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七回 万千宠爱玲珑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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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是初次来京城,但占据了小半个洛阳城的皇宫,却是不用任何人指路也能找到的。莫秋离远远的望着那金瓦红墙下半开的宫门,心里却不免有了些犹豫和紧张。
莫秋离从怀里摸出那块玉牌,瞧了瞧,又望了望宫门两旁全副甲胄的卫士,心里始终还是打着鼓点——这么一块小小的玉牌,真的能让自己进出皇宫?若非秦王妃郑重再三的说起这事,莫秋离真的难以相信。
前边过去一乘官轿,临到宫门时,从轿帘子下伸出一只手来,也不知是亮出了件什么物事,轿子停也不停,径自进宫门里去了,两旁卫士动也不动。
“看来进皇宫也没多麻烦,凭的就是这些劳什子信物!”
莫秋离如吃下了定心丸,将牌子收在袖中,大摇大摆的走向宫门。
守卫的长戟落下,横在莫秋离跟前。莫秋离不慌不忙掏出玉牌。几个守卫愣了愣,一人上前端详起玉牌来,与同伴交换了几个眼神,却对莫秋离厉声喝道:“哪来的疯子,还不快退开,这皇宫也是你进得的?”
莫秋离讶异莫名,指着手里的牌子道:“喂,你们看清楚了,这可是当今皇上御赐之物!”
几人又愣了愣,似乎也拿不定主意。一个胆大些的守卫上来便要夺玉牌,却摸了个空。纵然进不去皇宫,莫秋离又岂能让几个看门狗拿走王妃的宝物?
一个要夺,一个闪躲,两人竟撕扭起来。莫秋离本不想横生枝节,打算和几个守卫们讲讲理,可见了他们这副凶神恶煞的架势,便也不客气起来,三下五除二将几个守卫放倒。守卫们横七竖八的歪倒在地,一个伤势稍轻的,趁莫秋离不注意,突然跳起。莫秋离以为他要偷袭,警觉的后撤了两步,却见那守卫叫喊着奔宫里去了。
这样一来,莫秋离倒有些害怕了——倘若引来大批守卫,自己脱身纵然不难,但想再堂而皇之的进宫去,可就难如登天了。
不想那守卫刚跨进门里,便被人揪着衣领提起,手脚也哆嗦起来。那人身型魁梧,比常人高出不少,面黑如炭,一双裸露在外的胳膊,莫秋离粗粗估量了下,足有自己大腿粗细。
“慌里慌张的,你作死啊!”手里提着人的大汉怒斥道。
“……徐……徐统领,有……有人闯宫……”
莫秋离吃惊不小。能在皇宫里称“统领”的,可不寻常,想不到这黑面神竟然还是个职衔不低的大人物。
“放屁!我只瞧见你不在外边值守,却大呼小叫的往宫里跑,莫非你要闯宫?”黑面神竖眉怒道,“一边呆着去,晚点来收拾你,还有外边几个不中用的。”
黑面神将人撂下,大踏步的走出宫门。
莫秋离双手负在身后,斜望着黑面神,心里却在想着一会怎么打发这个黑大个。望着他不疾不徐,却落地有声的步子,再看他瞳仁,黑亮里散着精光,莫秋离便知道,此人一身好武艺。
对付一般武人,以莫秋离修炼了十年的道家上乘身术,无需任何咒术辅助,也能十拿九稳,但真正武艺超卓的对手,道家的身术便往往只长于灵巧轻捷,直接抗衡却是以卵击石了。
见来人越走越近,莫秋离忽然道:“你是何人?”
这一问似是多此一举,但实则是莫秋离的一个小伎俩——来人并不急于和自己动手,不慌不忙,倒是个沉的住气的人,而自己问了对方身份,那么对方多半会停下来答话。
果然不出莫秋离所料,黑面神停步,拱手答道:“在下徐承业,忝为御林军虎贲营统领,敢问阁下是……”
莫秋离微微侧首,一甩衣袖,朗声作答:“我乃平东……”
可刚说几个字,却突觉一阵烈风袭来,以莫秋离不俗的身术修为,竟然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让那阵风直卷到了面门。
莫秋离身子被一股巨力推了出去,在空中连翻了几个筋斗,落地后又连连后跳了几步才化解了这股劲力。再看那黑面神,却见他手里抓着一件亮闪闪的东西,正对着日头观望。
“糟糕!玉牌被他……”莫秋离又急又窘,玉牌固不能有所闪失,而自己竟被人这般轻易的偷袭得手,这口气却又怎咽的下?
可当莫秋离凝其全身真元,准备放手一搏时,却见那黑面神笑着走了过来,嘴里说着:“哎呀呀,误会,误会了!原来阁下是宁边侯爷身边的人,真是对不住之至啊……”
莫秋离本已全力凝聚起真元,此刻都已导向手中,可见黑面神这般说话,自己却又不便再动手,真元一时无从消散,如箭在弦上,已是不得不发。
实在无奈,莫秋离微一抬手,真元从右掌倾泻而出,竟将地面一块方砖击得粉碎。
皇宫的门都没进,却先打碎一块石砖,莫秋离颇为尴尬,不知该怎么解释。
那黑面神却看得的心惊肉跳,待两人走近,他还不时的朝那堆碎石瞟上一眼。
“徐统领,在下是从平东王府来,是王妃遣我来给玉妃娘娘捎几句话的……这个……我一介乡野鄙夫,不懂得规矩,这个……还望徐统领给我作个见证,我可不是有意闹事啊……这个……唉?徐统领……徐统领??徐统领!!!”
直到莫秋离拍了拍黑面神的肩头,他才如梦方醒,说话却是颠三倒四:“宁边侯爷让贵使带了几幅画给玉妃娘娘?那好,那好呀,娘娘最喜欢书画了……”
莫秋离讪讪笑了笑,又见宫门里涌出大批盔甲鲜亮的卫士,连忙朝着宫门方向指了指。
黑面神徐承业连忙转身,随即笑道:“都是兄弟营里的人,可能是怕门口有事,又见我半天没回去……无妨,贵使尽管跟我来便是。”
“哦……”
到了皇宫地界,莫秋离便觉得自己是个乡巴佬,如今好不容易算搭上这么个统领大人,自然对他言听计从起来,小心翼翼的跟在他身后,慢慢走向宫门。
“统领大人!”几个将领打扮的人从卫士群中走出,迎了过来。
“哈哈,没事,没事,一点小误会,大家都回去吧,快要到换岗的时辰了,都回去准备准备吧!”
徐承业不扳着面孔时,着实和蔼可亲,偶尔侧过脸来,被身后的莫秋离瞧在眼里,也觉得,比起适才刚见面时,他似乎没有那么黑了。
走在皇宫内院的汉白玉石阶上,穿过一道内门,两人折向西行。
见周围没了往来的太监和侍卫,莫秋离这才开口问起方才守卫不识玉牌的事来。徐承业苦笑一声道:
“王妃久居许昌,不知如今皇宫大内,已是另一派气象了,如今还认得这玉牌的人可不多了……瞧我,又多嘴了,单说说这玉牌的事吧。皇上当年曾把自己随身的两块玉牌,赐给宁边侯爷两位千金,还言明‘执玉牌者,可往来禁宫内外’,啧啧啧,皇上对宁边侯爷一家,可真是,没的说……”
“那是,那是,宁边侯为天子戍边,保家卫国,劳苦功高嘛……”莫秋离也接茬道。
“可不是吗……不过话说回来,其实犒劳侯爷,多的是机会,可皇上赐玉牌,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嘿嘿,这事我可知道的不少。”徐承业低声笑道。
“哦?徐大哥快说来听听。”莫秋离差点被这块小小玉牌给折腾的晕头转向,听徐承业自称知道前因后果,哪还有不想听的道理?
徐承业望望左右,压低嗓门慢慢说来:
“其实这玉牌可有些年头了,当年皇上赐牌子的时候,玉妃娘娘,和平东王妃还是侯爷府里的千金小姐,皇上和平东王爷出游,邀了当时正打了胜仗凯旋回京的秦侯爷一家。秦侯爷当时就把两位千金都带了去,结果你猜怎么着?”
莫秋离心道:“无非是皇帝和王爷见了一对姊妹花,被迷的一塌糊涂呗。”嘴上却说:“怎么了?徐大哥快些说。”
“嘿嘿,结果啊,那两位秦府的千金,就一个要做皇妃,一个要入王府喽——不过那时候皇上不便明说,怕谏官们闲话,但又想表露心机,好让侯爷自己主动提起这事。咱们皇上可是千古少有的聪明人物——不不不,皇上可不是凡人,他是真龙下凡嘛,自然和常人不同了……皇上就想了办法,把自己随身的玉牌赐给侯爷,说是给侯爷,其实却亲自放到了两位秦府千金的手里……”

听徐承业娓娓道来,莫秋离也不禁对昭德皇帝的印象大为改观——从前在市井坊间没少听人说起,说当今皇帝如何无能,如何愚笨,更有甚者,说皇帝连大臣们的奏折都看不明白。可听徐承业说来,昭德帝却是个颇有心机的人,全不似坊间流言中的那个笨蛋天子。
莫秋离正自沉思,徐承业却突然拉着他跪拜下去。
“参见玉妃娘娘!”
一语惊醒梦中人,莫秋离这才注意到,前面一群娇娆宫娥环伺中,一个明艳照人的美妇人,轻曳团扇,款步依依。一袭五彩莲花曳地长裙,上穿轻笼云纱银丝短襦,钗钿环佩,琳琅夺目,好一个娉娉袅袅的玉贵妃。
莫秋离看多了几眼,也觉失礼,忙低下了头。这等美艳当前,纵然是柳下惠再世,怕也不见得能忍住不瞧上几眼。
“是徐将军啊,快快请起。”
玉妃轻言浅笑,却已叫莫秋离倍感拘束,竟险些忘了自己正是来找这位眼下皇宫后院最受宠的皇贵妃的。好在有徐承业禀道:
“娘娘,平东王妃遣使来京……哦,就是臣身边这位……”
莫秋离如梦初醒,再一叩首道:“草民见过玉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草民受王妃所托,有信函一封,并几句话儿,要当面呈交给娘娘。”
说着,莫秋离还取下腰间玉牌,双手捧过头顶。
见了玉牌,玉妃娘娘秦玉瑶已知眼前人身份不假,微一思量,对莫秋离道:“你来我宫中说话……徐将军,有劳了。”她又从身旁侍女手上金盘中取过一支透白如玉的瓷瓶,交给随行太监,并道:“徐将军,这支瓷瓶本是我心爱之物,现在就送与将军,以犒将军今日辛劳。”
徐承业久在禁宫任差,哪里还会不懂这当中的意思——赠瓶犒赏,就是要自己“守口如瓶”,更何况此瓶以如此金盘盛放,必定价值连城,这样的“辛苦”,徐承业心里自然是巴不得常常能有。
徐承业接了宝瓶,谢恩退下。玉妃便立刻折回自己所居的“璧琼宫”了。
玉妃一路上和莫秋离说起不少宫里的规矩,也让莫秋离知道自己刚才的举动实在是太冒失——他手里的玉牌虽说非同小可,但也并非所有的侍卫都认得此牌。莫秋离由皇宫正门“正阳门”进入,实有不妥,持此玉牌固然可以出入禁宫,但却应走皇宫西侧的“天阙门”,那里时刻都有几名老太监随守,各地封疆大吏遣来的密使,或受皇帝密召的人,都由此门进宫。
说话间便到了“璧琼宫”。此宫兴建不过十数年,据说是建在唐时上阳宫旧址上,只是如今的神都洛阳,早已不止唐时的“周回五十二里”,而占据了小半个都城,横跨洛水之上的皇宫,更是比之李唐天下时庞大了许多。当年的上阳宫独处一隅,自成一处宫苑,而今玉妃娘娘的“璧琼宫”却在禁宫西侧,紧邻着空置多年的皇后西宫。
莫秋离从前所见,最奢华者不过是平东王府,但那平东王陈安连年征伐在外,经营修缮自己府邸也不过十年光景,加之他一心只想求子,于修园建宅的事并不十分在意,因此上,平东王府比之皇宫大内,实在是相去甚远。
眼见这宫里处处是景,或瑰丽,或雄奇,哪怕随便一处假山叠石,也必定是某处名山大川的缩仿,且巧夺天工,叫人叹为观止。高墙金瓦,明堂殿宇更不必说,只是行走其间,就叫人为之气窒,总觉步子也不敢稍重,喘息也需轻缓。
好容易到了“璧琼宫”中一处花厅。
退去左右,只留莫秋离一人,玉妃这才道:“人多不便说话,现在僻静了,你就实话实说吧……我那姐姐,没什么事可是不会想起我来的呢。”
这声音温婉清甜,其人又有倾城绝色容貌,让莫秋离心里连连感慨,为何一胞双生的姊妹,姐姐苍老如许,妹妹却娇艳若斯?想来是王妃不得王爷恩宠,独守空房,经年累月,人也老的快了;而玉贵妃则独得皇帝怜爱,百般呵护,万般宠爱,境遇大不相同。都言女人如花,而花自然是要雨露滋润才得盛放。
莫秋离稍稍理了理思绪,把自己的来意对玉妃如实说了。末了,又拿出一封信函呈给玉妃。
玉妃接过信时,瞧了一眼封口的火漆,接信后对莫秋离说了声“稍后”,便离开了。
回到自己寝宫,玉妃小心翼翼的拆开信封,又点起一盏油灯,将信笺放在灯火旁烘烤了一阵,再放进一只盛有清水的白玉盆中铺开。
信笺上的墨迹开始淡去,渐渐在水中消溶,而盆中的水也转为墨色。玉妃又从衣柜里取出一个小药瓶,回到水盆边,拔下瓶塞,瓶口朝下,轻轻抖了抖。一束银光撒下,原来是些银白的细微粉末,粉末尽数撒在盆里。
重新收好药瓶,再回水盆边时,浮在水面的信笺上,已经清晰的显出一行行赤色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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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呵,让莫先生久等了。”
听见玉妃清越如琴的声音从花厅偏门响起,莫秋离赶忙站起,躬身道:“贵妃这里清幽宜人,与其说是在等,不如说是在赏景的好呢。”
玉妃嫣然一笑,在厅中主位上落座,又道:“莫先生也请坐啊,我姐姐府里的人在我这里,就跟在王府里一样,不用这么拘谨。”
莫秋离笑着连连称是,心里却道:“身在大内禁宫,又对着这么一个艳丽无双的贵妃娘娘,一点不拘谨的,那普天下就一位老兄了,不过这位老兄姓陈名宆,可不是我莫秋离。”
玉妃唤人给莫秋离重沏了新茶,又向他问起王府里的近况,说起自己和姐姐有数年没能见面,竟潸然落泪。
直到临近午时,玉妃所问所说的尽是自己姐妹的事。莫秋离心里着急,可在这位仪态万方的皇贵妃面前却实在没法开口问别的。
花厅外忽然响起一串清脆的脚步声,一个宫女在门口施礼叩头后,对着厅内道:“娘娘,司膳监的公公们让奴婢来问您,您今儿个是在这边宫里用膳,还是去皇上那边。”
玉妃泯了一口茶,随口答道:“告诉他们,我今天哪儿也不去了。”
宫女告退离去。玉妃也站起身,莫秋离忙跟着站起。
玉妃歉然道:“莫先生,不是我这个主人不好客,只是这宫里规矩如此——午时一到,宫里就开始四处巡点人员了,除了皇上和众侍卫,或是因皇上召见留在前宫的大臣,这整个禁宫里,是不能有其他男子的,你看……”
莫秋离立即道:“娘娘言重了,草民这就告退……娘娘,王妃娘娘信上说的事,还劳您多费心了。”
“信上?”玉妃疑惑道。
“啊?”莫秋离也是不解,“王妃娘娘的信上没有说起我的事吗……”
“哦……是了是了,瞧我,信上都说了,说的清清楚楚,就是你要救人的事嘛。放心,姐姐让我办的事,我一定给你办妥。”玉妃忽而又笑着说。
莫秋离长出了一口气,又再三谢过,这才躬身退出了花厅,在一个宫女带领下,从西门“延礼门”离开了皇宫内院。
刚走出宫门,迎面便是一阵喧杂声。莫秋离站到道旁,见一队车马徐徐而来,竟是早上遇见过的,那位去上清宫许愿祈福的公主一行。
“嘿嘿,该来的总是会来。”莫秋离心里窃喜,早上没能一睹芳容,想不到如今在这寻常百姓不能靠近的禁宫内门门口遇见,终能一饱眼福了。
公主玉辇走在队伍正当中,越来越近。华盖下那个一身金色的倩影也渐趋清晰起来。然而,随着公主越来越近,莫秋离的下巴却拉得越来越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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