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朱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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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光静静站着。
在藏月伸手欲拉不拉,不知如何是好时,他仍只负手站着,不向任何人投去一眼。他自己也说不清,是不愿去看,还是仅仅觉得没有什么多看的必要。
只是此前,朱雀声音响起之初,他虽暗祈一句“祖师爷保佑”,千万别让她当外人叫出“宗主”两字来,可隐约,仍有那么一份莫名的等待。
不用叫宗主,但起码,记得称他一声……金光吧!
这念头,一闪就湮灭了,他甚至有些恼怒,不知何以会闪过这么荒谬的想法。当着监天司和别派的面,让玄心正宗的人,呼出失踪二十年的前宗主名字?
这情形终会出现的,但应是,在将许多事与宗门现在的主事者明说了之后……
“那个,你……喂,你跟我走吧!”
藏月愣了一会,终于没有强拉,只提高声叫了一句。他目光不动,投注在前方昏暗的空中,人却已举步向营中走去。一名红巾汉子惊觉似地要来拦,一伸手,正挡在他右臂的伤处。于是在藏月喝声里,一阵剧痛袭来,他额上便渗了一层冷汗。
但脚步没有停下片刻,他表情淡然地从这红巾汉子身边走开,向前,再和朱雀交错而过。他甚至注意到了,在交错的这一刹那,朱雀的身子微微一颤,握剑的手,也随之微微紧了一下。
他笑了一笑,低低地,才出声就已消散了去,安静得象是从没笑出过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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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沉着脸,示意藏月跟过去,又向疾风吩咐道:“天色已晚,疾风,你去安排这些朋友在营地住下。见门主也好,为除魔大业出力也好,都留待明天再说吧!不过……”
她声音蓦地转高,透出了不容置疑的严厉。
“现在非常时期,各位住下后,还请不要出来任意走动。否则,万一惊动巡逻的弟子,引发什么误会,玄心正宗背个伤害同道的包袱事小,各位好朋友有所折损,那就真成了我朱雀的过错了!”
说罢,转身向自己宿帐的方向行去。
她的宿帐在营地正南,是四象中的朱雀正位,今日才腾过去的,将原本的正中主帐,让给了宗主诸葛流云。
流云宗主,这一次迟迟不至,倒不是因为他又贪玩胡闹了。
潇水边魔氛突现,杀人无数,练成怨雾,竟以这生造出的冲天怨气,将久已销声匿迹多年的无泪之城,生硬硬从虚空中又引了回来。
青龙玄武,在妖魔围攻下险死还生,幸被宗主与灵月教援手。但二将奉了宗主离开,却无巧不巧地,正好撞进了无泪城的入口。
按宗主复述时的说法,是“此时的无泪城,比二十年前七夜入魔的那一次更加可怖!”
因为怨气,弥天翻腾的怨气魔气!
潇水决堤,无数惨死怨魂的怨气凝结,似全被这无泪城吞噬了进去。
幸好青龙虽然有伤,神识仍是清楚,当机立断,在入口处指挥众人布阵自保,死活不肯被怨气吸进更深的城里。于是虽被困了许多天,但除了因干粮饮水有限而饥渴难当外,众人竟奇迹般地无一伤亡。
能出离也是奇迹。
诸葛流云将详情说给了她和司马三娘听,连见惯了生死离别的司马三娘,都代他后怕无比。只因如果不是天罗七十二煞阵正好逆转,与青龙所布的阵法产生呼应,又正好西边被压制的魔气,因幻电破坏监天司阵法而突然大炽,对满是怨气魔气的无泪之城产生吸引,那么就算再过百十上千个数十天,他们也只能在那城里苦苦挣扎下去。
无泪城里没有时间可言,不会轻易死去,却也永远不得出离。
这大约也是,流云宗主与司马三娘,都不赞成按宗规严厉处罚幻电的原因吧!毕竟,某种程度,是幻电救回了宗主和玄心二将等三十多名门人的性命!

朱雀慢慢走着,一边走一边想着这些,等到眼前幔帘摇曳,两名守在宿帐前的亲信弟子施礼叫一声:“朱雀护法”时,她才陡然地回过神来。
走得再慢,这宿帐,终究还是走到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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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
藏月领着金光先进的帐,见朱雀进来,叫了一声,又看一看已自顾坐下的金光,迟疑着欲言又止。
朱雀缓缓道:“暂且不要让宗主知道。别的弟子处,只说看到被别派欺负,你路见不平救回来的。”
说话之间,她的目光,由帐壁移向光影憧憧的烛台,再移向地面摇曳不定的暗影,却反常地,不向正前方看上一眼。
金光便坐在入帐正对的床榻边,烛火映着他的面色,一阵明,一阵暗,加上浅白的素衣,整个人,都飘幻得极不分明起来。
若真只是……飘渺的幻觉,会不会反而更好一些?
朱雀咬了咬唇,极用力,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从唇边传递入口里,很有些苦涩的感觉。
藏月跟随她已久,但从未见过师父如此神色,想到那几人大叫的什么“灵月教的疯子”,只当师父为这个烦恼,便小心劝道:“师父,如果他真是那个疯子,也算好事一桩。听说灵月教是因他,才与那西域钟九有所交集的,若我们送他回去,也许灵月教感我们的人情,反而会一心一意地配合我们应对妖魔了……”
“幼稚!”
沉沉地一声斥,吓了藏月一跳,抬起头看一眼朱雀才反应过来,那是男子的声音呀,怎么可能是师父在责骂自己?急回头,果然,自己带进帐的那人,正毫不客气地看着自己师徒二人。
藏月有些火了,叫道:“你说什么?玄心正宗的事,轮到你说话?”但那人理也不理她,森然又是一句:“朱雀,你的弟子,越发不长进了。这二十年来,你是怎么约束门人的?”
几乎咬了自己舌头,藏月连喝止都忘了。朱雀?这个疯子……竟直呼师父的名讳?而且,还是用这样居高临下的教训口气?但师父,一向刚烈果敢的师父朱雀,何以竟到现在都不见发作?
帐中一片沉寂。
金光也不是有意给朱雀的难堪。
一切早就不同了。
便是朱雀,方才营外的一交错之间,玄心四将之一的朱雀,那种隐忍中的提防,提防中的怜悯,怜悯里的不安,就已经在无声地提醒着这一点。
宗门是不可推卸的责任,但他还不至于天真到以为,这四将,会因他要负担的这份责任,便将种种前尘尽数忘怀,对他,依旧敬如昔日,领命奉行。
进帐,落座,如二十年前一样自然。
可宗门,终究不是当年的宗门了。
朱雀进来时,刻意不去看他,不过,他岂非也一直在迟疑着,不去看任何玄心正宗的弟子么?
直到藏月那段天真得过了份的话冒出来时——
现在的玄心四将,都是他当年,从少年弟子里千挑万选出来的。只因这四人各有所长,独立自信,能为玄心正宗独当一面,所以,他对他们,不惜余力地锤炼之余,寄予了最大的期望。
不过才二十年而已!
潇水之滨,青龙玄武二将率众迎敌,门人却手忙脚乱,连一个防护大阵都布署得失措惊忙。
南郭镇外,朱雀的亲传弟子,不知轻重,一味胡闹,末了连身份都暴露了出去。
如今,竟又让他听到了如此天真的一番话!而且,仍是朱雀,他寄予过重望的玄心四将中的朱雀,亲自调教的亲传好弟子!
他一阵恼怒,一番斥责,顿时冲口而出,便如二十年前一般的冷肃严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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