籍贯之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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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看旧相簿,会让人产生今昔何昔的奇怪念头,那照片里的青涩模样,曾经的纯真笑容,都已经一去不返,如今是再也装不出来了。不过那一份珍贵的记忆,到底还是借由此物留存了下来。少有人会去翻看户口簿的,一来那东西不大派的上用处,只不过在动迁升学之时拿出来充充场面,二来就算翻看也没什么好看,除非你对家谱之类也有同样爱好。
不过各位可有注意自己户口簿的籍贯一栏,那上面写的,却大有可能是你常年填表格必大书特书却从未涉足之处。比方说我的,赫然四个大字,广东潮州,心向往之而未曾有缘一见,倒是给了我冒充广东人的机会,虽然说在上海冒充广东人也未必有什么好处,呵呵。
关于潮州,我的印象非常模糊,有之,也只是来自于家中的长辈。而自从一年多前奶奶过世,家里再没有了一个正宗潮州人。以前爸爸和叔伯们和奶奶说话,还会掺杂几句潮州话,现在呢,爸爸喜欢说洋泾浜国语,我呢,便偶尔说说洋泾浜英语,也许长此以往,对潮州这两个字,要越发没有感觉了,那么趁此机会,写些关于潮州的记忆下来,也好在没有闲到翻看户口簿的日子里,提醒自己也算是四分之一个潮州人。
上海话里关于潮州,是有一句俚语的,叫做“潮州门槛”,什么意思呢,我曾经问过,也自己瞎琢磨过,而得出的结论是,这并非什么好话,似乎是说潮州人作生意时候特别抠门之类。至于其他的,恕我孤陋寡闻,哪位朋友有听过别的,也请告知一二。那么由这句俚语,我们可以推断出,在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的上海滩,大量如今日般涌入上海的潮州人,因为其作生意或者打工时候所表现出的精明,而曾经被那些自以为是上海原住民的人嫌恶过,于是乎,便有了这句俚语的诞生。至于这句俚语所衍生出的其他含义之类,暂时还没有什么结论,那便就此打住,不去多想了。
我们家,只有爷爷奶奶是正宗的潮州人,而他们,也正是随着父母来到上海的二三十年代的第一批新移民,用今日时髦的话说,他们在从吴淞或者十六铺上岸的那一刻起,便在自己潮州人的身份之外,又多了一个新上海人的身份,并且由此在上海一直待到他们白发苍苍,待到他们和我阴阳相隔。在***回忆中,爷爷的爸爸并不是很普通的打工仔,来上海还是带了些基业的,于是便开了一家当铺,以作为在上海安身立命之所。夏日的上海,他老人家敞开一身肥肉,手中一把蒲扇,乐呵呵的招呼来当铺换取些许银钱的客人,仿佛弥勒一般。当然这些都是奶奶平日里说起的,他老人家我是未曾谋面的。可惜日后一场大火,当铺付之一炬,而抗战也随之开始,其后的经历奶奶就没有提及了,我也不好瞎编,便姑且让家族在上海的风光留存在那国仇家恨之前吧。

常常被妈妈笑我的上海话是洋泾浜,至于我的潮州话,基本上处于幼儿园以下水平,听奶奶念叨多了,能懂两句,只是要我开口,却似乎并非易事。且在这边卖弄听的最多的一句,便是“naoaeo”。以上是根据原音照录,因为我实在不晓得要怎样写出文字,比如写成“挠啊异哦”,想来是没有人可以懂的。而这一句的意思,经过我多年的实际经验,用普通话说便是“孩子啊睡吧”,而用上海话呢,便可以说成“小囡好困来”。方言是奇妙的东西,由是可见。不晓得这边可有精通潮州话的,若是不吝赐教,当感激涕零。想来也颇惭愧,自己所谓的家乡话都不会说,也敢妄称潮州人,不过想来伴着岁月的无情,越来越多的人对故乡这个字,是越来越看淡了。
没去过潮州,不过一出生没多久,我便随妈妈去了江苏大丰,我最初生命里的两三年,是在那个小镇度过的,而何以我对这样一个地方,也没有什么印象,只在照片里寻到当年勇拍人体艺术的英姿,寻到些许去过的证明。其后待过较长时间的地方,崇明似乎不好算外地,但是对所谓上海人来说,崇明这个第三大岛,也有意无意的被算作外地。然后是六岁左右,在福建南平待了一个多病的夏天,水土不服直接导致了我对这个山脚下的小城并无太多记忆,只因为哥哥姐姐们的偶尔造访,让我对这个大伯住的地方有如下的印象:一座很小很小的城市,似乎只有三四条街道的样子,只要一两个小时便能轻轻松松的走遍全城,由此也导致了公交行业在那里极度不发达,倒是有个汽车厂在那边。同样的,在那里我留下了一些照片,除此之外,似乎没有什么了。
拉拉杂杂的扯了许多,流水帐的意味越来越浓,那么早些打住吧。其实这也算第一次比较系统的梳理了一遍自己对于那些所谓异乡的记忆,而对于我的籍贯潮州,我会想到它也是最近一次祭拜奶奶,怀念起她在我那些赖在网上不肯睡的日子里,总是会有一句“naoaeo”送到耳畔,那时候嫌她罗嗦,现在呢,想听这罗唆都听不到了,因为那个会念叨的人,去了,抛下那个还希望被她念叨的傻孩子,就这样去了。希望奶奶已经平安回到潮州,回到她曾经不断念叨的潮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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