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第七章 书墨馨香萦红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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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花乡平日举办集市的地方,有一座高高的戏台,每年春社、秋社都要外请游走一方的戏班子唱戏,称作“社戏”,不过一般放在晚上演出,十里八乡的人们都蜂拥而至,远远望去,灯火辉煌的戏台就恍如仙山楼阁一般。
日上三竿。
戏台一侧,摆着桌椅,坐着县太爷和乡绅地保,剩下的大半空间,就是赛诗场地,赛诗台的名称也就由此而来。
民众聚集,我和木莲、李广奋力挤到前边。
地保站起身,走到赛诗台中央,高声地说:“乡亲们,乡亲们,静一下啦,今天是我们万花乡一年一度的秋社文武大赛举行的日子,我们先请父母官县太爷讲几句!”说完,带头鼓掌。
知县春风满面地踱过来,伸出双手示意百姓们安静,清了清嗓子,一板一眼地开口说道:“各位乡亲,自从当朝天子即位,可谓政通人和,国泰民安。”说着,他恭敬地向国都平阳的方向抱起拳来,“可汗推崇汉族文化,从去年起开始颁布旨令,要全国各地都举行此类活动,以为朝廷选拔人才,促进文化繁荣,意义可谓重大。希望各位才俊踊跃参赛,拿到好成绩!本县当为优胜者亲自颁奖!”
随着一阵热烈的掌握,县太爷笑眯眯地落了座。
地保郑重宣布:“我宣布,本届文武大赛现在正式开始!有道是,‘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无论怎样,请各位多多捧场!现在有请参加赛诗的选手上场!“
有七八位乡里的秀才从戏台后台走了出来,高矮胖瘦不一,按出场顺序一字排开,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我正看得有趣,一个小脑袋从我腋下钻了出来,我低头一看,原来是棣儿这小家伙,随手在他圆圆的头上拍了一下。可是棣儿连看都没有看我一眼,一个劲地伸手指着台上:“先生,先生!大姐二姐,你们快看,第四个穿青衫的就是我们村塾里的吴先生!去年他可是我们乡里赛诗会的头名呢!”
我特地打量了一眼台上的吴先生,只见他眉清目秀,静静地站在那里,比其他人多得一份淡定从容,显得胜拳在握的样子。
“还有没有人上台参赛了?还有没有?没有的话,我要开始念题目了,第一道题目——”
“且慢!”人群中有一个声音突如其来,好似一把利剑劈开水面,人们自动闪到两旁,从中走出一个仪表不凡的白衣男子,步履从容地从戏台侧面的阶梯走到台上,在第八个秀才身边站定。他个子修长,面如冠玉,再加上天生一股风流潇洒的气质,更使他显得卓而不群。
人群中立刻引起一阵骚动:
“那是谁呀,乡里可从未见过如此俊逸的人物!”
“不知道啊,八成是从京城里来的吧,看上去一副贵族相!”
“那完了,我看这个人一上台,其他人都没戏!”
地保也有些傻眼:“这位公子,我们这里可是从未有过外乡人上台参赛的先例。”
张晓风娴熟的挥开折扇,不紧不慢地说:“地保大人,此言差矣,既然文武大会由当今天子诏令推行天下,理当唯才是举才对呀,何必要有地域之分?”
“这个”地保脸上现出为难的神色。
“说的对!”我在台下听得张晓风振振有词,真没想到外表像个花花公子的他,还有这样一番严谨的逻辑推理和远见卓识,十分赞成,“地保大人,就请让他参加吧!”
“是啊,是啊!理当唯才是举!”有很多人随声附和。
“知县大人,您看”地保将求援的目光转向县太爷。
知县不愧是知县,何其雍容何其大度,见解自然不同于一般乡民,他满面笑容地站起来:“这位客人所说极是,赛诗的目的本来就是为了将天子的旨意落到实处,本来就是为了弘扬汉族先进文化,我也赞成!”
“好啊!”我真心实意地拍着手,鼓励地看了张晓风一眼,张晓风的目光与我对视,内容复杂,是感谢,还是炫耀?
地保开始正式主持:“赛诗才,共有三道题目——”他稍微停顿了一下,把百姓的注意力都集中到自己身上,才字正腔圆地念道,“第一道题目,对对子!请看上联——”

有两个青年后生一左一右撑着一个一米多长、半米宽的宣纸上台,把上联亮给观众,那上面写的是:“风吹马尾千条线”。
“妙啊!”我情不自禁一拍掌,记得这是某位皇帝用来考大臣和妃子们的上联,当时好像无人能对,末了有一位冰雪聪明的宫女以塘中荷花为题,对了一句、一句什么来着?我急得攒着眉头,想得脑壳生疼。
台上已经有了下联,一位长了一对逗鸡眼的胖秀才急于卖弄,抢先举手说:“雨打羊毛一片膻!”
引得台上台下好一阵哄笑。
县太爷笑着摇摇头,评判道:“风对雨,马尾对羊毛,倒也工整,只是措词不雅。谁另有妙对?”
几个秀才抓耳挠腮,吴先生沉吟微笑,对着张晓风抱一抱拳:“公子先请!”
张晓风优雅地还礼:“还是先生先请。”
吴先生不再推辞,上前一步答道:“我对‘雨打沙滩万点坑’。”
知县这回点了点头:“嗯,不错,意境倒是有了,但总感觉还差点什么。这位客人,你可有妙对?”
“啊,有了!”我忽然大喊失声,马上又不好意思地捂住自己的嘴巴。
“既然这位姑娘已经胸有成竹,不妨先对。”张晓风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不妥吧”,迂腐的老夫子又有了托词,“古来从未有女子在公开场合好强争胜的。花木兰,虽然在本乡女子中,你是出类拔萃的一个,但我看,你还是让贤吧!”
我一时气结,正要辩驳,张晓风已经抢先替我作了回答:“地保大人,这就又是你的不对了。自古至今,历史上也曾出现不少才女,愧煞须眉。今日姑娘有心一试,何不就让她说出来?焉知我朝不会再出现一个蔡文姬?”说完,有意无意地瞟了我一眼,却是促狭的眼光,让我心生恼火,看来这张晓风,阴阳怪气地,也想看我的笑话。
还是知县解了围:“我看也好,木兰姑娘看上去天生丽质,料想也定是秀外慧中,不妨说出你的下联。”
我很是有些没面子:“多谢县太爷,不过,如若木兰所对下联尚且可取的话,请允许木兰也上台参赛!”——我还不信了,就凭我堂堂高等学府的中文系毕业生,也对付不了屈屈几个古人?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人们交头接耳,切切私语。李广看着我,嘴巴张了张,没有说出什么来,木莲急得直低声埋怨:“妹妹,姐姐知道你平常机灵,可是今天情况毕竟非同小可,你还是不要逞强了。”
我安慰地拍拍她的手,没有回答,只是目光坚定地望着知县。
知县手扶美髯,略作沉吟,随后将桌案一拍:“好,姑娘志量过人,巾帼不让须眉,就依你所言!”
我狠狠地盯了一眼存心捉弄我的张晓风,心想:“小样,你就等着瞧吧,非要让你心悦诚服。”
张晓风避开我的目光,装模作样地咳嗽一声,用扇子掩住了自己的下巴,然而却掩饰不住眉眼处上扬的笑意。
我白了他一眼,朗声答道:“小女子的下联是——露滚荷叶万粒珠!”
“妙啊!”知县一拍大腿,兴奋地说,“一个‘滚’字,意境全出矣,且非常幽妙,正符合一个女子的心理视角。对得好,对得好!”
我小脸一仰,得意地冲张晓风一笑。张晓风微微唅首,台上台下也一起为我鼓掌。
“木兰姑娘,请上台吧!”知县笑呵呵地说。
我拂开木莲抓住我衣袖的手,自信满满地对她笑笑,身手轻盈地踏上高高的赛诗台。
“还有没有其他人要对?”知县环视全场,“如若无人应对,本县评判本场的胜出者是——”
“且慢!”张晓风跨前一步,“在下不才,勉强一对。”
“嗯”,知县点着头,“你且对来。”
“我对——”张晓风轻轻在胸前扇着风,看了我一眼,“日、照、龙、鳞、万、点、金!”
清朗磁性的男性声音里,洋溢着踌躇满志,透露着雄才大略。此联一出,我就知道我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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