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小七进屋的时候被吓了一跳。
屋子比较低矮，木窗虽然开着，因为窗外面就栽着几窝竹子的缘故，光线也就偏灰暗。他一进来，刚一抬头，面前就多了一座活动的小山，让他差点往后退了半步，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一个巨汉，那厮正拿着一只烤鸡用力撕咬着，满嘴油光。瞧见廖小七，他张开嘴，嘿嘿笑着。
这人是谁？
将眼中的诧异强行按捺下去，廖小七往坐在堂上的顾寻拱手作揖。
“二郎，那些马贼已经离开了……”
“善！”
顾寻笑着点了点头。
他坐在榻上，挺直着腰身，脸上神采奕奕。
大雨中一番激斗，先前又和大头恶斗一场，说实话，无论身心他都已经疲倦到了极点，然而，没人能从他脸上瞧出丝毫的疲态。
顾寻虽然在强撑，却还撑得住。
“走！”
他站起身，大步向外行去。
“让我们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乡亲，让他们不要再担惊受怕……”
当他出门的时候，坐在门口的大头有些迟疑地望了一眼自己手中的烤鸡，最终，他还是站起身随着顾寻走了出来，当然，他不曾将烤鸡丢下。那只烤鸡乃是顾寻亲手为他烤制的，不仅用了秘制的岩盐，还用山里的某些草药制成的香料，其味道之美，让大头很是咬了几次舌头。
当初，他在半边云的营地里，虽然也能够吃到烤肉什么的，不过，帮他烤肉的贼子不是什么手艺高超的厨师，烤出来的肉有的不熟，有的焦糊，调味品也只是带着苦味的粗盐罢了。
那样的肉大头仍然吃得津津有味。
最初，大头只是被顾寻的拳头打服，不得不拜倒在他的拳下，如今，有了这美味的烤肉，就算顾寻赶他走他恐怕也不会走了。
这家伙就是一个吃货！
所谓忠义之类不能吃的玩意对他而言毫无意义。
“顾青牛回来了……”
廖小七在顾寻耳边轻声说道。
“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顾寻走出院子，脚下不停，面朝前方轻声问道。
“二道梁的瞭望哨死光了，报警的信号这才没有发出来，青牛大哥说，看样子像是自己人动的手，那个地方如此隐秘，马贼根本就不晓得，就算晓得也摸不上不去，不可能无声无息地就将那几个家伙干掉，他们只能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才无法发出警报……”
顿了顿，廖小七眨了眨眼睛，继续说道。
“青牛大哥说，可能是堡内的那位大爷派人下的手！”
“哦！”
顾寻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顾青牛呢？”
廖小七笑了笑。
“青牛大哥说他没有办好二郎你吩咐的事情，很是惭愧，他带着几个兄弟留在了二道梁附近，若是那些马贼去而复返，他会按照计划发出警报，这一次，决计不会再犯上次的错误，请二郎你放心……”
“是吗？”
顾寻停下脚步，这时，两人站在大街中心，在他们身后，大头嘴里啃着烤鸡形影不离地跟着顾寻，有几个少年则拿着武器跟在大头的后面，他们分散了开来，彼此之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顾寻扭头想要喊某人过来，这时，廖小七继续说道。
“二郎，我表哥已经带着人驻守在村口，若是青牛大哥发出警报，他们会马上做出反应，就像二郎以前计划的那样敲响铜锣……”
顾寻意味深长地瞧了廖小七一眼。
“想得很周到，不错……”
廖小七谦虚地笑了笑，然后说话。
“能够帮二郎你分担一点事情，能够帮乡亲们做事，小七我深以为荣……”
“好！”
顾寻点了点头。
“顾二郎，你这个杀千刀的！”
这时，一个人从旁边的小巷斜刺冲了出来，那人声嘶力竭地嚎叫着向顾寻扑了过来，声音中蕴藏的恨意让人听了头皮发麻。
那人的手里握着一根竹扁担。
廖小七没有丝毫犹豫，抽刀挡在了顾寻身前。
“三叔娘，你要做什么？放下扁担……”
廖小七抽出刀之后才发现冲过来的是他的三娘，因为对方披头散发形如厉鬼一时间才没有认出来。
“小七，你要杀我？”
廖三娘猛地丢下扁担，挺着胸膛向廖小七奔来。
“杀吧，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我让你杀……”
廖小七自然不可能杀对方，要知道，当他和娘亲相依为命来到顾家堡，多得这位本家叔娘照顾，说起来，整个顾家堡当时对他们最好的就是那位三叔和这个三叔娘了。不过，他也没有让开一旁，把身后的顾寻让出来，并且，也没有放下手中的刀。
“三叔娘，你这是要做什么？有话好好说啊……对了，三叔他老人家呢？”
廖小七苦笑着说道。
“小七啊！”
廖三娘一屁股坐在地上，不顾一地的泥浆，她用手拍打着地面，大声嚎哭着，边哭边念叨。
“你家三叔走了啊！被挤下了曲溪水，这会儿，也不晓得冲到哪儿去了……都怪这个杀千刀的顾二郎啊！要不是他得罪了半边云，那些马贼又怎会上门，你家三叔又怎会就这样丢下我走了……”
廖小七的面色变得非常难看。
要知道，如果他脑子像他的三叔那样转得不快，也是一心往内堡逃跑。那么，在那样人人自相践踏的状况下，他也很可能会步他三叔的后尘。就算保得住自己，恐怕也保不住年老体衰的老母亲的性命。
这是顾寻的错？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的确如此。
毕竟，要不是顾寻得罪了半边云也就不会发生这些事情。
只不过，事情真是如此么？要知道，马贼始终是马贼，马贼本就以劫掠为生，就算最近一段时间不会前来打劫顾家堡，你不能指望他们一辈子都不会来。
那些家伙你不能指望和他们讲道理。
他们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除了他们，有罪的不应该是顾寻，而是那些住在内堡的大爷们，要不是那些家伙关闭了堡门，吊起了吊桥，也不会有这么多人死伤。
廖小七回头瞧了顾寻一眼。
顾寻的脸色谈不上多好，却也不像头顶的天色那般阴沉，他沉默着，眼神颇为忧郁，似乎在为廖三娘的遭遇悲伤。
是真心？
还是表演？
廖小七看不出来。
他咬了咬牙，转过身，对着自家三娘神情沉重地说道。
“三叔娘啊！你怎么能怪顾二郎呢？就算顾二郎没有得罪半边云，那些马贼也不会放着顾家堡这块肥肉不啃……若不是顾二郎拼尽全力赶跑了那群马贼，后果不堪设想……”
廖三娘没有回话，只是不停拍打着地面嚎啕大哭。
她之所以冲向顾寻，无非是绝望之中的本能冲动，她也明白，真正的罪魁祸首是内堡的那些人，要不是他们关闭堡门也不会死这么多人。可是，如今吊桥仍然高挂、堡门依然紧闭，她无法找那些人算账。
先前在小巷里瞧见顾寻，一时间，怒火攻心这才忍不住奔了出来。
这会儿，被廖小七一阻拦，她也晓得自己无法把顾寻怎么样，那种无力感盘踞在心头，让她唯有嚎啕大哭。
“三叔娘，真正有罪的是内堡的那些人，要不是他们关闭堡门，三叔又怎会掉下曲溪，他们才是我们报仇的对象……”
“报仇？”
廖三娘抬起头，目光有些呆滞。
“是的，我们必须找他们报仇！”
扫了一眼渐渐向这边靠拢来的乡民，廖小七振臂高呼。
“这件事不可能就这么算了！在场的各位，不是姓廖、就是姓顾，和内堡的那些人一样，可以这样说，我们每一个人相互之间都沾亲带故，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像半边云这样的马贼并不可怕，只要我们团结在一起就能像今天一样把他们赶跑，真正可怕的是在背后捅我们一刀的所谓亲人……要不是内堡的那些大爷和族老们紧闭堡门，我们又怎么会失去家人？”
说到这里，廖小七的声音已经沙哑起来。
“你们说，这是谁的错？”
众人沉默着。
廖小七死死地盯着人群，再次高呼。
“乡亲们，这是谁的错？”
“是他们的错！”
人群中有人回应，停顿片刻，还是那个声音。
“是堡内那些族老们的错，他们的命就是命，我们外堡这些人的命是什么？在他们眼里，不过是草芥……”
“说得对！全是他们的错……”
“我们要报仇！”
“为了死去的亲人，我们要报仇……”
人们挥舞着手臂大声呐喊，最初，这样的人不多，不一会，越来越多的人振臂高呼起来，群情振奋，怒气冲天。
“走，我们去找那些家伙算账……”
有人带头，所有人便要跟着往内堡的方向行去。
“且慢！”
廖小七大吼一声。
等大伙儿回过头看着他之后，他慢慢往一旁闪开，露出身后的顾寻，随后，廖小七大声喊道。
“蛇无头不行，我们也是一样，这样乱糟糟的起哄有个屁用，我们需要一个带头的人，这个人，非顾二郎莫属……”
没等众人回话，他继续吼道。
“顾二郎凭借一己之力吓得半边云落荒而逃，他宁愿一个人苦斗也不愿连累大伙儿，这样的人我们不跟随？还能跟随谁？”
“好！”
“说得好！”
“二郎，以后就由你带头……”
人群之中，响应者甚众。
顾寻微笑着，目光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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