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4、会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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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有些时候,武器决定论还是起不了决定作用的,特别是当交战双方的武器相差并不是特别巨大的时候。像现在这个样子,装备了马蹬、马蹄铁和高桥马鞍,以及从上到下都披上了重甲马铠的秦楚骑兵,虽然看起来气势汹汹,并且在一开始的时候的确让赵国骑兵骑兵吃了大亏。象在长安城外,李牧不就是空自拥有五万骑兵和十几万步卒,也宁愿选择退却么?但是实际上,我们却都知道,李牧那次并不是吃不掉我的六千铁骑,而是那不愿意用惨重的代价来拼罢了。
可是现在的情景对于尚子忌来说却有所不同了。在看到自己的骑兵在奔腾而来的铁甲重骑面前像是纸糊的——呃,抱歉,这个比喻用的不恰当,因为尚子忌恐怕还没怎么见过纸吧——一样脆弱,尽管他的心里面冒出的血都快要比得上那些被重甲铁骑砍到的他的那些部下流出来的血了,可是他仍然咬着牙挥手,不停的让自己身边的部队填上去。
“都给老子冲上去!”
尚子忌的声音凄厉的恐怕连他自己都辨认不出来了,不过现在却没有人理会,因为在这个时候,在见识了铁甲重骑的威力之后,他身边所有曾经自信满满的官兵的意识里,这个世界都已经开始变形了。
“上呀!”尚子忌仍然在嚎叫:“都tmd给老子上!他们就tmd那几个人,老子就是用人堆,也能把他们给压死了!是大赵的男儿,就都tmd别软蛋!只要能抓住项少龙,就是咱们都完蛋了,那也值!别让他们冲过去了,都给老子上——”
尽管轻骑兵比重甲铁骑的速度要快,可是对于从两翼突破的乌言舒和乌达而言,尚子忌也是毫无办法了。因为现在那里已经最先决出了胜负。
同中路的乌卓不一样,乌言舒和乌达分别在左右两翼排除了一个看起来十分无礼的阵型——两条斜面向里的雁形阵。虽然他们的这两条雁翅分得比较……嗯,还不是一般的开,以至于把中间的整个主战场都包了进去,但那的的确确还就是两行雁翅。就像他们的阵型一样,他们的心也同样巨大,他们不仅仅要突破迂回过去,而且他们的意图居然是要一个不漏的把赵国的这几万骑兵全都给包圆了。当然了,那雁翅首先刮得就是那迎上来的六千赵国轻骑。
徐海却不认识那什么雁形阵。在他眼里,那斜斜掠过来的哪里又会是什么大雁的翅膀,那分明就是一支残忍的长锯——锋利而又绵延无尽头!
紧紧的伏在马背上,好不容易躲过了对面那些铁甲怪物攒射过来的漫天矢箭之后,徐海猛地坐直了身子,挺起了手中的长戈,指向了正对面的一个怪物——他知道,要想活命,只有一个机会,那就是用手中的长戈撞下那个铁皮人!
二十步……
徐海心头一惊,对面的那个铁皮人悠然的抛开了手中的弩,顺手抓起了马背上的一杆长枪,然后几乎是优雅的上身微微一侧,接下来,就在徐海感觉到眼睛一花的空儿,那人挺起了长枪,上身顺势往前一探,像是给他做示范似的,一个标准的骑士出枪动作就已经在在他面前完成了。
不好!连续数年在生死之间打拼所养成的警觉猛然揪紧了徐海的心脏,不及细想,徐海盯紧了那对面那人被铁铠罩住了的面部,手中长戈再也顾不得杀敌,用力疾挥,向着那刺过来的长枪猛格过去。
兵器相碰撞的动静并没有想象中的震撼,徐海甚至觉得自己的长戈只是磕开了一根落下来的树枝一般,轻松但是……危险!
完全是下意识的,徐海上身猛地往马背上一伏,同时松手扔掉了长戈,双手猛地抱紧了战马的脖子。双马一错镫的功夫,徐海只觉得头顶一凉,然后眼角一片寒光掠过,随即他就驾着马儿冲了过去。
然而还不算完,徐海头都没有抬,任由着战马带着自己向前面跑去,不留神之下,倒像是已经战死在马背上一样。
呼——
总算捡了一条命!
知道耳边隆隆的马蹄声远去了以后,徐海才抬起头来,心有余悸的摸了摸刚被刮得光秃秃的脑门,挺身坐了起来,带住了战马回头,望着刚才的战场上面那横七竖八的同僚尸体,以及那些几乎是成一条斜线丢在地上的长枪和破碎的长枪,再望向那已经远去了的铁甲怪物手中反射出妖艳的色彩的弯曲马刀,这才明白自己是怎样的侥幸。
弩箭、长枪、马刀!
先用弩箭射,人后再用长枪撞,最后就有马刀削。这战场上的拼杀,在那人的调教之下,居然成了一门……学问,对,就是学问!
连续而不间断的弩箭,目的不是射死敌人,而是覆盖。在弩箭的覆盖之下,只要被射中,掉落下马来,那么在前后骑兵的冲击之下,也几乎没有了生存的希望了。
或者说有人很侥幸,没有被射中,但是只要在躲开弩箭之后身体的平衡性不是很好,那么接下来的长枪就是另一个噩梦了。
长枪的作用同样也不是刺死敌兵,而是刺中或者说是撞上敌兵。有着马蹬和高桥马鞍并身着重甲的秦楚骑兵,在这样的碰撞之中有着压倒的优势。而同样的道理,只要被撞下马来,不也就等于死掉了么?
最后的马刀才是最血腥的。
长枪只用一次,也只一次的机会,不管撞没有撞到人,都必须扔掉。顺着扔掉长枪的势子,就可以拔出身体另外一侧的马刀,再回手一挥,那没有被长枪撞下马的敌人这个时候也正好赶到了刀口……

象徐海这样只是被剃掉了头发的赵国骑兵虽然不是没有,但也绝对谈不上多。徐海苦笑着望了望一眼就能够数的过来的同僚,心里知道,至少,他们这些人的战争,现在已经结束了。
毫无意识的摇了摇头,徐海一夹马腹,率先离开了战场。
这以后,还能到哪里去呢?邯郸?算了吧!徐海心里一阵苦涩,难道这样被屠杀的经历,有了一次还不够吗?还是……去栎阳吧,说不得,也只有去刘巢那里了……
乌言舒却没有心思考虑身后侥幸未死的赵国骑兵,对于他来讲,两翼的交战已经结束了,现在骑兵的主战场就是中路了。
“收刀!”乌言舒缓了缓缰绳,大声命令道:“缓步,上弩箭!前后排交换位置!”
连发弩刚才虽然是被抛开了,但却绝不是被扔掉了,如果他们不知道在自己的连发弩之上系一根绳子的话,即使我对他们再宽容,也绝不会象配弩箭一样,给他们每人配上几百把。前后排交换位置,那是因为在刚才的冲锋之中,位于前排的无一例外都已经扔掉了自己的长长的木质骑枪,现在,该轮到后面一排来过过瘾了。
很快,命令就被完整的执行了,所以乌言舒很满意,特别是他毫无理由的从原本位于后排的一个骑兵手中夺来了一支骑枪,并把那个倒霉的骑兵赶回了后面一排之后,他现在就更加满意了,因此就连命令里也不可避免的带有了意思得意:“现在,先蹓一下马儿,等马力恢复之后,咱就好好的给李牧兜兜底儿!”
可是乌言舒却不知道,他恐怕永远也兜不到李牧的底儿了,而将要被他兜底儿的尚子忌却也不怕他,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因为尚子忌还不知道自己的两翼已经被粉碎了。
尚子忌现在没有心情也没有时间去注意除了眼前以外的任何地方的战况了——乌卓率领的由前四军组成的中路兵团在突破了他的第二道阵线之后,突然勒住了战线,在离他动用了几乎全部四万六千骑兵组成的中路阵线前两百步外停了下来。
这是挑衅,是羞辱!
尚子忌的眼睛顿时变得通红。跟从李牧征战了十几年,他这还是第一次在战场上遇到这样**裸的挑衅和羞辱。可是尽管他太阳**上面都蹦起了迪,可是现在他却也不得不一遍遍的告诉自己要稳住……稳住!
决不能冲上去!
不仅仅是刚才看到的那些铁甲怪物冰冷而毫无生气的杀戮让他胆寒,更加让他顾忌的还有现在那些铁皮人排列的阵型,就像一座移动的钢铁的城堡,整齐而妖艳!
是的,就是妖艳。本来那散发着寒光的铁甲,现在散发的绝不再是;冷冰冰的寒光了,而是混杂着本来应该是温暖柔和的色彩的红光——血红血红的红光。
可是尽着这数万大军,却没有一个人觉得这红光让人兴奋,他们现在只想呕吐,因为那是用他们八千同僚的血肉染红的光芒,更因为他们不可抑止的想到,自己的血肉也将毫无悬念的挂上去——是的,毫无悬念,如果一定要说有悬念的话,那就是时间先后的问题了。
在这一刻,即使是以十倍之数面对着敌人,这支曾让匈奴人丧胆的铁一样的大赵骑兵,也犹豫了。
“怎么办?”司马尚不由得望向了尚子忌,即使他知道尚子忌也毫无办法,但是习惯使然,他还是不由自主的问了出来:“我们该怎么办?”
“不管他!”尚子忌定了定神,不过与其说他是在回答司马尚的问题,倒不如说他是在回答他心里的惶惑:“只要我们挡住了他们,就算成功了——庞将军会把项少龙抓住,那么秦国也就完了。别看他们战力惊人,但是他们人数偏少,一旦陷入我们的优势兵力的包围,他们必然失败,再说了,我们的两翼已经包围了上去,等两翼的合围一旦完成,那就是我们……嗯?两翼……我们的两翼到哪里去了呢……”
虽然尚子忌不是没有看见现在在两翼的那些残兵,但是要让他承认那些人就是他报以厚望的曾经的两翼,看来不是那么容易。
“哼,”良久,尚子忌终于放弃了对于他的两翼的寻觅,很恨的道:“无论如何,只靠这些铁甲怪物,想要突破我们,那也是不可能的……”
“敌兵——”
突然一声瘆人的惊叫在尚子忌的后队响了起来,一跳回首,尚子忌顿时脸色发白。就在他们侧后,千余步外,两支整齐森然的铁骑兵,成雁行布列于旷野之上。
这要命的铁甲怪物,什么时候跑到……
“不怕!”尚子忌神经质的尖叫起来:“他们区区几千人,又怎么能消灭我们呢?我们可是有足足五六万……”
然后,他就看到了在稍远的地方,随着滚滚尘烟出现在视野里的几乎望不到尽头的步兵方阵——先是遮天蔽日的旌旗,然后就是刺破苍穹的戟峰枪林!
秦楚的二十万主力大军,终于赶过来了。
“怎么办……”
司马尚的声音再次在耳边空洞的响了起来,只不过这次,就连尚子忌也不认为他是在问自己的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对面军阵之中驰出一匹骏马,马上骑士高扬着头颅,面向着他面前的数万大军,扬声道:
“大赵公族大夫项少龙,言告诸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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