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九章 野芳虽晚不须嗟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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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兰淡淡一笑,回视他:“一点不奇怪。其实,我在军营中,也是个表面上合群好热闹,骨子里却好安静的人。也和你一样,觉得自己孤单,纵有万千心事,也只能寻到昭君墓,和昭君倾诉罢了!”
张晓风哈哈一笑,指指木兰的心窝,又指指自己的心窝,一字一句地说:“与君心有戚戚焉!看来,我们还真是同类啊。呵呵,光听我说了,可否告诉我,你跟这王昭君经常谈些什么?”
木兰诧异他的表现:“你不认为我很古怪吗?我把这种话告诉其他人,告诉李广大哥和吴子文,可是他们无一例外地笑话我在痴人说梦,说那王昭君已经辞世近五百年,怎么可能会与我对话呢!我还以为,你和他们一样,也会笑话我。”
“我和他们不一样。”张晓风轻轻地说,深墨色的瞳孔里闪烁着异彩,“你信赖我,我也信赖你。我们是同一种人。”
木兰有些窘迫:“元帅是这样认为的吗?这样说,我的满腹心事,你愿意听?”
“当然。”张晓风右颊上的酒窝若隐若现,对着木兰微笑,模样像极了一个可亲可爱的兄长。
木兰也微微地笑了,忘记了三军统帅的威严和两人长久以来的明争暗斗,难以控制自己的好奇之心,情不自禁伸出手去摸了一下:“一下大男人,怎么长得比姑娘都好看?还有酒窝,我都没有的。”
张晓风脸上现出微微的惊讶,可是没有躲避,任木兰柔软的指尖轻拂过自己的面颊,好像轻风吹过,他的眼睛轻闭了一下,又睁开。
木兰也觉得指尖微微发麻,心弦微震,不好意思地收回手,难为情地低下头:“对不起,我忘记了,这里讲究男女授受不亲。”
张晓风顾左右而言他:“你不是说有心事要说?说说看。”
木兰表情已经有点不自然了:“还是改天吧。”
张晓风变魔术一样从怀中掏出那双手套:“这是你织的吧?”
木兰的眼睛睁圆:“你怎么知道是我?我明明告诉张宜大哥叫他不要透露我姓名的!”说着说着,脸又红了。
张晓风笑出声:“这样的奇思妙想,这样的心灵手巧,别说十万魏军,即便全国,也找不出第二个来啊,除了花木兰,还能有谁?哎,兰儿,你说你,是不是天外仙客啊?我总觉得你,和平常人不一样,很不一样。”
木兰的鸡皮疙瘩又起来了:“你不要叫我兰儿!肉麻死了!”
张晓风好玩地凑近她:“真的吗?我偏要叫,而且从今往后,只能我一个人这样叫,知道吗?”
木兰又好气又好笑:“那我爹娘哩?”
“这个不算。”张晓风嬉皮笑脸。
“你又来了。”木兰侧肩躲开他的脸,“张元帅,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刚刚正经了一会儿,又变成这副模样!”
“这副模样不好么?我告诉你兰儿,”张晓风煞有其事地说,“不管你相不相信,长期浴血疆场,任你是文弱书生还是柔情女子,都会被洗礼成一个杀敌机器。如果没有我时不时制造出一些情趣,战争结束的时候,你会变得麻木不仁,一点女孩子该有的东西都没有了!”
木兰听得毛骨悚然:“你吓唬我!你危言耸听!”
张晓风却一脸的严肃,一丝笑纹也无。木兰呆呆地看了他半晌:“真的?”
张晓风望向远方:“你看看那几员副将,还看不出来吗?个个整天面无表情,冷若冰霜!只有听到有仗可打的时候,才像个活物!”

木兰有些不服气:“你自己不还是那样?”
张晓风豪放地大笑:“真英雄自风流!你觉得,我,和他们,属于一类人吗?”
木兰支颐,沉思:“好像的确不一样。你比他们,来得活泼,生气勃勃。”她兴奋地看他,“是了!你从不发牢骚,有敌军侵扰,你便勇敢出击,没有战事,你便自我怡情!元帅,你还真的不简单呢!”
“哈哈,这样说,你很欣赏我喽?”张晓风眼睛发亮地看她,神情里居然带着一些孩子气的调皮。
“我哪有?元帅不要乱用词好不好?”木兰嘴里像含了浆糊,“我只是,有些崇拜你罢了,有些好奇罢了!”
张晓风饶有趣味地盯着她:“说下去!”
“没有啦!”木兰笑呵呵地,“就这么多。说实在的,我真的很佩服元帅,在这样艰苦卓绝的环境里都能保持一个良好的心态,可是我就不一样了,在这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张晓风安静地听着,不插一个字来打断她。
木兰情绪有些低落:“元帅,我真的很害怕,很惶恐,很孤单。尤其是那次在怀朔镇,敌军偷袭,我去援救贺元帅的时候,我,我竟然亲手杀了很多很多人。那鲜血,水一样地溅到我身上、脸上,竟然都是滚烫的。虽然他们都是敌军,可是,那毕竟是活生生的人哪!而我,居然也下得了手!”她哇地一声哭出来,“我害怕,我不想杀人,我不想呆在这里,我要回家,我想家!”她揪住张晓风的衣袖,泪眼蒙胧,“元帅,让我回家,这里我一天也呆不下去,我一躺下就会做噩梦,梦见我杀死的那些人来找我索命报仇,血淋淋的……”她把头靠在张晓风肩膀上,哭泣得不能自抑。
张晓风呆了片刻,缓缓、缓缓地伸出手来,揽她入怀。霎时,风也平,沙也静,天地无语,世界安宁。
木兰靠着一个坚实宽博的胸怀,尽情哭泣,泪水中包含着她所有的委屈与无奈,惊惶与孤独。
她渐渐哭得累了,靠在张晓风怀里一动也不想动,都忘记了身在哪里,寄在何方。
张晓风轻拍着她的背,低低地问:“这番话,你可对别人讲过?可对那个李广讲过?”
木兰呜呜咽咽地回答:“没有,谁都没有讲过。没人会听的,即便,我讲了,也会让人家笑话的。”
张晓风心里有丝暖意蔓延开来,十分欣慰:“你放心,我绝对不会笑话你的。你说什么,我都会认真的听。”
可是木兰没有听不清楚,只顾沉浸在自己迷离的世界里。半晌,听到一个温和而有力的磁性男声在说:“快了,快了,兰儿,你放心,尽管会辛苦万象,但只要我们坚定不移,肯定会大胜而还。今天的杀戮,是为了日后热爱和平的人,不再有血泪。”
木兰这才回过神来,抬起头,正对上张晓风黝亮的双眸,一时又羞又慌,如同见了鬼一般,一把推开他,站起身来,飞速地跑下山去。
张晓风眉宇间带着淡淡的光华,看了一眼自己湿透的肩头,嘴角边绽开大大的笑容。望向天际,那只缥缈孤鸿踪影全无,想必是已经找到自己的队伍了吧?而细细望去,那蜿蜒的山脉上也并不尽然全是残冬留下的荒凉,也有细草和小小的野花在寒风中瑟瑟摇首。
兰儿,你知道吗?春天,终究会来到阴山脚下,敕勒川上,虽然,它来得稍微晚了一些。所以,不必多愁善感,枉自嗟呀,只要耐心地等待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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