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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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夜。夜凉如水。
一钩冷月悬挂当空,无风无云。淡淡清辉柔和地洒在窗边一个纤瘦的身影上,顿时幻化为一层朦胧的圣洁。窗台上是各式的花草,在夜雾中散发着让人心旷神怡的幽香。那个身影一动不动地坐着,一手托腮,一手微微提起裙裾放在膝上,两眼望向深邃的夜空,没有尽头。时间和空间从很远很远的地方过来,逐渐靠近,到她身边却如同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挡住,刹时停滞下来,而她仿佛以这样的姿态静坐了千年万年。
良久,她才从座上站起,莲步轻移,朝案前走去。整个房间内,只有案上一灯如豆,除了两三尺内的一点微弱光芒,其余地方都被灰暗吞没。
她,叫风轻舞,属于那种长得很标致的女子,拥有一头柔顺的黑发,精致的脸庞,袅袅盈盈的身段,举手投足间有着一股令人迷醉的神韵。
在案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她却没有喝,而是不停地转动,把玩着。眼睛如两泓秋山上的清泉,瞳仁深处是一颤一颤的烛火的倒影。杯子旋转得很快,只能看到一几近漂浮的白色影子,而那茶水竟是一滴都没有洒出来。忽然,她的目光落在了角落那页未启封的信笺上。信是师父紫玲珑遣人送来的,她收到后就一直搁在这里,一直没有看它。但是尽管如此,她也能隐约猜出信里的大致内容,这是而她的任务——杀人。
杀该杀之人!
师父从来这么说,轻舞也从来这么做。她是紫玲珑一手培养出来的杀手。她不会怀疑紫玲珑的命令,也不懂怎么去怀疑,因为当她面对所杀之人时,她就忘记了自己是谁,她的眼里,心里,剩的唯有仇恨和毁灭。
可是最近,她发现,她厌倦了。对这份干了近十年的工作,她竟然感到厌倦了。每次梦到那些人死前狰狞可怖的面容,她就开始恐惧,潜意识告诉她,或许有些事,自己真的做错了。但就算错了又能怎样,她已无路可退,“宁愿到头来自食其果吧,如果要背叛师父…。。”轻舞喃喃自语,眼角有什么东西在闪烁着,晶莹如玉,“恐怕这辈子也难了…。。”内心的挣扎让她百感交集,不由地长叹一声,形容也仿佛一下子苍老许多。
轻舞呆坐一阵,用两个手指拈起茶杯,细酌一口,却苦得秀眉紧蹙。细想起来,人生若比这苦茶,莫不更甚一筹?
她神情凄然地看着那封信,最后像是做了一项巨大决策似的,执起来拆开。该面对的总要面对,逃避是没有用的。
天威镖局,杀!
“师父真是越来越狠了…。。但他们都是该杀的!”轻舞暗自咬了咬牙,紫玲珑的心狠手辣让她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将信纸递过去,往烛火上一引,屋内骤然大亮,但瞬息又暗了下去。蜡烛爆了个火花,灭了。皎洁的月光冷冷地打在轻舞脸上,蜡白如纸。
一名身着翠衫的侍女掌了灯,步履轻灵地走进来。微微欠身引燃案上的蜡烛后,便静站一旁,歪着头打量着面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女子。说熟悉,因为她是自己跟随了近一个多月的主人,她的衣食起居都由自己打点;说陌生,是因为总觉得在这年轻动人的面貌背后似乎存在着另外一个人。
许久,侍女见轻舞没有什么反应,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姐,这么晚了,您看…。是不是该睡了?”
轻舞惑然望了望她,这句话自己好象听了多遍了,可真的还是一点睡意都没有呵。
从收到那封信起,轻舞已经在这里不吃不睡,呆坐了两天,不知意欲何为。侍女自是不好揣测主人的心思,但这个样子,却也不得不提醒一下。
她仿似在问又仿似自言自语,愣愣地看着那堆灰烬:“小姐,知不知道,您已经两天没休息了,桃儿好担心…。。”
“是吗?”风轻舞听了侍女的话,毫无表情的喃喃道,却无一点示意。桃儿见她对自己爱理不理,讨了个没趣,便讪讪地走开了。
轻舞这才转过头,看着她远去的身影,又是长叹一声,心里不禁紊乱万分。若不是几月前买了桃儿,自己至今也就孤身一人,但…想起自己孤独的飘零以及那些永无休止的杀戮,而眼下这样片刻的平静似乎也只是个假象,或许有些地方很奇怪,只是自己没来得及注意。最近一睡下就会做一些翻来覆去的噩梦。梦中全是飘忽的亡灵,张牙舞爪地找自己索命,轻舞简直觉得自己要被逼疯了。
走到窗口,用手抚了抚那些开放在夜雾中的花,安静自若,却只让她想到了一个词:冷艳!也许用它来形容自己会更合适吧。月下人如玉,皓腕凝霜雪。她抬头望了望夜空中那弯月亮,深吸一口这微凉的夜雾,心头的伤感渐渐平息下去。于是小心掩了窗,决定好好睡一觉。
正值初秋,天朗气清,一缕霞光透过薄薄的窗纱射进屋内。桃儿正在为轻舞梳妆,两人俱是没有话语。向来是一人,早已习惯了不多话,而桃儿见她不语,也自是不好开口。与屋里的冷清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院外的喧哗。轻舞住的寒翠阁处于小镇的繁华地段,而此时的街道上早已是人声鼎沸。虽说是江南小镇,却也不乏热闹,刚过完炎夏的人们在秋的凉爽中依旧是忙碌。道路两侧的小商贩更是扯着嘶哑的嗓子大声吆喝着,好象恨不得所有人都来买他们的东西,那一双双熬红的眼睛分明地透露着精明和干练。
而外面的嘈杂似乎并没有打扰到阁内的主仆二人。桃儿不紧不慢地移动着梳子,目光随着梳齿间滑过的秀发从上往下,溢满了艳羡。而轻舞则专注地看着镜中的自己——明艳而不失清丽,孤高却不显张扬。可是谁会想到呢?如此精美的皮囊背后却是一个杀不不眨眼的恶魔,因为有张无可挑剔的脸当最好的面具。不经意间,她的嘴角浮起一丝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冷笑,妖艳而诡异。
忽然瞥见那丝笑意,桃儿一时慌乱,手里的梳子“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对…对不起,小姐…”她一边道歉,一边弯下腰去捡,惶恐之余,额头差点撞上梳妆台。幸好轻舞眼疾手快,一手将她扶住,然后自己捡起了掉落的梳子,抬头刚好迎上桃儿讶异的眼光,心里突地微微扯了一下,忙将视线移到窗外。她从来没对这个丫头提及过自己的身份,只谎称自己家道中落,父母双亡,一个人寓居于此。
轻舞很快平复了心里的不安,背着身道:“你先去外面雇辆马车,我今天要出门一趟。”既然决定好要动手了,得先跟隐卫会个面,让他们去探探路。
自进了寒翠阁以来,从没见过轻舞离开,今天忽然说要出去,甚是奇怪。可转念一想,哪有人一辈子都在家不出门的,于是桃儿笑着摇摇头,出去了。
轻舞对着镜子,抹了些些淡淡的胭脂,正欲起身下楼,却见桃儿匆匆忙忙地奔了进来,神色很是紧张:“小…小姐,出、出事了。”
风轻舞拉过慌乱的桃儿,将她按到一张椅子上,问道:“发生什么事?”

桃儿拿起桌上的茶盏,急急吞了口水,拍了下胸口,才缓过气来:“很多衙役满大街跑着,专抓一些年轻女子,小姐,我看这两天您还是不要出去了吧?”桃儿说着,用眼角余光瞅了瞅风轻舞。
“奇怪,这些人是不是吃饱了撑着,没事抓女人做什么?”风轻舞脸上隐约地有了些怒意。
“听说天威镖局昨日一夜灭门,凶、凶手是个漂亮女人。”桃儿说着,恐惧瞬间在她脸上堆积。
看了看若有所思的桃儿,轻舞暗道:“据师父提供的资料加上自己这几年在江湖走动所了解到的情况,这天威镖局的势力不容小觑,单是总镖头彭天威一口破劫金刀,十数年来罕逢敌手,另有门里几十个镖师全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况且这几年在江湖上的信誉跟声望一直如日中天。要说仇家、不是没有,但有实力将其一夜灭门、又是漂亮女人的,只怕……”
她细细寻思着,心里便已有了计较。
“那官府查到什么线索没有?”
“小姐,这个我怎么会知道呀。”桃儿无辜地看着风轻舞。
“桃儿,我要出门办些事,这段时间你在家好生守着,顺便留意一下官府的动静。”风轻舞想是早料到了这样的回答,却蹙了下眉吩咐道。
桃儿虽然乖巧地点了点头,但满心的疑惑丝毫不漏地被风轻舞收在眼底。不过她现下也顾不得那么多了,除过师父的命令,其他时候一直独断独行,所以这次也不指望桃儿能给自己提供什么消息。
风轻舞遣退了桃儿,换上一套粗布衣物,又稍稍改变了一下自己的面容,比之原先的光彩迫人,现在却浑然是朴实的村妇模样。
偷偷看着风轻舞乔装出门,桃儿在后面微微颔了颔首,天真无邪的脸上浮过一抹笑意。
杂草丛生的郊外甚是荒凉,连绵起伏的小丘覆盖着滋长的灌木,从脚边一直延伸到远处,盈眼而来的是秋天的萧瑟。但纵是如此,毕竟还有似水澄蓝的天和雪白如素的云,它们在这荒野之地的上空,未尝沾染俗世的浮华喧嚣,于是便自然地多了一分恬淡和宁静。这样的空灵高爽,与城内的景象一比,却是另有一种风致。
风轻舞心里装着事,自然无暇欣赏这番美景,刚一出城,便打发了车夫,在山野上飞掠起来。尽管对一直以来身不由己的习武杀人不甚反感,但轻功却是自己的钟爱。这种在旷野上跟着风,肆意飞舞,身轻如燕的感觉,仿佛能过滤心底积淀多年的郁结。只要跑得够快,所有的痛苦和罪恶就会被远远抛在背后,叫人如释重负的轻松愉悦。
风轻舞好像发泄似的,一气狂奔了近两个时辰,在正午时分赶到最近的白岭镇上。待停下来,才发现又累又饿,有点体力不支,恍然想起自己在寒翠阁不吃不睡的两天。于是就近随便找了一处酒楼歇脚。
女孩子本来就吃得不多,再加上赶路急切,所以不稍一会儿,风轻舞便要起身结帐走人。忽听得店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说话声,其中一人音虽不高,但吐字铿锵有力,量来也是习武之人。风轻舞一迟疑,来人已经跨入。
前后共有四人,均是商人模样。只见他们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与风轻舞只隔了两张桌子。待他们一一入坐后,一旁的小二慌忙迎了上去,一副皮笑肉不笑的热情。
用眼角细细打量一番,竟是一个也不认识,但忽然瞥见每个人左手背上纹着的图案,风轻舞立马想到了飞鹰帮。
飞鹰帮起于黄河中游一带,最初以贩卖马匹起家,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不起眼的小帮派,可是自从到了现任帮主季鲁深手上,飞鹰帮羽翼忽然丰满,不仅垄断了中原地区所有的马匹皮革买卖,连瓷器丝绸这些物品也得经过他们之手才能安全出关,由于商业上的得势给他们带来了滚滚的财源,飞鹰帮就借此买通官府,同时也拉拢了不少江湖人士,而今地处北边的大小帮会,都要对其敬畏几分。再说这季鲁深虽然没听说有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但为人胸襟狭隘,城府颇深,报复心又强,更多的人也就不愿惹他。
“想不到飞鹰帮也来江南了……”风轻舞暗道。据她所知,飞鹰帮虽在北方势力日渐庞大,但忌惮于几大世家的雄厚实力,迟迟未敢进军江南,难道这次是有所行动了?一念及此,风轻舞的好奇心顿生,于是又让小二拿了壶上好的铁观音,一边喝一边静静地留意。
最先进入的那个人开了口,虽然声音压得很底,几乎未见他唇启唇合,但最于风轻舞来说,要听得一字不差却也并非难事。
“你们听说天威镖局的惨案没有?。”那人一边说一边皱眉,额头上紫红色的刀疤拧成又粗又弯,仿佛一条垂死挣扎的蚯蚓,而那双细小的眼睛也拧在了一块儿,看着总有说不出的恶心。
风轻舞心里一凛,居然又是天威镖局。
这时他对面穿黄色衣服的矮个子轻轻咳嗽了一下,不屑道:“这事都传得沸沸扬扬了,谁还不知道。”说完,眼睛朝某个方向瞟了一眼。
风轻舞顺着黄衣人的视线望去,看到靠墙角的桌子坐着的一位眉清目秀的年轻男子,披一件淡紫色的风衣,腰间悬着长剑,优雅地喝茶,半边脸有意无意地被长发遮掩住。看那情形,应是在那里坐了很久,而且以他的穿着跟淡雅从容的气质,要人不注意都难,而她…刚才竟然一直都没有发现。风轻舞心里暗暗吃惊,不禁责怪起自己的大意。
“想那彭天威当初多神气,他怕是做梦都想不到会有如此下场,哼~”刀疤男人咬牙切齿,眼里闪过腾腾的恨意。
“也就留了个疤,又没劈死你,现在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左侧的男人小声嘀咕了一句。
忽然,刀疤男人在桌上狠狠一拍,站起身盯着先前说话的人。在场几乎所有的人都转了头,除了风轻舞跟墙角上的年轻男子。
黄衣人看气氛有点不对,忙打圆场:“自家兄弟,犯不着为一死人伤了和气,彭天威被小妖掐了脖子,那是他的命……”风轻舞一听到“小妖”二字,便什么也听不进去了。她知道因为这几年自己杀人如麻,行踪诡秘,而且每次死在手下的人都是被掐断了脖子,。所以才会有人谣传这样残忍的手段只有妖精所为,而她,自然而然,也就成了众人口中的那个“小妖”。
既然有人嫁祸自己,那就绝不是单单寻仇这么简单了。
虽然风轻舞对自己多杀一人,或者少杀一人并无多少感觉,却最恨有人假冒自己,敢做不敢当。
直到一边的四人站起身走出了酒楼,风轻舞才回过神,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浪费了一个时辰,于是也匆忙离开。在出门的刹那,她又不经意地回头看了那个年轻人一眼。
而风轻舞不曾注意,在她前脚刚跨出酒楼,年轻男子后脚就跟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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