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挑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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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垛干柴小山一般堆在河滩上,高有四五尺、顶部宽四五尺、底部则有七八尺那般宽,在顾寻看来,这是一座座小型的金字塔。
昨天下过一阵大雨,不过,所有乡民的屋檐下或柴房内都堆放着许多干柴,用不着去山上用那些湿漉漉的柴禾。把柴禾从屋内搬到河滩上来,暴露在湿润的空气中,为了防止难以引火,所有的干柴堆都浇上了桐油。
全身上下裹着白布的尸体被亲人们抬上了干柴堆,人人有份,一人一垛。
全身白衣头缠白布的上师金灿从人群中走了出来,随后,所有人退下,只见他在柴堆之间迈着奇怪的步伐、嘴里念着语意模糊的经文来回奔走。乡民们屏息静气用一种接近狂热的眼神注视着他,一个个在金灿的随从引导下曲起了膝盖,跪在地上。
大部分人都跪了下来,黑压压的一片人头,他们好似听得懂金灿念诵的经文,一个个随声附和,声浪低沉、颇为悲凉地在河滩上空盘旋。
顾寻自然不曾下跪,随他一起的那群人也不曾下跪。
最初,倒是有一两个人跪了下来,后来瞧见顾寻仍然站在土坡上不曾屈膝也不曾弯腰,他们忙不迭地站了起来。
金灿仍然在诵经不已,也许是没有注意到顾寻等人,也许是瞧见了也装作看不见,他没有理会顾寻。
这时,他的随从往土坡这边走了过来。
那是一个二十来岁的粗豪汉子,浓眉阔鼻、满脸横肉、凶神恶煞的样子。
“上师做法,弥勒降世,尔等为何不跪?”
那人来到土坡下,盯着顾寻,厉声喝道。
顾寻没有回话,双手抱住胸前,冷冷地看着那厮。顾寻的目光甚是冷冽,那人却不曾被其逼退,仍然站在原地,恶狠狠地喊道。
“心若不诚、眼若不逊、身若不顺、仔细天降霹雳、五雷轰顶!”
“聒噪!”
顾寻冷哼了一声。
“大头,将这厮给我丢下曲溪!”
“诺!”
大头瓮声瓮气地应了一声,咧开大嘴,无声地笑了起来。
随后,他迈着大步往土坡下冲去,在众人眼中,就像是一座行进的小山。那个弥勒教的信徒脸上再也看不到一丝的傲慢,这会儿,除了惊恐、还是惊恐。他惊慌失措地挥舞着手臂,大声吼道。
“未来佛保佑,尔等胆敢如此!”
对大头来说,让其畏惧的神佛只有一个,那就是顾寻,除此之外,什么未来弥勒佛、那是什么玩意?能吃么?
他一把抓住了那厮的肩膀,对方使劲挣扎着,又是拳打又是脚踢,不过,拳头也好脚掌也好落在大头身上比瘙痒强不了多少。大头只凭单手就将那人高举过顶,依照他以往的习性,多半是双手抓住那厮的双脚,然后,用力一撕。但是,顾寻要他将对方丢下曲溪,他唯有依言行事。
人群中一片哗然。
弥勒教教义有言,所有信徒都是一家,无非彼此,都是兄弟姐妹,如今,瞧见自家的兄弟被人暴力对待,信徒们自然心有不忿。
然而,也仅仅是心有不忿罢了!
没有人胆敢起身前去阻止大头,这样的一个巨汉,十足的人形猛兽,大伙儿对其非常畏惧,胆小的人,甚至不敢直视对方。这会儿,信徒们唯有不停地念诵经文,希望天上的弥勒佛能够听到自己的声音,然后,降下神雷劈死这个狂徒。
就连那些随金灿前来的其他随从,此时此刻也不敢出面,只能站在远处大声呼喝,却不敢走过来。
他们唯有指望上师金灿出面解救同伴,不过,或许是做法到了最关键的时刻,这会儿,金灿已然紧闭双目,全身颤抖不已,念经声变得越来越快了。
“噗通……”
大头单手将那厮掷了出去,摔在奔腾的曲溪里。
这片河滩的水比较浅,落水之后,水面也不过淹着那家伙的腰部,即便如此,惊慌失措的那人仍然免不了喝了好几口水,好不容易起身之后,他就这样哆嗦着站在水里面,不敢起身,因为,岸上,大头正望着他哈哈大笑,不曾离去。
顾寻的目光在众人脸上缓缓掠过。
那些信徒忙低下头诵经不已,这会儿,大伙儿心中浮现的更多是顾寻的可怕。单凭一己之力将纠众而来的半边云赶跑、降服了大头这样的人形猛兽、居然敢射杀空中飞翔的山神之子……这样的人物,并非他们这些凡夫俗子能够对付的,想要上师出面降妖伏魔恐怕也不成,除非传说中的佛子出面吧?
所谓佛子便是弥勒教教主。
佛子的身份颇为神秘,无人知晓。

顾寻心里明白,那个家伙之所以出面挑衅自己,无非是听了上面的吩咐想要试探自己,若是自己依言跪下,自然是心中有佛。
不过,对方恐怕没想到自己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吧?
毕竟,河滩上有着这么多的信徒,自己或许会有所顾虑,害怕引起众怒,如此,唯有选择退避三舍。这多半是那个上师金灿想要看到的,因为,自己一旦在顾家堡这么多人面前退缩,岂不是证明自己怕了弥勒教?
最后,顾寻选择了最为激烈的反应,他也想试探一下对方。
顾寻非常清楚,在这中古时代,百姓们之所以信奉各种宗教,无非是想寻一个心灵寄托,想得到一个念想,让自己从无边无际的困苦中挣脱出来。古代华国之所以有这么多神仙,是因为极其现实的老百姓的需要,一个神仙不灵,嗯,那么,换另外一个便是了!他们并非纯粹意义上的狂信徒。
什么时候老百姓才能成为狂信徒呢?
当他们只有死路一条的时候,他们才会成为宗教的狂信徒。
顾家堡的这些信徒是不是到了这一步呢?
顾寻认为乡亲们还没有到那一步,这里面,有一部分有产者,虽然,他们的田地只有区区几亩,且多是贫瘠的山地,毕竟,半饥半饱地还能活下去。那些无产者,也能佃田为生,只是肚饿的时候多一些罢了!
只要能活下去,大部分人还是会选择忍受,不会反抗。
这就是昨天中午这些家伙即便如此愤怒仍然在廖士元的花言巧语下偃旗息鼓的原因;这也是顾寻没有振臂一呼号召大伙儿起来杀官造反的缘故;因为,时候不到。同样,今日,他们也不会因为上师金灿被顾寻打脸这件事来和顾寻对抗。
果不其然,乡亲们再一次选择了忍受。
顾寻事先已经有所预料,他主要是想看上师金灿的反应。
自己的随从出面,以未来弥勒佛的名义去号令对方,不想,对方不仅没有鸟他,还变本加厉地派人将随从扔下了曲溪,对上师金灿来说,这是一种羞辱,对他身后的弥勒教来说,何尝不是?
将信徒们蛊惑起来和对方拼了?
这样的念头金灿不是没有,然而,他转念一想,又觉得没有必胜的把握。
顾家堡这个地方,因为廖士元的多方压制,传教的事宜一直不顺,对于信徒们的服从性,金灿没有抱太大的希望。
还是缓一缓吧?
最终,金灿选择了退让。
于是,他闭着眼睛大声念诵着经文,给人一种全情投入的样子,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身边发生的那个小插曲。
“点火!”
经文念完,金灿声嘶力竭地大声喊道。
几个身着白衣的信徒从人群中奔了出来,把淋上桐油熊熊燃烧的火把丢进了干柴堆。
下一刻,干柴堆便燃了起来。火花吞噬着干柴、吞噬着亡者的尸身、噼里啪啦地发出阵阵呻吟。十几股黑色的浓烟像柱子一般从河滩上升起,河风一吹,也就忽而向东、忽而向西偏移。
亲人们大声嚎哭起来。
“念经……”
金灿高声喊道。
随后,他跌坐在地,双膝盘起,双目紧闭,大声诵念起经文。信徒们跪在地上,随声附和,念经声越发的悲凉。
“这是往生咒。”
顾青牛在顾寻耳边小声说着。
说起来,他全家都是弥勒教的信徒,此时此刻,父母亲和几个兄弟姐妹都在跪着的人群里面。因为家庭的影响,他本身也入了教,不过,自从跟随顾寻之后,他也就出了教门。现如今,他的父亲时常在众人面前称之为孽子。
顾寻对弥勒教的了解大部分来自于他。
顾寻悍然将上师金灿的随从丢进了曲溪,众多信徒敢怒不敢言,上师金灿也当做没有看见,表面上,顾寻占了上风。然而,顾青牛心中的隐忧却久久不去,他瞧了瞧跪着的那一大片,又瞧了瞧站在顾寻身侧的这些人。整个形势不妙啊!别人是沉默的大多数,本方则是少数派。
“这个弥勒教不能小觑,如今,东郡所有的坞堡都有弥勒教的信徒,官府也曾出告示禁止弥勒教传教,屡禁不绝啊!”
顾青牛继续轻声说道。
“嗯!”
顾寻应了一声,点点头。
和金灿的随从有冲突之后,他之所以没有离开,仍然带着手下留在原地,就是想看姓金的要出什么幺蛾子。
弥勒教像扩大教众,他想要人们跟随,双方肯定会对上。
如今,不过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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