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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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天总会在绝望时,给你一扇窗,让你看见光明,尽管这束光芒转瞬即逝,甚至分不清那是白昼还是黄昏。
不堪流言逐渐平息,也出现一些善意报道,但这并不能使明冉轻松多少,无论蓝觅怎样劝说,她都不再出门。她始终感到不安,仿佛与蓝觅共守的是一团薪柴有限的火焰,就要眼看它们逐渐熄灭灰冷。作画已成为明冉生命中唯一能做的事,她一刻不愿放下画笔,用美术填满自己每处神经。她与蓝觅的交流更少,两人似乎已不需再多言语,彼此相依,便是生存下去的动力。
“我无法停止,只有画着,我才能忘记所有事,才能感受自己活着。”明冉抱住双腿,将脸靠在拱起的膝盖上,小声说。
蓝觅轻搂过她的肩,心却在一瞬间刺痛。
忘记所有的事。其中,也包括他么?
因长期未接触阳光,明冉皮肤比以往更显苍白,单薄的肩膀在宽松睡袍里微微起伏,宽大的下摆一直垂至脚踝,白皙细瘦的脚背表皮下,一根根血管几乎清晰可见,使她整个人看似透明起来。
蓝觅默默环住她的身子,让她靠在自己胸前。明冉慢慢闭上眼,感受蓝觅体温的包裹,那曼妙的感觉如同回到母体,在羊水中沈睡一般。
“我去了展厅,《日出》反响很好。”
《日出》是明冉用近四月创作出的作品,也是她乞今为止最满意的作品,受市美协会邀请正在展出。
明冉抬起头,眼里闪过一抹许久未见的光彩。
蓝觅微微失神,缓慢地说,“大家都觉得很好,你真的很有潜力。”
明冉露出浅笑,不再说话,重新将头靠过去。
“想亲眼去看看么?”
明冉没有犹豫,摇头说:“不去了,你告诉我就好。”
“你真的,从此不再出门?”
“有什么关系?只要我还愿意画,还有你能陪,就够了。”
两人沉默,半响,明冉问,“觅,你真觉得《日出》好么?”
蓝觅点头。
“还不够。”明冉淡淡地说,“这样的作品,离你还有一段距离,远远不够,我会画的更好,更好些。”
蓝觅依旧静默,很久,他在心里说,你会的。
对明冉而言,蓝觅仅是想要超越的目标么?他从不知,自己有天竟会用羡慕与嫉妒的眼光看待美术,他永远无法如美术般满足她。他也明白,自己与美术差异太大,无法相提并论,然而,却仍旧想要取代美术,成为她生命中的无可取代,成为她的唯一。只是,原本就不是唯一,原本就无法成为唯一的事,是否如何祈祷、哀求、哭喊,怎样捆绑,竭力追求甚至禁锢,仍无法改变她的心呢。

他明知美术在她生命里至关重要,也清楚自己无法如美术般使她快乐沉迷。但,看着她眼里因美术而闪动的光芒,看着她尽情做着自己喜爱的事,他却如何也快乐不了,或许,他真的自私可怕,或许,他一直想要折断她的翅膀,让她只能依附自己飞翔。还或许,他追求的不是瞬间安宁,而是一种永远,或者说是一种永劫。
究竟要怎样才能得到幸福?还是说,人类,如何也幸福不了。一切无关命运,只因为易逝难求,是幸福的本性。
明冉低声呼唤。
蓝觅抬头,自遐想中醒来,望向她。
“我感到幸福,真的,我现在觉得幸福。”明冉轻声说。
蓝觅眉头细微扯动,平静说,“幸福就好。”
明冉眼底似有一层淡雾,使人看不真切,她轻声慢语,继续说着,“我比过去的每一天都要幸福,我很幸福。如果阿拉丁神灯出现我面前,我所有的愿望都是维持现状,什么也不要变,将来、一直、永远。”
蓝觅看着她双眼,心在颤抖,却吐不出一个字来。
她频繁说出幸福,只为让自己相信。现在的她,在暗无天日的房间里握紧画笔,便是全部的幸福。什么是幸福?衣食无忧的品尝一顿大餐,还是饥饿难耐时吞咽一只馒头,永远平静无波的生活,还是历尽生死得以苟生。不再想以后,对幸福的唯一认知便是不再经历更坏的事。因此,没有比现在幸福的不是过去,而是将来。她并非幸福到不再奢妄,而是绝望到毫无企求。
原来,最痛苦的事不是你爱的人不幸福,不是你爱的人在你身边而不幸福。是她以为她幸福,而你必须相信。
两个月后的一天,阳光暴烈,蓝觅为明冉买回新画具及颜料。
明冉坐在阳台,背影看上去无比落寞,似乎下刻就要随风而去。她静静坐着,仰头望天,两眼没有焦点般对着太阳,眼神是那样飘渺虚无,完全失去神采。蓝觅惊愕,那双空洞无助的眼眸正缓缓流出泪来,远看去,仿佛珍珠般美丽剔透,充满哀伤。
她噙着泪珠的睫毛在听见蓝觅呼唤后,微微一颤,抖落两滴眼泪。她寻着声音的方向望过来,任由那咸涩的液体延绵而下,滑过苍白的脸。
“觅,我的眼睛……”
自胸腔突然迸发出的寒冷瞬间击穿蓝觅的灵魂,他手中画具哗啦全落在地,抖声问:“眼睛,怎么了?”
明冉还不及回答,身体便开始倾斜。蓝觅冲过去,紧抱住颤抖的她,冰冷似蚂蚁,一点点爬满心头。
只有风在耳边呼啸的声音,以及对烈日、干燥和疲惫的感知,其余的一切意念,已全部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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