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回 天子御道生暗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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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入睡时已过五更,但莫秋离仍在鸡鸣时分醒了来。他可没忘,那个御剑宗的小道士就睡在隔壁,若是他起来练功了,自己还在酣睡,免不了又得叫他看扁了。
悄悄的穿戴好衣帽,看了一眼床上正熟睡中的陈萱婷,莫秋离心头一甜,转身走向前厅,脚下悄无声息。
以最轻缓的方式打开了房门,莫秋离轻轻的跨到门外,又徐徐将门关紧。
莫秋离故意走到隔壁屋子窗外,侧耳听了听,毫无动静。
“这家伙,果然还睡着,嘿嘿。”
心里得意着,莫秋离直奔府门,催促着值守的仆役打开府门,便出府去了。
过了大半个时辰,从城外练功回来的莫秋离刚一踏进府门,就被两个小厮扯着衣袖诉苦道:
“莫天师,莫爷,您快去看看吧!”
“怎么了这是?”莫秋离茫然问。
“莫爷,文海阁房顶上,有个,有个……他们说是莫爷您昨晚带回来的客人,是个道士,他在房顶上练剑呢!”
“练剑?”莫秋离有些不明所以。
“是啊,练剑,练的可凶了!那剑飞啊飞的,他就在房顶上蹦啊蹦啊……大家都怕的不行,莫爷,那可是文海阁,文海阁啊!”
莫秋离这才意识到,凌虚子怕是要闯祸了。文海阁是平东王收藏珍贵典籍的地方,有他早年搜罗的古兵书孤本、残本,也有近些年来他四处购得的道家珍籍,和不少价值连城的书画,而最要紧的,则是置于此楼顶层的,几十年来皇帝颁给平东王的所有圣旨,以及一些御赐墨宝。这样非同小可的地方,怎能任由别人在房顶上踩踏?
事不宜迟,莫秋离撇下报讯小厮,飞快的赶往文海阁。
到了阁楼下,已见不下百人围在了四周,对着房顶指指点点,抬头看去,凌虚子果然在房顶上练剑,正忙的不亦乐乎。
凌虚子手执利剑,而又以御剑之术操控钝剑与自己相搏。手持利剑的他,在金色的琉璃瓦房顶上闪转腾挪,格挡击刺,直把阁楼下百来号人看得心惊肉跳。最为紧张的,自然是担当着这片院落值守之责的一干侍卫和仆役——踏坏一片瓦,就足以要了他们的脑袋!
莫秋离并不清楚这琉璃瓦有多大来路,但却很明白,凌虚子脚下那间阁楼里供着的,是被平东王看得重于性命的东西。
“凌虚子,你快下来!”莫秋离跃上了对面一幢屋子,稳稳立在檐角,冲着凌虚子大声呼喊。
听到莫秋离的声音,凌虚子这才收剑回匣,也不及把剑匣系在背上,直接挟在腋下,跳到了莫秋离身边。
“你总算回来了。”凌虚子欢喜道。
“你总算下来了。”莫秋离也不掩饰不满。
两人异口同声:“我有话对你说。”
一齐怔了怔,两人相视大笑,又一齐跳落地面。
莫秋离对众侍卫和仆役交代再三,说明屋顶的琉璃瓦决无丝毫破损,又说了一通好话,人群才慢慢散去。
两人并肩往莫秋离所住的小院走。路上,莫秋离没了少埋怨,而凌虚子几次张口想说点什么,却都被莫秋离的唾沫给挡了下去。
到了院外,莫秋离该说的也说了不下三遍,这才问:“你刚才是不是也有话要跟我说?”
凌虚子松了一口气,心道,总算可以说了,刚说了一个“莫兄”,却听到院内一个脆滴滴的声音呼唤道:
“你练完功回来了?”
不用看,两人也都知道是萱婷郡主来了。莫秋离满脸洋溢着幸福,而凌虚子却是红着脸,满面无奈。
莫秋离看看左近也没人,大大方方的迎了上去,抱起陈萱婷打了个转,才将她轻轻放下。在她鼻尖轻轻刮了一下后,取笑道:“小懒虫,你才起啊。”
“你还说!”
陈萱婷的娇拳并不具杀伤力,但依旧让健壮的莫秋离面色“痛苦”的扶着胸口弯下了腰。这一弯腰,却让个子比她高出一头的莫秋离几乎要将脑袋搁在她肩头了。
陈萱婷趁机咬耳朵道:“我起不来,还不都是你害的,谁知道你昨晚那么……那么坏的。”
“什么什么?我没听清,你再说一次吧?”莫秋离将手掌搁在耳后问。
“说你这个登徒浪子不是个东西!”
陈萱婷的指头正要戳向莫秋离额头,却被他一双有力的大手握住。突然指尖上一阵麻痒,原来竟是被一脸坏笑的莫秋离含在了嘴里,轻轻吮吸起来。一时霞飞双颊,红云尽染。
“你别这样……那个小道士还在旁边呢。”陈萱婷挣扎了开,小声说着。
莫秋离扭头看了看凌虚子,见他正故作镇定的背对着自己,不禁好笑。
“怕什么,他又不是外人——何况,昨晚他就知道咱们俩的关系了。”
“可是……”陈萱婷说不出来,但总还是觉得,这个腼腆的道士似乎并不像表面上那样的对自己和莫秋离的关系熟视无睹。
“好了好了,时候不早了,你还是回你娘亲那边去吧,再晚点,来来回回的下人就多了,太多人看到你出入我这里毕竟也是招摇了些。”莫秋离放下陈萱婷的手说。
“你还知道怕呀!”
往莫秋离胸口又戳一指,却被他灵巧的躲开,陈萱婷扮了个鬼脸,欢欢喜喜的奔院外去了。
见郡主走远,凌虚子才回到院子里。莫秋离已经回屋,他立即跟进屋内,一进门,就反身闩上了门。
“关门干什么……”
“莫兄,有件大事要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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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海边也有些日子了,辛雨菡的一颗心却好像还没有从神都带过来。
每天,所有的师兄弟、师姐妹们都被安排下数不清的活计,似乎总也忙不完——而她却只需要在御林军大营里安心吃睡,什么都不用管,不用做。这些,都只因为自己帮了皇帝一个忙,假扮了一回公主。
不过很遗憾,她随着东行的队伍出发前,没有来得及与那位真正的襄平公主见上一面,只听皇帝说自己长得像公主的母亲。这个心愿,大概只能等皇帝祭天大典结束,掌门真人带着弟子们回京时才可能得到满足了。
在她一人独享的营帐里,有自己带来的书籍,还有副棋盘。多数时间,她只能看书,打坐,到了夜里,周英师叔往往回来和她对弈几局。在黑白纵横的搏杀间,师叔也常有惊人妙语,令她在修行上受益匪浅。
可不论她怎样努力的把心思都用在修行上,她都知道,心里那个影子都是挥之不去的。有时候觉得,他就在自己身边,而有时候又似乎与自己千山万水之隔。
这一日夜里,等了许久,棋盘边的长烛都已燃过大半,却仍不见师叔。她走到帐外,望向对面师叔的营帐,却是一片黯淡。
“师叔莫非是睡了?这么早么……”
辛雨菡吹熄自己帐里的烛火,只留一盏油灯,走到周英帐外听了听,并无声息。又轻声唤道:
“师叔,师叔可是安睡了?”
无人应答,看来周英师叔并不在帐中。
在海边搭建大典所用的阁台、祭坛,有从附近郡县征召的民夫,然而涉及到大典礼仪法坛,却少不得太一教众道士们亲力亲为。此次东来的三位玄字长辈里,玄清最恶烦杂琐事,基本什么事都不过问;掌教玄真得了一个“祈福祭天大典总司圣天师”的封号,自然对这次大典最为热心,里外大小事恨不能事事躬亲。而玄心真人周英则介乎理与不理之间,更多的是照顾同来弟子门人中年轻些,没出过门的,悉心于他们的起居和每日闲暇时的继续修炼领悟。

这会周英不在帐里,大概又是去弟子帐中巡视去了。除了辛雨菡一人的营帐在三位长辈们的大帐左近外,其余弟子们则以男女划分,分别在大营东西两侧,周围则有侍卫营帐环伺。
百无聊赖中,辛雨菡想起师叔前几日教给自己的新法术,一时心血来潮。她左右望了望,见无旁人,倏地钻进了师叔的帐内,先点起烛火,仔仔细细的在师叔榻上寻索了一番,终于给她摸到了一根细细的青丝。
“师叔真的是有道之人,年过半百了,头发还这般乌黑柔韧……”
短暂的艳羡过后,辛雨菡将那根发丝,用一张黄符纸包好,叠成一个三角形状,又取下帐中供案上的香炉,放到下面的矮几上,找来一支供香,点着了,笔直插在炉中。
辛雨菡将包有师叔发丝的符纸放在炉前,诚心拜了几拜,又开始依法施咒,默诵了几遍咒决,单手遥指供香,喝一声“起”。便见那供香上猛地亮起一团赤焰,转瞬即灭,接着腾起一缕飘飘悠悠的薄烟。帐内无风,薄烟却明显的指向辛雨菡右肩。
辛雨菡嫣然一笑,麻利的收起供香,还炉回案,熄掉烛火,出了帐,直往刚才轻烟所指之向而去。然而走了一阵她才发觉,已经到了大营南门。看起来,周英师叔并非是巡视弟子们营帐去了,而是出了大营。
和辕门处的军士打了招呼,辛雨菡便急急的出营门去了。她的身份,整个大营里是无人不知的——与三位大宗师几乎同享待遇,一路东来都有车马,到了这边,住的也是比军中将官们还舒适许多的大帐。营里都传,这位小道姑深得皇上恩宠——当然,传言也就仅止于此,继续深究,小兵卒们是没那个胆,也没这闲工夫的。
出营门走了两里地,到了一处小山。这小丘比邻海边,其实是块光秃秃的巨岩。辛雨菡兀自纳罕,师叔没事来这来做什么?一时犹豫不决。她怕万一师叔是出来练功,自己过去怕惊扰了师叔;而已经找到了这里,若不过去,又难免心痒——毕竟,她刚学的寻踪术,这还是头一回试用。
思之再三,辛雨菡还是蹑手蹑脚的往小山上去了。山不高,但却陡峭,饶是辛雨菡近来得周英指点,修为大进,身术远非旧日可比,却也攀爬的十分费劲。
眼看要接近岩顶了,她却没了力气,只好紧紧扒住岩面一块凸起,好歇歇腿脚。
忽听头顶一声低喊:
“伸手接了!”
辛雨菡听得是周英师叔的声音,一抬头,见一根绳索垂下,也不多想,双手牢牢抓住,就觉得身子陡然一轻,被一股巨力给拽上了岩顶。
“弟子冒昧,惊扰了师叔,还请师叔治罪。”辛雨菡倒乖巧,先叩头认错。
周英笑道:“你能找到这来,看来我教你的法术,你学的倒牢靠。”
辛雨菡却谦恭道:“那是师叔教的仔细,弟子可笨了,要不是师叔反复教了许多遍,弟子怕是练心决都记不住。”
“好好,随你一张小嘴说吧,呵呵……”周英看着月色轻笼下,辛雨菡一张清丽面庞,恬淡如兰,依稀有自己当年模样,心里说不出的喜欢和心疼。
周英喜欢这个虽不是最聪颖,却是最勤勉,虽不是最善言伶俐,却是最尊敬长辈的女弟子。但却也疼惜她命苦,年幼即被送上终南山来,自此再无双亲音讯,因天资平平,玄真掌门待她一贯冷淡,前番为皇帝铲除宫中奸邪立了功,颇受皇帝赏识,却又因此开罪了玄真——名义上说她是受皇帝恩遇的人,自己不敢再做她的师傅,实际则是想彻底的将她冷放到一旁,甚至不让她再与其他同门一道习经听课。
周英也知道,辛雨菡的心里亮如明镜,当然知道玄真掌门的心思,但她却从没有过一句怨言,只是沉默的忍受这一切不公,也因为这样,周英越发的疼爱这个最为特别的女弟子,甚至不惜与玄真当面撕破脸皮,也要教好这个徒儿。
辛雨菡见周英怔怔的有些出神,不知她心里想些什么,没敢打扰,便自己在一旁静静的坐下。
周英回过神,眼前不见了辛雨菡,不过听得她呼吸声在侧,便又放了心,转过身,悄声道:
“雨菡,你可知道我来这里做什么?”
“弟子不知,还请师叔示下!”
“嘘——小声点!”周英竖起手指在嘴边。
“哦……”辛雨菡嚅嚅着,起身走到周英身边,“师叔,究竟什么事啊?”
周英又问:“你可知现在是什么时辰?”
辛雨菡仰头望了望,见月已逾中天,掐算了日子,便道:“亥时三刻许。”
周英含笑点头:“算的挺快……不过,我不是考你推算时辰。”
“哦?”辛雨菡不解。
“你来。”
周英走到岩顶南侧,蹲下身来。辛雨菡跟过去,也随着蹲下。
“看到下面那条阔道了吗?”
“看到了。”辛雨菡轻轻点头。
“那是下月皇帝登临祭坛的甬道,到时候我教中会有四十九名男弟子,四十九名女弟子守在两旁,这甬道是最近才修筑的。”
“哦……”辛雨菡又是点头,可还是不明白师叔究竟想说什么。
周英侧过脸笑问:“你一定在想,师叔干嘛没事来这里看一条石道,对吧?”
辛雨菡未敢否认。
周英指了指下面,又道:“我也是前几日无意中发觉的。白天,那些军丁驱赶着民夫来这里铺筑道上的砖石,可一到夜里,往往在子时过后,便有一群黑衣人跑来这里,在石道两侧挖掘。起先我以为是要加固石道,或是新筑什么石阑之类的,可后来发现,他们是在两旁挖掘深坑!每夜里挖一小段,挖到丑时,再以木板覆住坑洞,上面重新洒土掩盖,白天便无人察觉。”
辛雨菡大惑难解,觉得这事实在有些荒诞离奇,可师叔说的话,却是毋庸置疑的。于是问:“师叔,那你有没有认出来,是些什么人?”
周英叹口气道:“初见那些人,觉得不过是些身强力壮的汉子,可后来见他们掘土、挑土的动作身形,又似乎身具武功,这时我便以为是些寻常武夫。但前日夜间我重来此处——哦,对了,我前几次走的都是山下,慢慢靠近他们的。结果当我想走近些看个究竟,甚至想神不知鬼不觉抓一个回来问个明白,谁知刚刚靠近,居然触动了阵法,好在我逃的快,不然被妖人所伤也难说。”
“什么?阵法?”辛雨菡更是诧异。
周英恨恨的道:“是啊,虽然没机会看个仔细,但可以确定,是本教阴阳五行阵中的一阵,设阵之人也必定娴熟我教阵法!”
讶异了片刻,辛雨菡若有所悟的问道:“师叔,那你的意思是不是这设阵的,是咱们自己人?”
周英却蹙眉摇了摇头:“须知太一教如今已是三宗并立,更何况,当初修神和炼器二宗为了传教正统的一番争斗,让不少门人弟子寒了心,退教远走他方,这些人的后嗣广布天下,他们之中有人会此阵法也不足为奇,只不过……”
“只不过怎样?师叔快说啊……”
“嘘——他们人来了!”
辛雨菡一惊,低头看去,果然见影影绰绰几个黑影,从南而来,飞快的向小山脚下的石道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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