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余稿(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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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红狐怀疑自己是不是具备了判别真伪的能力,上了飞艇,看过宝身上的伤,就再一言不发,只用内心的道德审判小麦的妈妈。他脑子有点儿乱,因为大家枪击司空见惯,如果小麦妈妈没带飞艇、机器人、炸弹来这儿,也许本能地一举枪,那些地下组织者同样会用火力压倒她。
这个古怪的年代,竟然是谁的武器先进谁强大。
他还真不知道该不该谴责小麦妈妈一颗炸弹起码杀了好几个人,反正就觉得心头有点不舒服。
小麦妈妈热切地看了他半天,把两只眼睛放亮,等在那儿,等了好一会儿,一开始的热情因对方的冷漠化为十二分不忿,两只紫褐色的辅视镜面平放,在死死盯着,像以同样的沉默来告诉对方,自己也不是非跟对方说话不行,但是她做不到这点,再过一会儿,发觉沙红狐仍然不理睬人,“哎”了一声,忍不住拿小拳头捣上他一下儿,威胁说:“我给你讲……要不是我来救你……”
讲了几句,又拿小拳头捣他一下,用更大的声音“哎”了一声,要求:“你听我说句话好不好?!”
沙红狐抬起了头,回应一句:“立刻给丽莎发消息,告诉她,我们已经走在回家的路上。”
小麦妈妈正要赌气,准备在他表现出热情时反过来不理睬他,但听到了实在太没道理的话,又一个忍不住,大叫说:“哎?!凭什么呀?!要不是我,那一群人肯定把你撕碎了,肯定……肯定,你听到了没有,你说句话,呀呀。”
沙红狐只好说:“小麦妈妈。”
小麦妈妈更正说:“叫我李甜甜,St.李,将来叫我沙夫人也行,不许你叫我小麦妈妈。”
沙红狐改口说:“李夫人。”
小麦妈妈大叫:“不是李夫人,是李小姐。”
沙红狐再改口:“沙夫人。”
小麦妈妈眼神扑簌簌一会儿,说:“也不要叫我沙夫人,你还没有嫁给我,别扭呢,干脆还叫我小麦妈妈吧。”
沙红狐说:“要么不给丽莎打架要么离开,任你选,不然,我不会再让你进我家的。”
小麦妈妈一扭头,说:“我就给她打架,我不让她完蛋,她就让我完蛋,会暗算我,暗算我怎么办?!”
沙红狐轻声说:“我也一样不许让她给你打架,为了公平起见,她找你打架,我也赶走她,这样总行了吧,你打开视频,让她亲口答应。”
小麦的妈妈飞快地说:“答应有什么用?!我不相信她……”
沙红狐耐心地问:“那你该相信我吧。”
小麦的妈妈摇了摇头。
沙红狐说:“那你相信谁?!你总该相信你自己吧?!你总该会用脑袋想吧。”
小麦妈妈眨了一会儿眼睛,又一阵摇头。
沙红狐有点儿绝望,问:“那你告诉我,你相信谁?!”
小麦妈妈侧了个身儿,往宽敞的尾厢一指,沙红狐看过去,除了丽娜和札札木,其余机器人都在尾厢内。
她竟然连她自己也信不过,信这些……
小麦妈妈补充说:“札札木我也信不过,我派他和别人见面出售军火,慢慢有了一种预感,他很可能出卖过我。”
札札木正在前面开飞艇,差点罢工。
沙红狐仔细去看小麦的妈妈,在她褐色的眼睛中寻找半天,确信她比较坦然,正是心有所想,不自觉地朝尾厢的机器人看去,只见一个个机器人一丝不苟坐成一排,外壳泛着光亮,面无表情,的确是面无表情。
有些机器人身上没有表情这种“鸡肋”,几乎和他们怀里抱着的一把、一把黑枪丝毫无二,丝毫不能让人有一丝互通情感的熟悉。
沙红狐再给自己的宝检查一下伤,一推它,吩咐说:“你也是机器人,拿上你的小奶糖,和它们一起坐后面去。”
这时,小麦妈妈却把她香喷喷的毯子罩到沙红狐头上,联络丽莎。她不是为了告诉丽莎什么,而是为了追问丽莎一个问题:“嗨,年轻的女人,关键时候,你相信蝎子还是相信你的塔神?!”
沙红狐一把拽下毯子。丽莎扫视、扫视,最后肯定地说:“当然是蝎子。”
小麦妈妈冷冷地讥讽:“你敢发誓吗?!”
丽莎犹豫了一下儿,大声说:“你知道为什么还要问我?!机器人和人能一样吗?!一样吗?!蝎子是个人,他不一定全听我的……噢,你这个贱货,故意挑拨,当着蝎子的面儿问这个问题。”
两辆飞艇到家。
沙红狐第一时间下来,站到门口,堵了她们说:“你们要想打架,就不要进去了,这里是我家,我说了算。”
小麦妈妈上前一步,澄清说:“我没要与她打架……”
沙红狐说:“我不管,除了札札木,你们的机器人都得去我的地下室睡一觉,我讨厌他们老拿着武器在我跟前晃,讨厌。一,二,三……你们看,你们看,一下多少?!都给我去睡觉。”
丽莎低着头,一声不吭。
小麦妈妈大叫:“我吃亏,我太吃亏了,她只有一个机器人,而我有许多,札札木又不能保护我。”
沙红狐温和地给丽莎说:“我们不管她,让你的机器人睡一觉吧,趁机让我检修一下。”
丽莎看到站一队机器人面前,快崩溃了的小麦妈妈,一阵出气,乐陶陶地“嗯哼”一声,说:“我愿意。”
说完,一招手,把自己的“塔神”唤到身边,给停了。
“塔神”两眼一暗,手脚都低垂下来,被沙红狐家的家用机器放到一辆微型草坪车上拉进地下入口,前去被人陈列。
“丽娜”有点畏惧,后退了一步。
小麦妈妈戴上自己的大墨镜,鼻子朝上一挺,不当回事儿地说:“别以为我稀罕进去,我不进去,我就住外面,丽娜,我们上飞艇,就住他们家草坪上。”说完,扭头就往回走,走了几步,她甩动胳膊在草坪上不由自主地跳了舞,回头大闹:“我不干,我就进去,我就是要进去……”
她回头闯了过去,却撞在了沙红狐身上。
沙红狐脸色涨红地抓住她的胳膊。
小麦妈妈挣扎着往地上坐,趴上啃沙红狐的手,吓得尖叫起来,说:“你敢打我,你敢?!”
突然,沙红狐停了下手。
小麦妈妈顿时相信自己吓唬住了他,仰起头,顶牛一样看着,才知道丽娜伸了一把枪,对准沙红狐的脑袋。
她稍微清醒了一点,粗声喘着气,紧张地想:“射不射他呢?!”

沙红狐却要求说:“你让她开枪呀。”
小麦妈妈迟疑了。
开枪杀了他?!还让他这么可恨。对,杀了他,杀了他,她终于下定了决心,肯定地说:“丽莎,开枪。”
紧接着,她后悔了,自己还没犹豫过来,怎么能开枪杀了他,又支楞楞尖叫:“住手。”她分明地觉得自己喊晚了,因为丽莎得身躯分明地一震,想必已经开了枪,想必已经开了枪,而那个自己搂着柔软的身躯就这样完了,会一点点冷却,嘴唇发白,没有知觉,他不是机器人,会很疼。
她心突然被什么揪住,猛地一拽,眼泪把辅视仪给糊住了。小麦妈妈一抬头,心说:“他死了,死了怎么办?!”就给相信这个事实了。
她猛地爆发出剧烈的哭泣,准备朝丽娜踢了过去,却没踢,因为丽娜肯定是要听自己的命令的。
它是机器人,绝对会听自己的命令,绝对会。
猛烈的后悔从脚上开始侵吞,一口把她给淹没了。
她瘫倒在地上,哭得浑身发抖,嘶哑地大吼:“我要销毁你,我一定要销毁你。”
有人过来拉她。
她却脑袋热血汹涌,又踢又打,忽然一咬,醒悟了,丽莎不杀我,反来扶我,不对呀,这肉硬硬的。
她再一抬头,是沙红狐,站起来往他怀里一钻,一扭头,原来丽娜没有开枪,往脚下看了一眼,软绵绵地放下胳膊,枪垂在大腿上,摇摇欲坠。宝站在他腿边,抱着一块变压盒,生怕被它砸到,不顾受伤的大腿往一旁钻。小麦妈妈忘了哭泣,从沙红狐怀里一伸头,看看,扑哧一声,拽掉辅视仪,哭着说:“丽娜……应该能判断来自四面八方的危险,怎么就被宝关了呢?!”
沙红狐说:“宝不是战斗机器人,评估值很低,丽娜不会觉得宝对它有威胁。”
他回头一指,提醒小麦妈妈去看。
小麦妈妈一扭头,自己的一排机器人全都关了,家用机器人又来了小车回来。
她顿时有一种深切的恐惧,没了机器人,没了机器人,自己……她看看自己两只胳膊,再看看沙红狐的两只胳膊,粗细不成比例,脑门顿时沁了汗,又在想:“我完了,怕被都是轻的。”
宝走回到第一只将要被运走的战斗机器人跟前,弯腰在机器人腿上摸摸,抠下来一个奶糖块大的东西,然后走到第二个,第三个。
小麦妈妈吃惊地大叫:“我不干,你怎么会有电子炸弹?!”
丽莎得意地说:“你当蝎子没想办法对付你的机器人么?能一直让你们的机器人把我们当成囚犯对待,想打就打,想骂就骂?!今天他让我去采购,里头就有这种小奶糖,专门给你的机器人准备的,现在,到了我们报仇的时候。”她慢吞吞地把手掖上,拿了一把枪出来。小麦的妈妈吓坏了,第一个反应就是跑,一蹬腿,腿却在半空中打空轮,才明白自己被沙红狐抱在怀里。
她不得不选择相信沙红狐,哀求说:“蝎子。”
沙红狐果然一背身,把她挡住,要求说:“丽莎,把你的枪收好,你想干什么?”
丽莎愣了一愣,问:“你忘了她怎么对付咱们两个的么?!”她失神地问:“你真的爱上她了,这是真的么?!
沙红狐连忙说:“丽莎,我爱你,可是……”
丽莎吃力地说:“那她呢?!你告诉我,你给我说实话,你不是爱她,是不是也爱她,我不答应,我不答应。”
小麦妈妈心里一个劲儿战栗,激动地趴在沙红狐胸膛上,把脸都捂了。沙红狐又喊了一声“丽莎”,最后承认说:“也许是的,你们别打,别打,我求你了,赶紧把枪收起来,让我们一起度过一个无枪的暑假,好吗?!”
丽莎最终把枪收了,但是她很伤心。小麦妈妈相信她还会偷偷报复自己,立刻回飞艇,插了一身枪,最后抱上那一把威胁过宝的粗枪下来,扛在肩膀上回来,鼻子上挺挺的,干脆再扳酷地侧站上,将后面的枪筒抻起来,在夕阳下拉出一道美轮美奂,雕塑一样的身影。
札札木二话不说,开始给她拍照,不停提醒她摆出不同的动作。沙红狐只好问丽莎:“你还要带着你那把枪么?!”
他请求说:“暂时交给我好吧,比枪,你一定比不过小麦妈妈,我拿到你这一把,才能把她的武器收缴上来。”
丽莎犹豫了片刻,她心里也怕小麦妈妈,认为那是条一等一的疯狗,拿上这一把、一把致命的武器,简直难以预料结果,可是自己的手枪已经是自己唯一的,拔出来,交给他,可以吗,可以吗?!
她后退一步,不由自主摇一摇头。
在她眼里,沙红狐突然成了引诱人的魔鬼,微笑着,略为点头顾虑,伸出一只手,这手是干什么的?!
给自己要枪。
要了枪,只因为那个。
她干脆做了一个与小麦妈妈一样的姿势,鼻子一红,神经质地摇了摇头,但是失望、失落潮水般袭来。
她忍不住,实在忍不住,一串眼泪就想往下掉,为了抑制住,她猛地往前跑去,一边跑着一边就哭了,大叫:“我不进去了,我不进你家,你好好跟那个贱货一起快活吧。”
沙红狐大吃一惊。
小麦妈妈也站在飞艇边发愣,不过她更多的是高兴,在后面大叫:“对,给她要枪,收缴她的枪。”
她手里却提了一把粗枪。
沙红狐大叫一声:“给我放回去。”连忙去追丽莎,追到飞艇前,抓过丽莎的手臂,把飞艇门堵死。
丽莎却不是故作赌气,真的很生气,既然不让开飞艇,干脆一个人离开,一转身,甩着两条修长的,往冰川上跑去。
冰川黑得早,天快要黑了。
三十六小时的真太阳日使得下午漫长。
肚子都空了,把人饿的要死,她却给这么跑了,沙红狐站在那儿喊了两声,只见一个窈窕的背影,脑门都是寒的。
前面是冰川,到了夜里,零下十几,二十几都是轻的,何况爷爷已经警告过,这几天,冰川狼不安静。
他情不自禁地骂了一句“”,给往自己身边走来,已经踮脚去看丽莎背影的小麦妈妈往后一指,毋庸置疑地吩咐:“回去,你回去,让宝给你弄点吃的,我去追她。”立刻蹬动两只脚掌,往冰川上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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