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回 盘古失落玲玲心 万劫生成等流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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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天之上,红日不显,金紫黯然,惟见雷峰如聚,波涛如怒,虹蜺飘光,大风吹电,照耀云日。
天真九皇悬浮于空,环伺周天,或如戏药,或如火莲花,或若抱卵,或类抱莲,或如六边之形,或形似白龙无足无首无尾,或如三角锥塔,或似人面有眉有眼,或形如巨鱼而全身甲胄,烟火弥漫满身,吱吱嘶叫,皆奇形怪状,不类人形。
当空重重云光电气里,金色龙蛇体长千万里,上摩苍苍,下覆漫漫,揭太清,蹶厚地,项萦虹蜺,目耀日月,仰喷紫电红雷,蛇颈雷鬃鬣鬣,飞扬天外,左回右旋,摩天翱翔。
电光影里,忽现人面桃花,皎好玉容,黛眉如剑,凤目飞扬,鬓边青丝缕缕,飘飞如烟,顶上峨冠巍然,长身玉立,白衣如雪,背后金花掩映,傲立蛇颈之上,忽地纤手轻招,足下滚滚雷鬣丛中,一条桔红色的闪电摇曳而起,飞入手心,金花教主双手轻轻捋过,一阵噼啪连响,俨然三尺长锋,剑身飞光摇电,猛然直指向天,电光爆涨万里高下,直冲天宇,径上百余万里,蓦然散开,化作千千万万条虹光电流,四下里漫天散放,倒落长空,齐向天皇大帝射去。
雷光火丛中,天皇大帝耀魄宝冠冕堂皇,驾青白黑赤黄五色神龙,身长四百万里,目如四大海水,五面皆然,十目一齐放射神光如瀑,纵横奔流,贯彻天上地下,与满空电流虹气相互激撞,彼此湮灭虚空。尚有神光万千,密集如雨,纷纷激射而下。
金璧风驱动足下龙蛇,长躯横越天宇,无边金花海洋蔓延密布满空,挡住重重耀魄神光,神光落处,花潮涌现,亿万金色花瓣纷飞乱舞,花岚缤纷,零落无穷。
金色龙蛇乃金璧风以巴蛇之魂凝炼成身外之身,与自身本命相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耀魄神光乃是先天斗父周御王采太古星辰本体光辉,倾注天皇大帝体内,有生灭宇宙之威能,非同小可。金色龙蛇纵然身长无限,环绕阎浮世界,亦当不得这般直射,低声长吟如钟,其声甚是痛苦不堪。
金璧风柳眉微颦,身子微微一晃,一丝鲜血自唇边悄然挂下,朱唇紧咬,催动龙蛇,迎着当空神光摇照,径奔耀魄宝飞来。
紫霄宫禁卫,乃先天真圣亲手创造,若论单个法力,倘若身居紫霄上宫,个个足以媲美道门三清,西方二圣,纵然女娲、伏羲兄妹亦未必能胜。一旦下降三界,法力十不存一;饶是如此,依然神威无比,足以毁天灭地,三界神灵罕有一合之敌。更兼这些紫霄卫身受真圣加持,神力永不枯竭,不生不灭,永恒长存,纵然被人一时打散神体,不消一时三刻,自然凝聚如初,且又数量庞大,无穷无尽,一旦大举降临三界之内,纵然佛道妖神联手,也绝无半分胜机。
此番真圣所遣之紫霄卫,乃天真皇人座前天真九皇,先天斗父周御王、先天斗姆紫光夫人膝下长子,天皇大帝耀魄宝,不过紫霄真圣麾下禁卫九牛一毛,仿佛沧海一粟,冰山一角而已。紫霄仙子虽非紫霄卫,亦不遑多让,金璧风纵然早已渐复混沌无限之身,法力直追通天教主,被天皇大帝一击之下,亦已受伤非浅。
其时天皇大帝耀魄宝仰天啸吼,神音浩浩,惊动九天十地,五面齐张巨口,牙排青玉之峰,舌搭天桥,喉通幽谷,无穷滔天神焰自喉间喷涌而出,如飞湍瀑流,热浪翻滚,洪流滔滔,席卷天地。
又有寒流一道,远看仿若银河倒挂,白练滚滚,穿空而落,须臾近流至近前,无数六角星芒凝聚,先天星屑尘埃间杂其中,渺渺茫茫,翻飞倒卷,弥漫了苍穹宇宙。
又有流沙滚滚,风吹沙尘,亿万龟鳖龙蛇浮游其中,漫漫无边,充斥云空。
又见那青白黑赤黄五色神龙峥嵘头角,昂扬吐信,扭转招摇空中,咝咝叫吼,口吐一团团五色缤纷的雷光电球,如冰雹般乱纷纷当空砸落。
剑光如照,片片纷飞,划破长空,切开万颗雷球电丸,轰然爆裂连串,如七色烟花缤纷绽放满空。
怒叱声中,紫霄仙子万里身躯缩至常人大小,裙带飘飞如虹,越空飞来,掌中紫芒神炎亦凝作剑刃之状,剑尖一点紫焰荧荧,径奔金璧风后心点来。
金璧风不及回身,金蛇剑反手向背后格去,双剑相交,嗡然巨响声中,电光雷火一齐迸发,万点紫火团团怒放,如灯华璀璨,如繁星满天,充斥虚空四方。
漫天华彩间,金璧风借着双剑相交之势,身形向前翩然飘出万里之遥,紫霄仙子目中紫火滚滚,厉声长啸,穷赶不舍,紫光神剑一路剑花连挽,在虚空中划出一个个百丈高下的紫色火圈,接连燃起,紫霄仙子穿行其中,紧追而来。
天皇大帝居高临下,四百万里巨体五面皆作忿怒之色,雷球、神光、神焰乃至地水风火狂喷而出,朝金璧风卷去。
金色龙蛇昂扬咆哮,千万里庞然巨躯横过,挡住无边雷电风火。金璧风身子摇晃不已,峨冠震落,满头黑发如瀑散开,一缕发丝拂过面前,金璧风轻启朱唇,将那缕青丝含在口中,一声清叱,舞动金剑,迎向紫霄仙子。
轰!!!
满天电岚火雨中,依稀可见剑气激荡,倩影连舞,瞬息间二女已然不知对拼了多少剑。
原来神仙相争,多恃神通法宝,于武艺搏杀一节往往并不看重。金璧风游历人间,常以寻常风尘剑侠身份与江湖人士刀剑相向,自然习得人间种种精妙剑术,单论其剑法变化之妙,几乎已是三界无双。紫霄仙子空负通天法力,到底长居碧游深宫,足不出户,临敌经验欠缺,只知呼喝长啸,一味蛮攻。饶是如此,六霄合一,终是非同消渴,举手投足之间皆有天地之威,加之金璧风已为天皇大帝耀魄宝所伤,此刻更是腹背受敌,金蛇剑剑光渐渐被紫光神剑压制。
那条金色龙蛇长躯倒卷,不顾身受千雷万霆轰击,蛇尾高高扬起,拖动漫空飘电飞火,朝紫霄仙子砸去。
只听半空里一声似龙非龙的嘶叫,但见白练如血,粗九十万里,长七百八十万里,横贯南北天空,无首无尾,亦无四肢牙爪,周身玉鳞开合,犹如潮汛哗然涌响,将金色雷电龙蛇缠绕盘桓,彼此吼叫嘶鸣,残花败鳞零落九霄云外。
此乃天真九皇之一,缠住金璧风身外化身,又有天皇大帝耀魄宝驱动五大龙神,咆哮连天,五龙一齐游上前去,与那白鳞长物一同困住金色龙蛇。龙蛇奋然怒鸣,周身雷电轰发交作,金花飞旋如刀,同五龙一皇斗在一处,遍体鳞伤,顷刻难支。
虚空绝顶,一物大如须弥山,驱破当空重云,缓缓降下。金璧风奋力架开紫霄仙子神剑,抬头望去,但见那物质如磐石,苍黑之色,斑驳凋落,前端犹如人面,深目高鼻,口方唇厚,额心有一宝珠,鲜丽如血,万亿血色宝光旋射天上地下。人面时而笑逐颜开,时而口角下垂,满面愁苦;时而痛哭流涕,时而又目眦俱裂,怒目圆睁,斑斑血水有如瀑布般自眼中飞流而下,倒挂九天。
又有一物,形如巨鱼,全身碧绿甲胄,参差栉比,游走当空,所过之处不拘雷火风云皆化为碧水,巨鱼游弋水中,环绕天宇,一带翠湖环绕普天;
又有三角尖锥如塔,高悬天顶,苍蓝之色,晶莹剃透,内有幻光流转,嗡嗡巨响,一团苍芒于其下虚空里渐渐凝聚;
又有巨卵,有戏药,有大红莲一朵,出没云中,时隐时现:
此皆为天真皇人所遣九皇之数,将金璧风团团围困。
大地之上,后羿举目远眺云空,烈风劲吹,细长的双眸越发眯起,右手五指张开,缓缓向天伸出。
虚空里波纹起伏,渐渐亮起一道弦月似地光弧,初时有如幻影斑虚无缥缈,转眼已然凝聚成形,赫然是一张长弓,青色桫椤木制成的弓身被一根无形的弓弦拉成一个完美的弧度,并且散发出淡淡的月亮般的光辉,仿佛广寒宫深处的桂树,在万里高天云光雷火照耀下,向地面投射出一条蛇形的弓影。

青色的长弓仿佛没有重量一般飘然落下,落入后羿张开的手中。刹那间,后羿憔悴而苍白的脸上便有了血色,狭长的双目也骤然张开,目光闪闪如岩下电,一股仿佛来自遥远洪荒的杀气,陡然从他身上升起,如同风暴一般刮起了身后洛神的长发,让她不得不连连后退。
尽管在后退,但洛神依然用憧憬的目光凝视着这个她心目中真正的天神。洛神月亮般的明眸里闪过一阵激动,并且夹杂了狂热的**,然而悲哀旋即如云翳般遮蔽了这些激烈的情绪。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上一个遥远的轮回之初。
新月之夜,洛水之滨。
流波深处,一座金玉与明珠搭成的楼台在夜色下缓缓升起,那辉煌的金珠玉宝的光芒,几乎将当空浩月的光辉也掩盖了下去。
后羿斜躺在铺着鹿皮的龙床上,左手犀角杯中盛满琥珀色的美酒,右臂轻揽着洛神捻捻的纤腰,时而茫然地望向天中的新月,时而低下头去,看一眼掌中犀角内随着酒波扭动着的月影,仿佛杯弓蛇影,越发让他黯然神伤。
艳舞的宫女早已识趣地退尽,只留下这对人儿在这高可攀月的楼宇间相拥。
咯咯娇笑声中,那精灵般的女神已然轻轻挣出了怀抱,奔出了阳台,脚踩着翻飞的浪花,火红的衣裙似一团的烈火,在波间,在月下,在风中愈舞愈快,愈舞愈狂,直舞到舞者若痴若醉,直舞到舞者如狂似癫!
然后这狂乱的舞蹈,就在一声长长的**的呻吟中戛然而止,整个人徐徐地,缓缓地向后折下腰去,纤细的身子架起了一座瘦瘦的桥拱,与当空那轮皎洁的月牙遥遥相对。
蓦然间,宓妃曼声轻吟,卿卿唱道:
阳台春光好
酒暖寒夜深
灯下忍端详
万种风情人
唱毕,宓妃便和身一转,重又倒入后羿怀里,接过他手中的残酒一饮而尽,带着两腮骤然泛上的桃红,明媚的眸子旖旎地斜藐着后羿。
吻我。
后羿漫不经心地将目光自天上移下,目光一滞,逐渐由漠然变得炽热,凝视着她有若秋水般明澈的眼睛,良久,忽然猛地俯下身去,两张沾着酒珠的嘴紧紧贴在了一起,激烈地摩擦,转动。宓妃娇小的身体深深埋入了后羿宽广的怀中,于是她闭上了眼睛,任凭那刚强而柔软的舌尖在自己雪白的颈子上滑动,一直滑进半露着的浅浅的乳沟……
然而如往常一样,**过后的后羿,总是在半睡半醒间捧着她小巧的头颅,梦呓般地喃喃低语,呼唤着让他在梦里也魂牵梦扰的名字。
每当此时,洛神都会黯然地想起那句被她默念了无数次的诗句:
自古多情空余恨,多情反被无情恼。
夷羿啊夷羿,你究竟是无情人,还是多情种呢?
“取弦来。”
低沉而略带着嘶哑的声音,惊醒了迷离中的洛神。循声望去,那冤家正在电火阑珊处,翘首望向纷乱的天边,留给自己一个宽厚而落寞的背影。
于是洛神也抬起头顺着他远眺的方向看去。
于是她看到,在那无边无际的雷光电云深处,有丽人如云,剑气如虹。
“取弦来!!”
猛然间,后羿粗暴地大喝,吼声中尽是焦虑和不耐。洛神的螓首,在这喝声里无言地侧过一旁,如玉的双手挽起一缕额角的青丝,轻轻咬住发梢,奋力一挣,长长的发丝无声地断开,一点泪光悄然从洛神明媚的眼角滚落。
高天之上,金璧风衔发奋战,周旋于满天烟火,强敌环伺之间,越发吃力。
洛神从后羿手上接过长弓,将长珐仪一一缠绕弓梢两端,丝丝晶亮闪耀,尖尖葱指铮然拨动弓弦,声如琴音。
琴音袅袅,骤然断绝。后羿一把夺过长弓,手抓虚空,根根雷电自九天倒引而下,半空里彼此拧结缠绕成一股橘红色的电光,落入后羿掌心,咝咝作响,搭在弦上,左手握弓,右手五指如钢,扣住弓弦徐徐拉动,电箭箭头遥指高空雷云深处。
“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
又疑瑶台镜,飞在青云端。
仙人垂两足,桂树何团团。
白兔捣药成,问言与谁餐?
蟾蜍蚀圆影,大明夜已残。
羿昔落九乌,天人清且安。
*此沦惑,去去不足观。
忧来其如何?凄怆摧心肝。”
蓦然里,忽然有女婉转悲歌,后羿闻声如遭雷击,拉弓之手顿时僵住,再也无法扯动分毫。
洛神举目看去,但见黑云无边,自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天上天下,一片昏沉,自己与后羿二人竟已身处虚空境中,茫茫然不辨方位。
后羿,洛神一齐消失不见,孙履真置若罔闻,只是仰望天上,全身微微颤抖,目中两点金火逐渐燃起。
九重天上,金色龙蛇惨声厉啸,千万里长身被天皇大帝驾前五大龙神连同天真九皇之一,形若白龙者一齐撕作数十段,金花霹雳轰然连连爆炸,金色的血水如暴雨倾落满空。
金璧风身形立时一滞,一口鲜血喷出丈许远近,与此同时紫霄仙子手中紫光剑当头劈来,一道火光落下,金璧风举剑相迎,身躯倒飞出去数千里,落在一片残云云端,斜拄长剑,连连剧咳不已,胸前白衣已是点点鲜红,宛如桃花朵朵绽开,触目惊艳。
一声猿啼,惊动三界。
震天咆哮声中,一头全身金光闪耀的暴猿自下方雷云深处探出身躯,黄金覆面,目中两道金光直射重霄之外,颌下赤髯飘动,倒垂云端,顶天立地,伸出筋腱盘结的双臂,反手向着头顶紫霄仙子、天真九皇与天皇大帝捞去。
正是:
盘古失落玲珑心,万劫生成等流身。
一朝忽醒惊三界,齐天小圣孙履真。
其时天真九皇齐声嘶鸣,齐吐无边猛毒火炎从空而下无量无边,如转天河,又如倾覆阿鼻地狱大血池,淋漓落下。
金色巨猿猝不及防,无边毒炎从顶而入,顿时遍体生烟,一股股血火如毒龙大蟒,自周身八万四千毛孔中喷涌而起,当空凝成血云无垠,复有血水猛火淋漓而落,倾注其身。金猿全身颤抖剧震,张口咆吼如雷,目中金火摇曳,兀自伸臂抓捞头顶众敌。
金璧风浴血奋战,金蛇剑剑芒爆涨,虽是强弓之末,依然声威惊人,震开紫霄仙子掌中紫光神剑,化道金虹,径奔金猿飞来,冷不防虚空里一朵无大无不大的红莲怒放,花瓣片片张开,包笼乾坤,内有獠牙倒错如峰,层层叠叠,花芯处有人面一张,俊美如二八少年,面白唇红,明眸皓齿,五官倒与昔劫那位三坛海会大神哪吒有几分相似---此是天真皇人依哪吒之形所造天真九皇之一,名为大红莲之眼,吞食星辰宇宙,最是凶恶。金璧风躲闪不及,被重重花瓣凌空合拢,罩入花中。
****************
无月之夜里,后羿洛神相依而立,后羿全身颤抖渐止,手中射日神弓虽然重似千钧,依然直指上方天宇。
中天一轮圆月如盆,光耀虚空,亿万万彩蝶缤纷起舞,满天纷飞,掩映月华。
月明尽处,有蟾宫一角,桂树千重,漫漫银沙呼啸而过,亘古吹送。
有女白衣如霜,长袖曼舞,自广寒深处飞来,只见云鬓叠峰,绛唇点红,眉目如画,只是眼中无穷青气翻滚,不类生人。
后羿遥望月里仙娥,如痴如醉,却不肯放下手中射日长弓。猛地里洛神一声惊叫,只见当空月轮之上,天外天中,云开雾散,赫然又是一轮明月亮起,苍蓝如灯,几乎占据了整个天空,蓝色的月光旋射,将虚空上下四面八方染得一派苍冷。
正所谓: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毕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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