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句相酬 -献给乐果和yay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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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句相酬-献给乐果和yaya(一)
一场寂寞凭谁诉
算前言,总轻负
早知恁地难拚
悔不当时留住
倚窗独坐,忍不住吹了那一曲昼夜乐。洞房记得初相遇,便只合长相聚。何期小会幽欢,变作离情别绪。
如今一日不思量,也攒眉千度。
我忍不住轻轻的想他。他的笑容。爽朗的,促狭的。他温柔的吻我:‘妹妹,这一生一世,我决不让你受一丁点儿的委屈。’
他的玉,我贴身戴了,再不肯放下。可是他的血书,却只能付之一炬。
原本以为就此天人永隔,却没想到那日重卿来时,一语道破了天机。
自那日少陵去了我就一直昏昏沉沉的躺在我的屋内。我又成了原来的青芙。耳边是婆子丫头忙忙碌碌的准备。原来云娘又要出阁了,就嫁给清平侯的世子,柳重卿。来看我的日日有舅母,又有清平侯太妃派来的嬷嬷。
舅母每次只拉了我的手泪眼汪汪:‘青芙,你要快点好起来,不然我怎么去见你娘。’我看着舅母的眼泪晶莹剔透的滚落,却只觉得心里很冷,一直冷到骨髓里去。
如果真的是‘意外’,云娘如何在丧中就要出嫁,嫁的还是那个声名赫赫的柳重卿。如果真的是‘意外’,那清平侯的老太妃因何会日日遣人来探望。我忽然想起了那天,舅母拉了我的手交给云娘:‘云儿,你在我面前起个誓来。这一生对芙儿不离不弃,如同对待你的亲妹妹一样。’
不离不弃。
我忽然想笑,放声的笑。她们当然是知道的,一直都知道。她们合谋骗我入局,再杀了我的丈夫。又一次的无依无靠。风光出嫁的永远是云娘,她可算遂了心意,心满意足。我呢?少陵呢?
这个世上自始至终只有三个人全心的呵护我,父亲,母亲和少陵。为了呵护我,父亲母亲送了我来这个锦绣的牢笼,为了呵护我,少陵一把把我推开。
最终我还只得孤零零儿的一个。但泪眼沉迷,看朱成碧。
我冷冷的看了舅母的泪眼,冷冷的看了清平侯太妃的嬷嬷,冷冷的看着这一出闹剧。成王败寇,原本不过是如此。只是,为什么?
我满眼都是少陵临去的眼神,盛满了无奈和悲伤。那一瞬我就知道,从此天上人间。
病好了我却呆呆的提不起神来。
春天来了,一天飞絮,深杏夭桃,端的为谁零落?
夜里,我忍不住又拿出竹箫来摆弄。原本给了他的,却赫然在自己的房里见到。拿出来正好吹这一首普萨蛮
人怜花似旧
花不知人瘦
独自倚阑干
夜深花正寒
明天,我暗暗的想,就是云娘回门的日子。照了旧规矩我这个‘妾’也应当跟了去。我悲伤的想我竟然不能为了他守节。作茧自缚。云娘才是他的妻,她可以哭,可以死,可以出家,可以守节。她可以肆意的悲伤,而我还是那个一表三千里的孤女,无依无靠投奔了来的。
而少陵,即便变做了一个冷冰冰的牌位,天下人都会知道他的妻不肯死,不肯出家,不肯守节。她着急的出嫁。
这一切竟然和我毫不相干。
夜深了,一阵阵夜风正急。我忽然想起了那个遥远的春日。如果没有那日的初见,如果没有那日的箫声,如果没有碧云寺的一游。
往事如云如烟,只是人间已然花开花落。
(二)
所以我其实是故意的。我故意的在我‘大喜’的日子里一身素衣。白绫子的短襦,白绫子的长裙,青缎子的坎肩儿,连裙子上的丁香结子也是青白二色的。
所以我故意的没有转身来迎接我的‘夫君’,只是淡淡的坐了梳头。白玉的梳子流过如水的长发,我暗暗的放纵自己想他。
想他的笑容,一笑满天云雾顿开。想他的深情,我记得他温柔的搂住我,在我的耳边说:‘妹妹,这一生一世,我不会让你受一丁点儿的委屈。’
我暗暗的放纵自己想他,想他温柔的给我上头。镜中人面相应,他就在镜中向我微笑,带了得意:‘妹妹,如今我们成了结发的夫妻了。’
金风玉露,不过是转眼成空。
正出神,忽然一声轻咳:‘青姑娘,有人托我带话给你。让你保管好他的玉。’
我一惊。一把玉梳掉落地下,只一声清脆,变作一地仓皇的支离破碎。
玉。
不失不忘,仙寿恒昌。只有他和我知道的秘密。
转身,满眼的星光有如此时一地的玉碎。白衣,绿扳指儿,却正是那日带走了少陵的人。
我苍凉的笑了,原来人世间纷纷扰扰不过是繁华一梦。我的一生,竟然如此的可怜可笑,如同少陵的一生。
待得那一锅的黄梁熟尽,才知道量半炊时成的什么?
前面有千古远,后头有万年多。忽然的一阵灰心。
却只有打叠了精神,轻轻一笑:‘梳妆未毕,未得迎接相公,倒是妾身失礼了。’
我微微的带了惆怅看着他,最后见过了他的人,就披着一头的长发微微的福了下去。我看见他眼睛里一瞬间的迷惘和踌躇,如同山间的晨雾。忽然太阳出来,一时晨雾尽去,四野无声。他自怀里掏出了一件东西,轻声的说道:‘青姑娘,你看看这个。’
一件短衣,还是在家里为他亲手穿上的。如今却只是血迹斑斑。
青芙吾妻,
今与汝别矣。吾今亡命,以图后聚。万事拜托吾兄重卿,卿卿遇不决之事可与之谋也。陵自遇卿,方知情之为物。唯惜相聚日短,离别方长。卿若有身,男子可名慎之,女子可名乐之。陵虽身处万里之外,吾心当与卿共也。呜呼,襟短情长,卿卿善自珍重。

唯惜相聚日短,离别方长。
我忽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的绝望,不由紧紧的攥住血衣恸哭失声了。
(三)
伤心过了,日子还是要过。
我只是这样一个孤女,也许世上只有我一个人还肯记得他。漫漫的长夜里不是没有想过将来的苦楚,可是我不肯,我不肯忘记了他,不肯这世上没有一个人知道他,没有一个人想念他,没有一个人真心诚意的为了他在观音前头上那一炷高香。
长夜里我一遍一遍的想,一遍一遍的想,少陵,我不肯让他就此做了一缕孤魂。
却没想到竟然有这样的一篇血书。我紧紧的抓住来自他的一片深情,不肯放手,仿佛又看见他热烈站在那里看着我。少陵,他从来不肯掩饰。
门开的时候,我在痛哭里看见了云娘眼里的绝望。一丝的冷意,一丝的恨意,一丝的失落,如同箭一样直射过来。她轻轻的坐在我的身边,拉了我的手:‘妹子,可好些了吗?今儿相公和我特地的接你回去呢。’

我看见她的浅笑里的不甘。
我冷笑,竟然还不肯放过了我。
只得收泪,也顺手收藏了血书,只微微的低头:‘多谢姐姐记挂。’云娘的手突然的一紧,满把的镯子戒指儿一齐摇动,丁丁当当的一片珠玉之声。我却只听到啪的一声轻响,原来她的一根两寸多长的指甲已经断了。
任她口气里云淡风清的,我只觉得她的手微微的发颤。
屋子里原本点了安息香。自从他去了,我夜夜都只能靠了安息香才能沉睡。这一股微微发甜的滋味闻的多了就忽然有一种奇特的平静,好象可以穿过了时间一直燃下去,万年不变。
任点香的人来来去去。
我侧了头看云娘。她的眼睛亮闪闪的,一头的乌发全盘了上去,簪了几枝各色的簪子。在安息香的烟雾里竟然忽然的很象舅母。
一样柔美的身段,一样白皙的脸颊,一样的满头的珠翠。
一样的无可奈何。
怕梨花落,尽成秋色。只是燕燕飞来,又如何问春何在?
女儿如花,只是我们都只能屈从于命运。
忽然反手握住了她的手。我看见她眼底悲哀的倔强,不由的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四)
我就在清平侯府安顿了下来,居然是一个清幽的院子。
院子里修竹摇曳,廊下种了各色的秋菊。最深得我心的是自正房过了穿堂在后面还有一个小小的池塘,塘中有几尾金鱼,几朵莲叶。塘边是嶙峋的假山,山上有一个小小的竹亭,却用魏碑的匾:我闻亭。
穿堂临水一片扶栏,曲水绕阶,夜间有淙淙声。我亲手写了一副对联,刻在竹上挂上去。槛外山光历春夏秋冬万千变幻都非凡境,窗中云影任东南西北去来澹荡洵是仙居,横批是水清木华。
当日云娘接了我去,只携了我的手去见太妃:‘老祖宗,我妹子接来了,您瞧瞧可整齐不整齐呢?’
老太妃斜倚在湘妃榻上,身边一个才留头的小丫头正有一搭没一搭的用了美人拳捶腿。她和蔼的笑,雪白的头发上那一枝祖母绿的翠凤在烛光里格外的显眼:‘云儿,你的妹子我可有什么不放心的?难得你这么贤良。’
云娘也凑趣,笑道:‘老祖宗,我这个妹子以后您还要多疼她呢。’
我连忙行礼,却被丫头们笑着簇拥到老太妃的身前。老太妃拉了我的手在身边坐下,笑道:‘凤凰儿,把我那西洋的老花眼镜子找了出来,让我好好看看青儿。’
一个容长脸儿的丫头笑着应了,一时取了眼镜子来,老太妃当真拉了手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才回首向云娘笑道:‘难为了你母亲,怎么你们家的姐妹个个儿调理的象水葱儿似的。你要是还有妹子,我一定说给我娘家的侄孙子。’
云娘的婆婆也在地下起身笑道:‘老祖宗这可不是得了锅里的还看着碗里的?不过这姐妹两个各有各的好处,也原怪不得老祖宗想呢。’
我通红了脸,待要起身,老太妃却抓着不放。从眼角我看到云娘嘴角的笑容有些僵硬,却还是满面春风的说笑:‘老祖宗又拿着我们小辈开心呢。我院子里头已经收拾好了,回了老祖宗这就带了妹子去安顿。’
老太妃静静的看了我一眼,向云娘招了招手。云娘连忙上来,也在老太妃身边坐下。老太妃这才笑道:‘你虽然贤良,我们这些老古董儿难不成也太古董了?你和卿儿还在新婚,好的蜜里调油儿似的,怎么好就真的把身边儿人安在一个院子里呢?要是让你母亲知道了只怕要抱怨我们老糊涂了。’
说着又笑道:‘凤凰儿,我早说把那边的听竹小榭收拾出来我到了夏天住去,这会子可有了吗?’
凤凰笑道:‘老太太这个说风就是雨的脾气儿,前两天才说了的,如今有倒是有了,只是各色的古玩床帐还不全呢,怎么让青奶奶住?’
老太妃笑道:‘若是这么着,就现开了库房搬去。青儿可是亲家太太亲自托了我的,房子不好我只拿你问。青儿只怕身边也没有什么得力的人,你就在我屋里挑两个好的给她用去,别让云丫头操了一点儿的心才好。’
凤凰笑着去了,老太妃又向云娘笑道:‘你带了你妹子去你那边坐坐,喝碗茶。过了晚饭只怕屋子也就有了。’
我和云娘连忙站起来行礼,我看见云娘的衣袖微微的发抖。
(五)
云娘的院子宽敞豁亮,青石铺地,鱼缸石榴树俱全。正房是三明两暗的,穿堂上一个好大的影壁,上头是二十四孝的故事。
我跟了云娘进去。云娘今天穿了一条洒金的百褶裙子,红缎子的绣鞋。我一路看着她的群摆如同一片浪花一样的飘摇,不由的想起多年以前的那一条小小的雪纺裙子,绿缎子的绣鞋。
这中间的十年。
如果早知道去如春梦无处寻觅,又何必当日?
才刚进屋,云娘就自顾自的居中坐了,边坐边让我:‘芙妹妹,来了我屋子里头尽管和在自己屋里一样,别生分了才好。’一边吩咐了丫头:‘给青姨娘摆了座位来。’
地上丫头们一叠声的应了,一时已经有人搬了一个小小的墩子过来,就放在云娘的脚下。
我淡淡的笑了:‘这原是夫人爱惜,可是青芙也不能坏了规矩。伺候夫人原本就是青芙分内的事儿呢。’
云娘静静的看了我。她的眼睛格外的黑,如同夜半的一潭清水。配着她雪白的脸,淡粉的朱唇,平静的有如一尊雕像。
奶妈笑了:‘青姑娘,不如今儿就正式的见了礼,一家子的姐妹可再也分不开了。’
云娘微微的一笑:‘还是妹妹明白。一大家子,若都乱了规矩也不是。琉璃,你就端了茶来,今日把名分正了,日后大家一起玩笑倒方便了。’
琉璃应了,小丫头子们忙忙的在地上铺了垫子。我微笑的跪在云娘的脚前。
‘青芙给夫人见礼。’
跪的近了,才见云娘的绣鞋竟然是我去年亲手绣的,一对儿凤凰展翅飞舞,直上九霄。
琉璃把茶递给我,我恭恭敬敬的把茶举过了头顶:‘夫人用茶。’
云娘银玲一样的声音透过了茶香朗朗而来:‘快接过了姨娘的茶来,把姨娘扶起来。’奶妈从我的手里接过了茶,琉璃轻轻的把我搀起。
云娘并未喝茶,只是随手把茶放下,站起来拉了我的手:‘妹妹,虽说老太太给了你两个丫头,只怕你那边儿人还是不够。我把金钗和玉簪给了你用去可好?’
我淡淡笑了:‘云姐姐爱惜,那就委屈金玉两位姐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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