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三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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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然是帐中。
一人端坐,三人对面而立,只少了白虎,否则便是二十多年前,玄心正宗高层最习见的场面重现。
金光已醒。
他醒后端坐,未容三将开口,便自顾问起事来,气力虽不足,声音虽低沉,语气却是不容置否的斥责:“我昨夜来玄心正宗时,那几个小派中人呢?朱雀,你将他们看管起来没有?现在,仍是留在本门手中么?”
朱雀一呆,道:“哪个小派?”旋即想起,色为之变,转身向外,提气喝道,“疾风何在?”
帐外有人应道:“师父,疾风被叫去帮忙主持阵盘,由弟子留在此候命。”声音清脆,却是藏月,朱雀疾道:“昨晚那至尊什么道门安置在何处?藏月,你速去看看,这些人是否还在本门?”
青龙不解,见金光神色间极有愠色,便道:“你心脉伤势极重,思绪越多,自损越甚。象这种小事,玄心正宗自会处置,你何必追究多问?”
金光面无表情,只道:“夜名与小雨,丹丘生当着灵月教中人的面带走,他移魂之后,又当着他们的面,借了夜名的身份救人突围。很好,你们极好,朱雀,玄武,这都是你二人亲身经历的,居然连如何善后都忘了——”
张了张口,青龙已不知如何接话。事前三人商定先问清情况,也设想了金光醒后的各种可能的情形。却万没料到,前宗主一醒,便是怒气比他们更甚的责备,直骂得他们到现在都转不到正题之上。
朱雀也低头不语,半晌,还是玄武说道:“是,这件事我们是欠思量了。不过那些小派,我们也不能扣上一辈子,你来营地时既然没有避开他们,想必心中早有处置的办法了?此事原本无法长久瞒住,别的不说,你从监天司突然失踪,迟早要着累及毁心居一脉的。”
金光语气转为平和,道:“很好,想不到青龙朱雀都不及你冷静。”轻轻一叹,忽又道:“不过也理当如此。”
玄武身子一震,一直平静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变化,低声道:“四将之中,玄武偏于医道。人人只知医者仁心,却不知医者,最需的便是冷眼旁观的心性。用药如用兵,心性受悲喜情感动摇,又如何静心调停君臣佐史缓急——这些话,是你多年前和我说过的,玄武不敢有一日忽忘……”
这时,藏月的声音从外传来:“师父,春陵帮江帮主,监天司引路的军爷,连同那小派的弟子都在我们安排的宿地,只有……那小派的门主今日一大早便不知去向了!”却是她快去快回,已将情况查看清楚。
朱雀脸色一白,手按上了剑柄,沉声道:“是我疏忽了,我这便带人,去查那门主下落!”
玄武却制止,道:“朱雀,你是血脉乍逆又顺,全仗封住三处要**才维持行动自如。若再提气争斗,只怕你也要当即落个伤重不起的后果!”提气喝道,“藏月,传我的令,那几位朋友,尤其监天司的军爷,一定要好生招待,但在我三人同意之前,不得容他们离开住处一步!”
“好了。”金光微合了双目,疲乏之感又是阵阵袭来,只道,“玄武,你们想问什么,尽管来问罢!本座既然回来了,便早有了重新面对的准备。”
仍是玄武,一抱拳一低首,极客气地应道:“玄武是有话要问。但不论怎么说,燕赤霞一事,还是要先谢谢金光先生,多谢先生身在宗门之外,却仍为我玄心正宗解了此厄!”
朱雀突然叫道:“玄武。”望向金光,又迅速闪过,迟疑劝道,“他心脉伤得极重……这些话你少说些为好。”
玄武看了她一眼,沉声答道:“正因为他伤得极重,所以,今日这些话必要说出,他也必要……答应我的所请才行!”
一劝一答,并没压低声音,帐中人人都能听到,金光嘴角微一抽搐,身子一动,似欲站起,终还是又跌坐了回去。
但他的脸上,依旧全无表情,只冷冷道:“不用谢我,也不必记挂这区区微伤。但是玄武,你想说的必不止于此——难不成,二十年过去,你在本座面前,连直言不讳的勇气,也不复有了么?”

玄武应声抬起头,面色苍白,却迎着他目光,毅然继续道:“是,玄武直说。玄武想说的是,当年我等未废去你的宗主之职,玄心灵镜也在你身上未曾传承,若当面称你一声前宗主,算来与理不合。但是,二十年来,你身陷颠乱,行为乖错,下落不明,这宗主之职,未废也形同已废……”
有血从口角溢出,金光自己,却恍如未觉,简短又是一声:“继续说!”
青龙叫道:“玄武!”
玄武脸上更见苍白,但最后一番话,终还是斩钉截铁般吐了出来——
“金光,称你一声宗主易,承认你仍身列玄心正宗也易——但无其实而强居其名,上负于祖训,下愧对于宗门,玄武断然无法做到!君子欲治其事,必也先正其名,名不正,则言不顺矣,所以在你回归宗门之前,恕玄武,无法以同门之礼待你——”
金光静静听着,一言不发,半晌,一声低咳,又是一声低咳,咳声低沉,却越来越急促吃力。
青龙再不忍看,焦躁问道:“玄武,你究竟想做什么?方才你独自一人,与白虎用传心术交谈了半天,你……与你现在这番话到底有无关系?”
“是有关系。”玄武并不否认,早先那种坚定的目光,再一次出现在眼里,于是,连朱雀也觉出了不对,追问道:“玄武,你和白虎到底商量了什么?”
金光突然开口。
极是低沉无力,但并没有多少怒气,只缓缓道:“不以同门之礼待我,那又如何?本座的身份,还轮不到玄武你来裁定判别……”
玄武眼角已微有泪光,但口气却毫不放松,一字一顿地说道,“玄武不是判别裁定,玄武只是实话实说!你若想重回宗门……”
“本座何须重回?本座又何曾……背离过玄心正宗!”
玄武紧盯着他,猛地追问一句:“你自认不曾背离,不代表玄心正宗就一定会承认接纳!难道你竟自认为,可以凭你一人之力,压制住整个宗门的人心向背么?”
蓦然翻身跪倒,玄武沉声续道:“所以玄武今日在此恳请——以我玄武的私人身份,恳请金光先生以大局为重,答应玄心正宗的一桩不情之请!”
另一处。
海枫灵来访,清脆笑声,声声飘入帐内。
一瞬之间,阵盘边除了疾风外,流云和司马三娘,一人一魂,神色间全是悲欣交集,透出异常的惊喜。
但是,也反常地一片沉默着。
只因天罗七十二煞大阵阵盘,在目前是何等重要的所在?司马三娘纵然牵挂女儿,流云纵然身为宗主,也不敢让外人入帐叙话,更不敢暴露出主阵之人,是已死去的宗主师娘的魂魄之体。
流云有些歉疚,呐呐地,不知如何向司马三娘说明。但司马三娘,早看出了他的为难,温和地笑了一声,主动劝道:“傻孩子,不用为难,师娘难道不知其中轻重么?你去吧,师娘远远看一眼就可以了。”
掀帘,流云出去,帐帘开合摇曳。
他的声音在帐外响起:“自从上次一别,南郭镇又能再见,海坛主,流云与贵教,还真是有缘之极。”而海枫灵,那个今世的红叶,正礼貌地回答着流云,窄袖短襦,深红长裙,在一群灵月教众里,格外显眼出色。
连一颦一笑,都象极了前生的模样呢!
司马三娘出神地看着,帐帘的摇曳,却渐渐慢了,停住,将她的视线,阻在了帐壁内,再看不到那个娉婷的美丽身影。但她仍是看得那么地出神,连姿态都不曾变上一变。
只因二十年的岁月,突然,变得可以挽回,从她身体里分离出去的那一块骨肉,仿佛又一次,变得这么触手可及。
“大胡子,知道不?我真的……又见到我们的女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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