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身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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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名军官抢上,双掌一挫,一点寒光闪过,跳丸般伸缩不定。阿梓衣带回旋,如挽重物,叮叮轻响不绝,转瞬硬拆了十余个照面。衣带柔软,与之相交,竟有金铁之声,再拆数招,带尖下沉,将那寒星绕住,却是一柄小巧飞剑。
张石晨叫道:“大家暂且停手!”手里长刀出鞘,向空斩出,将二人分开,突然向阿梓笑道,“小姑娘,好身手,那么你是随玄心正宗的三界圣女习的道术了?”阿梓出其不意,随口便答:“不是啊,宫主她自号毁心居主,几乎未和我提过什么三界圣女。”
张石晨笑道:“原来如此,难怪先前,钟先生对此女师承笑而不答。只是据我所知,贵寺的丹丘生先生,近来对靳宫主颇有困扰……”
金光负手望天,全是傲然之意,说道:“丹丘生胡涂混帐,耽于一己私情,千里远赴中原,累我不得不一路查访至此。但靳宫主也自有其处置不当处,只能将功补过,岂敢再耽误钟某善后?”
善后一词语带双关,他虽冒了大天龙寺一名隐居高手之名,却终不肯自屈身份,全然站在别派立场上说话。但张石晨等人哪里听得出?各各对视一些,经验低如李小倩、夜名等,只想:“原来他是来给那个怪人丹丘生善后的。”张石晨等则更进了一步,想到:“他自抬身份,又径自揽事上身,想来所图决不止善后而已。”
张石晨笑道:“此等宗派纷争,我监天司一向存而不论。只是贵寺丹丘生,无故劫了一名百姓西行,此事……”金光仍不看他,只道:“是个疯疯颠颠的中年人,对也不对?”一边的夜名啊了一声,急道:“你……知道我大叔的事?”连怯生生站着的小雨,也转过脸认真地望向金光。
按下一丝莫名的感动,他从这两个孩子身上移开注意力。但想到那个颠狂的自己,却是左手蓦地使力,更紧捏住酸疼不已的右腕。
就听他语带讥讽,沉声说道:“你大叔的事?当然知道,只是钟某极是好笑。”小倩插口道:“好笑?”金光冷冷地道:“我随张大人来此,原为南郭镇大局。只是想不到,一干主事之人,关心的只是个无足轻重的疯子!嘿嘿,真是不知轻重,就如玄心正宗一般的不知轻重!”
张石晨与楚略对视一眼,楚略会意,道:“百姓的性命,自然是官长们必要牵挂在意的,这是朝廷仁心所在,也不强求钟先生赞同理解。只是玄心正宗,却和不知轻重有何干系?”二人经验老道,一听便知,金光最后一句似是随意而发,实际才是一番做作的要点所在。
小倩却问:“夜名的大叔呢,你既知道,便交出他的下落!”
金光淡然道:“我既知道他的下落,自然能保他无恙,丹丘生再大胆,也不敢不遵我意思。南郭镇事了后,大不了钟某亲自将人给你们送回来。”小倩还要再说,夜名已是大喜,谢道:“那不必,我自己去接大叔就可以了!”
这时浓雾已慢慢散了,日光铺洒地面,行营高矗的旗杆,影子一分一分地移动着。金光不再说话,只移目去看着那影子,目光专注之极,张石晨等人正等他下文,见状不免更是愕然。
“还有三刻就到未时了,惊门逆转,先天一变为后天,生门化为死地。若此时将魔物引到死门附近,再以死士强冲镇中,引发死门威势,大则全歼,小,也能将彼处魔物困进镇里,容后慢慢对付。”
半晌,他缓缓说道,“惊门逆转”四字才一出口,楚略眉角一跳,脸上已是一片肃然。随即喝了一声:“且慢。”手一挥,喝令周围的官兵武士退下,偌大营前空地之上,顿时只余自己和张石晨,小倩夜名等人。张石晨会意,向夜名说道:“夜公子,是否也请你暂为回避一二?”
小倩忘了阻止,脸上也全是惊容,等夜名和小雨离开,她已连珠炮般向金光问道:“你怎知这阵法的密要?又怎敢这般当众叫破?你可知道,这是此阵的最大秘密,断然外传不得,就连我灵月教,虽不屑玄心正宗的自大,也未在此事上多作半点计较!”
金光不去理她,只对张石晨道:“张大人,你我也算萍水相适,有一句话,不知你肯不肯信我?”不等他答,傲然道,“如今的玄心正宗,在钟某眼里,须反省处不计其数,便如这天罗七十二煞大阵一般。我来南郭镇,本是为了门派私事,但正邪不两立,除魔卫道,是每个修道者的本份。而且……”

张石晨微笑道:“而且钟先生平生所学,未必便弱与了当今的玄心正宗,既能兼济天下,又能验证所学,何乐而不为之?”
口里说话,他留神去看金光,看不出多少神态变化,但眼神里的傲气,却是掩饰不住的明显。丹丘生与靳黛水的往事,小倩所知的已全部告之于他,两相印证,心中的一个想法,更坐实了一层:“此人虽无法力,但眼力学识,剑道修为,的确平生仅见,也难怪他目高于顶。丹丘生这一趟来,任性胡闹,算是大跌了大天龙密行寺面子。前因虽是三界圣女所种,但三界圣女与大天龙密行寺有旧,因此转而迁怒于玄心正宗,倒也是人之常情。”
他再移目旁顾,见阿梓极警惕地护在金光身后,便和颜向她问道,“小姑娘,我瞧你极担心我等对钟兄不利,是否靳宫主有着严令,要你全力护卫于他呢?”阿梓没料到他将话转到自己身上,意外下点了点头,据实答道:“那当然,前辈是万不能出事的。”
他心中最后一个疑问,顿时也有了着落,暗想:“果然,大天龙密行寺虽在西域,但也算一方大派,不能任意树敌,靳黛水的麻烦因私恋之事而来,更不愿因此累及毁心居多个对头。令贴心弟子随行护卫,表明自己无意得罪天龙寺,倒也不失为一个不错的选择。”当下哈哈一笑,道:“钟先生既对玄心正宗有了不知轻重之评,这里左右没有外人,却不知先生可否明示一二?监天司奉朝廷法令,除魔守土,于此等大事上,断然要一视同仁,不敢有丝毫大意。”
金光嘿了一声,毫不推让,上前几步,在旗杆边站定,伸手往地上一指,说道:“旗影移到此处,定有妖魔大举反扑。”拨剑斫出一道印记,再向前移了几寸,又道,“移到此处后,西侧阵法定会出现混乱,生死门开始逆转。”最后一剑斫在另一处,道,“未点正时,便在此刻,应在西南。魔气呼应,天象异状相助,非但逆转中夭,西南阵法也会破绽大显,被众魔物轻易突入其中。”
连小倩都为之色变,金光收了剑,又负手背后,淡然道:“不信我也无妨。只是魔物能寻着破绽入镇,便能寻着破绽冲出……”张石晨不待他说完,伸手当空,一个手势施出,楚略脸色顿肃,应了个是字,转身向行营大帐行去。
小倩更是吃惊,道:“张叔叔,你……你竟动用副使权力,令楚指挥使按此人说法,调部全力守于西南?”张石晨不答,却道:“小姐,除魔卫道,事关大局,夜名之事已有了着落,你还是立刻回海坛主处,协她应对今日的诛魔之战吧!”小倩一呆,道:“有了着落?可这姓钟的口说无凭……”突然明白了张石晨的意思,当即改口,“我这就回去帮枫灵姐,张叔叔你尽管放心!”
金光脸上全无一点表情,但面具之下,却微现了一丝极淡的冷笑。其实自张石晨开始盘问阿梓时起,他便已知道,自己这一番算计,终于真正地水到渠成了。
数十年宗主国师毕竟不是白做的,论起权谋设计,他岂会输于任何人后?路救张石晨,固然一半蓄意,一半巧合,但借小倩坐实自己大天龙密行寺的高人身份,却全属于了临时起意。好在实者虚之,虚者实之,举重若轻,效果如今竟是出奇之好。
但心中另一层隐忧,却于轻松中浮现了出来。连监天司这样的机设,都宁愿去扶持灵月教这样的新兴宗门,玄心正宗的人脉,在朝廷里竟至凋零至此?诸葛流云,果然不是才堪大用之人啊,那样的性情,如何懂得在朝的斡旋自保之道?
将这层心思压下,他唯有暗叹一声,现在,还不是担心这个的时候。只是宗门种种困顿弊病,偏偏成了他行事的棋子助力,如此的百味交陈,当真令他……不知该称幸,还是该称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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