿着指尖,爬到每一个器官。
“梦想,那种抽象的东西你有过么?”明冉支起画架,始终不看蓝觅一眼:“请出去吧,我要作画了。”
持续性吸烟与失眠,使明冉身体很虚弱。蓝觅早晚为她准备牛奶蜂蜜,变花样将食物做到营养合口,清淡补血的银耳粥,或是混进药材的鱼汤。这样费心,多少起到作用,至少情况没有继续恶化。
难得放晴,天空似洗过干净的蓝,没有云。望着这样的天空,明冉有一种漂浮空气中的感觉,她慢慢呼吸,很舒服,忽然间,竟想起knapweed来。
自从不在这里工作,明冉便没再来过,再次见到它,并没有变化,蔬美也仍在这里工作,只是已许久未联系。
“你怎么来了!”李蔬美自吧台后抬起头,见到明冉,一脸惊诧。
明冉微微一笑:“我要啤酒。”
李蔬美看着她,将一扎啤酒推过来,“还记得我呢?”
明冉举起杯,喝上一口:“对不起,一直没联系,发生很多事。”
“我以为你终修得善果,觅得如意郎君。”李蔬美虚假的叹声气,“便将我这小女子给忘了。”
“怎会呢,你对我如何,我比谁都清楚。”明冉轻声说。
李蔬美按住她正欲抬起的酒杯,直视她的眼睛:“别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了解你,你出事了。”
见明冉不语,她补充道:“大事。”
明冉笑,淡定地回望她,“你看到什么?在我的眼睛里。”
李蔬美轻摇了摇头,转开视线,继续忙手中的活:“我不知道。”
夜间,客人多起来,李蔬美去包间工作,明冉独坐吧台,安静喝着酒。似乎已喝不少,头有些晕忽,她起身往卫生间。却突然被撞到,顿觉腿上冰凉,身体失衡,幸好旁有人扶住,才未跌到。
有人在忙不迭地道歉,明冉摸了摸身上潮湿,什么也没说,走开。
晃悠回到座位,又续上一杯。正预饮,余光撇到旁边有人坐下,她不理会,抬臂喝酒。
“为何一人喝闷酒?”耳边传来低沉男音。

明冉斜眼看过去,是一样貌普通的中年男子。
“刚才撞到你实在抱歉,为赔罪我请你喝一杯怎样?”男子殷勤笑着。
明冉看着他,半响答:“好啊。”
“你想喝什么?”
明冉招呼酒保,“这里一杯最贵的。”
片刻,一支盛鸡尾酒的高脚杯被推过来,酒保扫过明冉:“请尽情享用。”
杯中是不透明的鲜红色液体,使明冉立刻想到血腥玛丽,那是种用带叶西芹根代替吸管的鸡尾酒,像极了一般的健康饮料,却得来邪魅的名字与传说。
“撒旦之吻。”明冉微笑,“却不是天使之吻。”
酒保诧异:“你知道它的名字?”
“当然。”明冉对上他的眼睛,“它是knapweed独有。”
“你的气质倒适合它。”男子插上一句,自以为夸耀。
明冉闭眼,觉心口似被人划一刀,隐隐刺痛,紧接着胃里便一阵翻腾。她低头按住,又犯了么?它还要折磨自己多久?
明冉握住酒杯,仰头一口气喝下,酒刚入喉就连带其他秽物吐出。明冉蹲下身,用手挤压胃部,她满脸涨红,痛得眼泪不住滴落。
“你没事吧?”男人上前搂住她,将她扶起,“不能喝别勉强,浪费这样好的酒。”而后暧昧在她耳边吹气,“你要怎么赔我?”
明冉又一阵恶心翻涌,她忍痛推开他,微喘着气,“你可知这酒价格?”
“嗯?”男人玩味笑着。
明冉嘴唇发白,她右手紧按胃部,试图压制剧痛:“是六千六百六十元。”
男人闻言色变。
明冉疼得咬牙,眼中却闪过快意,接着道:“这便是妄想接近恶魔的价格,愚蠢的人们,始终被类似死亡的恐惧深深包围,却又忍不住想象与探究,那所能感知的宇宙空间以外的世界。这鬼魅的恐惧,如不可抵挡的诱惑,人间众生,以各自方式勾勒演绎,那个谁都不曾到过的地方,地狱或者天堂。”
明冉仰头看他:“恭喜您,成为knapweed夜总会今年首位点单撒旦之吻的客人。”
“六千六百六十?”男人缓慢重复着,脸色黑如锅底,周身是难掩的震怒。
明冉额上已渗出一串细密汗珠,却仍微笑点头。
男人瞪视着她,突然冷声笑道:“很好!只要你高兴就好,这钱我自会从你身上讨回!”
明冉不理会,待胃痛稍微舒缓,便撑住吧台,从凳上下来,一声不吭向门外走。
“想走?”男人上前搀住她,“你认为可能么。”
明冉皱眉,隐忍着挥开他:“别碰我。”
男人再次搀住她,厉声到,“别碰你?怕是再碰多少次,你也还不起!”
明冉正欲说话,李蔬美却先迎上来,她巧妙挡开男人,笑道:“这位先生真是抱歉,我朋友喝多了,得罪之处还请见谅,她的酒水费您不用在意,您自可离开。”
明冉知她是要自己揽下,忙道:“不必为我开罪客人,这工作对你多重要我明白。”明冉盯住男人眼睛,“请不起就罢了,钱我会还你。”
男人面色一僵,随即又微笑:“谁说我请不起?也得看那人值不值。”
明冉不答,她微微发愣,目光越过男人飘向街外,眼神闪动,很快又平静。她伫立不语,仿佛有风穿堂而过,夜空幽蓝,荧光暗射,月亮在云层里暗暗移动。
“觅。”她喃喃唤道,却只嚅动嘴形,发不出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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