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子夜山中闻鬼哭 火炎昆岗聚宝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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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陆压化道长虹离了长江一路飞行,却值子夜时分,只见一道长虹跨月,飞至山前。那山方圆数十里,高约数里,正面高峰凸起,左右山脉前伸,形如箕掌,山顶形如羊头,却是太行山余脉,称为羊头山,又名首阳之山。西北百里之遥又有一山,名为发鸠,三峰傲立,挺拔清秀,却隐隐暗藏着一股悲怆之气,陆压看了那发鸠山微微叹息,径望首阳山中落下。又见山脚下有巨灵足迹赫然在目,山间草木凄凄,满眼荒芜,萧瑟凄凉。
原来昔时炎帝曾于此山中遍尝百草,一日中毒七十回,幸得茶而解。又得嘉谷于此,始教人播种。陆压看了一回,忽然听得有人作歌曰:
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神农虞夏忽焉没兮,我安适归矣?于嗟祖兮,命之衰矣!
那歌声随风而来,断断续续,若有若无,幽咽犹如鬼哭,令人闻之毛发悚然。陆压哪里在意这些小鬼作祟,大踏步循声寻去,早见那西山一眼石窟中坐着两个老儿,形如骷髅,各裹一件老羊皮袍子,生得大头细颈,双目赤红如血,满头须发参差,腹大如鼓,伸着十根竹节般的手指拍击自家肚皮,砰砰有声,歌唱不止。
见了陆压,二人怪叫一声,眼里放出光来,齐跳将起来,直奔道人扑去。陆压见他两个满口獠牙零落,兀自垂涎欲滴,心中暗叹,把手一指,那两个饿鬼未及冲出窟来,登时满身起火,怪叫连声,就地滚了几滚,顷刻化为灰烬。
陆压看了冷笑:“谅你两个蠢物,怎敢近吾。却不是自讨死路。”又见两个僵尸阴魂化作两只幽蓝光球浮将起来。陆压打开葫芦盖,只见那两道魂魄钻入葫芦里去了。道人回身看见中原朝歌方向一道白气冲天而起,形如玉柱,血气萦绕,道人笑曰:“今番出来尚有一事未了,待我一发了了,再回山去不迟。”
复化长虹飞起,瞬息万里,早至朝歌城中落下,却是子夜未过,虽然街道清冷,道路宽整,城池壮丽如初,家家夜不闭户。原来武王克商后,封纣王嫡子武庚为殷侯,管理殷商遗民。武庚素有贤名,深得民心,以至商民安居乐业,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其治如斯。当下陆压径至殷侯府中,穿墙而过,立在院中。一入侯门,顿觉阴风刺骨,四下里漆黑不见五指,也不知有多大庭院,道人信步前行,只觉得脚下似有无数枯手拉扯一般,哪里着意,那些手靠得稍近,即化飞灰去了,如何近得道人。行不片时,前头早现出一座宫宇,鳞次栉比,飞檐翘翼,颇为壮丽,顶上一轮圆月,殷红如血,大如巴斗,高悬半空,将四下里庭院映得血红一片。就听得里面有人大喝一声:“武庚,你好手段!”声音惊骇之中又极是愤怒。
陆压微微一讶,急捻动隐身口诀躲在一边。就听得惨声长呼,一个高大身影撞破宫门倒飞出来,重重跌在院中。陆压看时,那人生得身长丈五,披一身金甲,三头六臂,面如蓝靛,发似朱砂,上下獠牙交错,额生三目,口里呕血不止,半晌爬不起来。跟着一名白面银甲的少年将军跳将出来扶住,手指门里恨声道:“你这孽畜!如今天下已定,尚要不识天数,须连累了父王!”小将说罢双眼张开,左眼金,右眼银——原来左眼主生,右眼主死,当下一道寒芒犹如银箭一般射入宫里去,过了片刻,那宫中银光暴涨,将整座院子都笼罩在内,只听得一声长笑,一团丈许白光飘入院中,隐隐约约一个人形包笼其中,离地尺许,冷光四射。那三头六臂的大汉怒吼连连,伸手自怀里取出一物,形如极是古拙,口里念念有词,祭在空中,只听得声如山崩,那宝贝化做五十丈长宽,色如青玉,其上雕满奇形字符,四个角上镶嵌黄金,如泰山般自半空里打将下来。
那团白光见势不好,骤然光芒大盛,那光焰直涨到十余丈高下,忽地左右一分,化为七道白练,迎着那巨印顶去,只见那如山**,被白光一照,纷纷分离崩析,块块掉落,须臾化作粉碎,散落满庭碎玉。白光中那人冷哼一声,那七道白练犹如长尾般倒卷下来,早将地下二人裹了,动弹不得。二人破口大骂不止,尽是“妖狐!孽畜!”之类。那光中之人忽地柔声道:“两位兄长,你也莫要怪小弟手辣。谁叫你不巧巡游至此,撞见我与三位诸侯议事?若是放你回去,莫说周人放我等不过,须臾便有天兵来伐我。好歹兄弟一场,我便叫你死得畅快些罢。”
话音方落,就听得暗处有人叫道:“殷侯手下留情!”
那白光中人吃了一惊,周身白光骤然消散,却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长身玉立,一袭白袍如雪,生得面如冠玉,唇若丹朱,额佩宝带,一双细眼之中黄光荧荧,极是妖异,身后七条雪白长尾犹如龙蛇一般,将那两人死死缠在地下。
少年看了陆压模样,眼中妖火一闪而灭,笑道:“道长有何话说?”
陆压呵呵笑道:“值年太岁,五谷星君乃是天庭册封正神,殷侯岂可擅杀。难道不怕上天降罪么?”

少年冷笑道:“那依道长之见,又该如何处置?”
陆压道:“这个何难。”便解下腰间红葫芦来,那少年看了,眼里杀机陡现,却转瞬即逝。道人将葫芦盖子开了,摆在地下,便有一物自葫芦口上飞起,高约丈许,长七寸五分,有眉有眼,双翅扑棱有声,嗡嗡响个不住,眼里放出两道白光,早将殷郊殷洪兄弟二人定住。
陆压便打躬道:“请宝贝用膳。”只听得二人齐声大叫,两道光彩自泥丸宫里倒吸入那物口里去了,双双委顿在地。
那少年吃了一惊,道:“你说莫杀他俩,怎地又取了他性命?”
陆压笑道:“我怎肯结此因果?适才不过叫宝贝吸了他这段记忆,叫他忘了此间缘故。你终是帝胄,该有此一段腾挪,那天庭怎好随意插手人间兴衰,只是莫折损了这些天将,便是无妨。待吾将这二人送走,你自依旧起事便了。”
说罢提了殷郊殷洪,哈哈一笑,一道白虹冲天而起,登时不见。
那少年双肩微微颤抖,目送长虹隐没天际,脸上尽是恨意。回过身来,只见背后三个老者,俱衣着鲜丽,只是目光呆滞,不似生人。少年沉声道:“姬鲜、姬度、姬处,我前日叫你等散布流言,道那姬旦意图取姬诵小儿代之,此事若何?”
中间一个矮胖老者忙道:“如今举国上下尽传此事,朝野内外人心惶惶。那周公不得不为姬诵冠礼,自家离京而去,如今朝中全由召公主持。可笑当日姬旦为表心迹,临行之时作歌一首,当朝诵与那姬诵小儿听哩。”
少年听了脸色微变,问道:“是何歌谣?”
那姬鲜想了一想,摇头晃脑吟道:
“鸱鸮鸱鸮,既取我子,无毁我室恩斯勤斯,鬻子之闵斯!
迨天之未阴雨,彻彼桑土,绸缪牅户,今女下民,或敢侮予!”
右边一个瘦高老者接道:
“予手拮据,予所捋荼,予所蓄租予口卒瘏,曰予未有室家。
予羽谯谯,予尾翛翛。予室翘翘风雨所漂摇。予维音哓哓。”
少年听了眉头微锁,沉吟片刻,道:“只恐那姬诵不日便要召他回京。事不宜迟。我立刻叫诸族使者回国起兵。你等各自归去,速起本国兵马,三日之后里应外合,一举攻克镐京!”
管,蔡,霍三叔领命,各自去了不题。
公元前一零一九年,纣子武庚与朝歌外卫,鄘,邶三国诸侯姬鲜、姬度、姬处联合起兵反周,更有东、奄、薄姑、徐戎、淮夷、祝融、赢诸族响应,其势甚大,当时天下动荡,史称“三监之乱”。
于是周室危急,周成王姬诵召回周公旦,周公内弭父兄,外抚诸侯,历三年东征,灭国五十,乃杀武庚。据云武庚有异术,能白昼食人,众军莫能近。其时天降白光,中武庚,身首异处,化为狐形,有七尾。周公又诛管叔,放蔡叔,贬霍叔为平民,又迁朝歌殷民于各地,天下始定。
却说这一日,陆压闲坐火炎昆岗前,将一颗洁白如雪的珠子把玩不已。那珠内隐隐一个人形,依稀便是武庚模样,咬牙切齿,神情愤恨已极。
陆压手拈白珠,对着当空烈烈骄阳不住旋转,笑道:“殷侯,你应杀运而生,却该死于吾手,此皆是天数如此,休怪贫道。”便将白珠投入葫芦之中,晃了一晃,那葫芦颜色越发鲜红起来。陆压哈哈大笑,忽然背后有人长叹一声:“可惜,可惜!”
就觉得四下里宝光照耀,将那无穷火光盖了下去。
陆压大吃一惊,急忙回身看时,只见百丈珠光宝气中现出一物,有如人形,身长两丈七八尺,状如七彩琉璃,遍体通明剃透,周身镶满无数金珠宝玉,琳琅满目,五光十色,颗颗大如鸡子,光华四射,刺得陆压睁不开眼,掩面苦笑道:“吾友莫要相戏,眼睛也晃得花了!”
那人呵呵大笑,嗡嗡之声震动四野,笑道:“你这厮好生悭啬!得了宝贝,也不叫我前来共赏,难不成怕我夺了你的?”
陆压笑道:“不过是个人与妖混血的狐妖,内丹能值几何,真人要时,便送与你。只是来得晚了,却是不巧,休怪休怪。”
真人道:“我与你比邻而居,却也如此吝啬。若无我,你这炼魂之术怎得如此精进!也罢。若是我强要你的,人倒说我得陇望蜀了。只是你既助那女娲,今番除了武庚,未免白忙活一场。我知你居心叵测,也不管你。好歹故人一场,有句话却要劝你:得收手时便收手,强与天斗,终无善果。”
陆压笑道:“真人所言,陆压岂有不知?只是生于此世间,身不由己。你不去算人,便要为人所算——便如真人你,难道就真能次次度得种种厄运灾祸么?”
真人呵呵笑道:“既然如此,你好自为之。”轰然炸裂开来,只见无数宝珠满天飞舞,四散去了。
毕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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