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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腿长,昂然阔步,冯世真被他拖着狼狈地跟着。少年人的手掌出乎意料地有些粗糙,掌心灼热,不容抗拒地紧扣着冯世真纤瘦的手腕。走廊长且幽暗,尽头是明晃晃的一扇门,急促凌乱的脚步声在狭窄的过道里回想。冯世真茫然地被容嘉上拉着走,穿过黑暗,猛地闯入一片明亮的世界。快正午的骄阳晒在人脸上,带来微烫的温度。冯世真不适地眯着眼,感觉到手腕处一凉,失了桎梏。“冯先生,”容嘉上毫不客气地嘲道,“你学问这么好,肯定知道‘多管闲事’四个字怎么写?”冯世真低头整着衣袖,说:“大少爷对太太未免有些太失礼了。就算有些不满,也不应当着我这个外人的面让她下不了台。”容嘉上满脸讥讽:“冯先生倒还知道自己是外人呀。方才在书房里插嘴的时候,就像一家人似的亲切呢。”冯世真从容地看着他:“大少爷是男子,而太太终究是妇人。你就算赢了,也依旧是输了,还是吃亏的。”容嘉上一声嗤笑:“我吃亏,同你又有什么关系?你不过是个小家庭教师罢了。”冯世真徐徐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只年长大少爷几岁,且腆着脸做个长姊吧。学生犯错,先生要管束教导;弟弟受刁难,做姐姐的也要挺身维护。大少爷可以不喜欢,可我却不能不履行自己的职责。”容嘉上怔然,复杂的神色如惊鸿从眼中掠过,留下一片混乱波光,片刻后才恢复了平静。“多谢先生的好意了。先生先独善其身吧。容家这一潭浑水,不是你这样的人能淌得来的。”冯世真温和一笑,并没说什么。领了钱,两人折返回客厅里。两位容小姐已经换了一身时兴的洋装,一人手里拎着一个精巧的手提包,摩登得就像《良友画报》上的时装女郎。“不用打电话去车行叫车了。”容芳林说,“我刚才给秀成哥哥去了电话,让他开车来送我们去。”容嘉上不置可否,坐在沙发里翻着一份《申报》。容芳桦走到冯世真这边,好奇地问:“早上看到先生在打拳,是跟谁学的?”冯世真笑着说:“我小时候身子不好,家父便让我跟着一位长辈学练太极拳,为了强身健体。其实都是空架子,让二小姐见笑了。”容芳桦羡慕道:“你打得可真好,能教我么?”冯世真笑道:“小姐们不是该去学跳舞才对么?”“那先生会跳舞么?”容芳桦眼睛更亮了。冯世真愣住,下意识往容嘉上的方向扫了过去,正对上容嘉上从报纸后偷望过来的目光。两人的目光就像两截电线在空中碰撞,啪地打燃一簇火花,电流贯穿两头,随即仓促地分开。外面传来汽车声。容嘉上啪地收起了报纸,起身朝外走。容芳林先他一步,像一只小鸟一样欢快地扑了出去,热情地唤道:“秀成哥哥……”她语调落了下去,脸色一僵。门外停着一辆福特小汽车,杨秀成坐在驾驶座,副驾上却还坐着一个穿着雪青色衫裙的年轻女孩。“惠表姐。”容芳桦小声地唤了一声。那女孩摇下窗子,朝他们嫣然一笑,面容明媚。“芳林,芳桦。这是嘉上表弟吧,都成大人了。你还记得我吗?”容嘉上客气地点了点头:“你是余家的知惠表姐吧。好久不见。”“不知道惠表姐也来了呢。”容芳林到底是容嘉上的亲妹子,两人皮笑肉不笑时的表情好似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杨秀成下了车,说:“我们刚好约了吃午饭,她到我的办公室,我就接到你们电话,便说着一起过来。嘉上从重庆回来后,我们还没聚过呢。”容芳林强笑道:“这可怎么办?我们这里就有四个人了,一辆车可坐不下呢。”冯世真立刻道:“不用算我一个。我改日再去也行。”“这怎么行?”容芳林道,“说好了今日要陪先生去买衣料的。我和二妹一定要替你好好挑。”余知惠的反应也甚是机敏。她立刻下了车,涨红了脸,手足无措道:“是我不对,我不该跟着秀成过来的。你们算好了座位,是我多占了一个。我……要不我不去了?”余知惠个子娇小纤细,穿着旧式的衫裙,挽着的发髻上别着一簇碎花。她局促地站在那里,好似一枝风中的铃兰草般,连冯世真看了都觉得她楚楚可怜,生出怜惜之意来。“这怎么是你的错?”杨秀成立刻柔声哄道,“明明是我拉你过来的。我再叫辆车过来,大伙儿一起去好了。”“都是我不好。”余知惠两眼水汪汪地注视着杨秀成,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容芳林眼圈泛红,咬牙说:“我觉得有些不舒服,今天不去了。二妹代我向兰馨姐赔个罪。”“得了!”容嘉上烦躁地喝了一声,“既然要聚会,我去把云驰叫过来好了。别弄得咱们容家小姐出个门,连辆车都没有!”他的语气充满了不容抗拒的威严,闹别扭的女孩子都没再吭声。一群人重新回到客厅里坐下。杨秀成让余知惠坐在沙发里,亲手给她倒了咖啡。容芳林孤傲地独自坐在一旁翻杂志。杨秀成安置好了佳人,这才转过身来,同冯世真打了个招呼。“冯小姐做得还适应吗?大少爷没有为难你吧?”杨秀成是个英俊斯文的年轻人,穿着一身合体的西装,带着金丝边的眼镜,显得精明世故。也许是有佳人在侧,他今日比上次面试时见着要亲切了些。冯世真便也对他很客气地点了点头。“一切都很好,有劳杨先生记挂了。大少爷很好学的。”杨秀成惊讶地挑了一下眉,笑道:“看来大少爷这下是动真格的了。”冯世真问:“不知杨先生在何处高就?”杨秀成说:“目前在容家商行里做事罢了,领薪水的小职员,平日里还帮着太太跑个腿。”杨秀成在容家地位微妙。他因为实在聪明能干,深得容氏夫妇重用,在公司里是容定坤的一把手,在容家则是容太太的御用秘书。但是容定坤生性多疑,又觉得手下黄家一派的人过多,有意制约裁减。容太太同丈夫不合,更想提拔娘家。杨秀成是黄氏娘家远房侄子,夹在这对夫妻之间,稍微行差踏错,就有可能做了炮灰。同理,他能长久来在两派间应付得游刃有余,足可见其精明谨慎。容嘉上打了电话走过来,正听到杨秀成自谦的话,道:“杨先生也拜在裴东仁老先生门下学习过一阵子,和你算是同门,定有许多可以聊的。”“原来是师兄!”冯世真笑问,“杨先生读的什么专业?”“在燕京大学读的法律。”杨秀成说,“不过是做点经济文章罢了。如今世道混乱无序,空啃了一堆书本,最后还不是进了商行做事。”冯世真说:“日常生活,人间百业,都离不开一个秩序。学法的人经商,于管理统筹上,应当更加有序有理,得人信服吧。倒是我们学数学的,只懂算题,对社会并无多大贡献。”这番恭维话说得十分文雅,即令听者心情舒畅,又不觉谄媚,更何况是自一个文雅娟秀的女子口中说出来的。杨秀成不自觉点头微笑,深深看了冯世真一眼,带着赏识之色。容嘉上冷不丁开口道:“冯先生逢迎人的本事也令人刮目。也许将来冯先生不教我了,还能去商行里谋事吧?以你的学识本事,做个女经理都易如反掌?做个穷教书匠反而屈才了。”冯世真侧头扫了容嘉上一眼,不紧不慢道:“不用大少爷替我操心。人各有志,我偏爱教书育人。我若能将你送进名校,便能成名师,将来多的是人家求着我去教孩子的。钱财名利自然随之而来。”这反将一着很是精彩。一直没开口的余知惠此刻也忍不住噗哧一声笑起来。杨秀成不禁莞尔,“终于遇到个能收得住嘉上的老师了。表姨夫知道了肯定松了口气。”冯世真随即又知道余知惠也在金陵女子大学读书,便和她聊起了学校的事。杨秀成插不上话,干脆起身去外面吸烟。容嘉上也继续看报纸。只有容芳林孤芳自赏地靠在窗边。等到伍云驰开车来接时,余知惠亲昵地拉着冯世真的胳膊:“师姐同我们一车吧?”容芳林看着冯世真,露出一副被同僚背叛了的愤怒,随即气鼓鼓地拽着容芳桦径直上了伍云驰的车。容嘉上看着冯世真同杨秀成他们有说有笑地走了出去,丢下被自己捏皱了的报纸,一头钻进了伍云驰的车后座。“容嘉上,你搞什么鬼?”伍云驰叫道,“当我是你司机呢?”容芳桦忙不迭换到了副驾:“我陪着云驰哥哥呀。”伍云驰的脸色由阴转晴,吹了一声口哨,发动了车。他开的这辆美国道奇越过杨秀成的福特,率先冲出了容府的大门。#####到了南京路上新开的新新公司楼上吃粤菜。杨秀成已提前定了包间,跑堂的将客人引进了包间里。包厢里已经坐着一位妆容明艳的女郎,见他们来了,放下杂志站了起来。她穿着一身入时的修身旗袍,烫着俏丽的短发,一把细腰纤纤如柳,衬得腰臀丰润饱满,好似一颗熟透了的水蜜桃。她的年纪同冯世真差不多,已没了女学生的清纯,满是都市摩登女郎的风情。一屋子这么多漂亮女孩,往她面前一站,都成还挂在树梢的青果子。伍云驰率先热情地走过去,牵起那女郎的手,吻她手背。“才个多月没见,杜小姐越发明艳动人了。先前还当是哪位电影明星进错了包厢呢。”“云驰你才念了半年军校,嘴皮子磨得比枪还亮了呢。”杜兰馨咯咯娇笑,耳垂上挂着的火油钻耳环跟着颤动闪耀,妩媚的目光好似春日的湖水波光,从杨秀成的脸上掠过。容芳林脸色僵了一下。余知惠反而没反应,只盯着杜兰馨手腕上的一个翡翠钻石镯子移不开眼。杜兰馨最后才把目光落在了容嘉上身上,只简单地打了一个招呼,“嘉上,令堂大人可好?”“家父还在外地未归,一切都好。”容嘉上客气地回应。“这是杜小姐,富民银行家的二小姐。”容芳桦小声对冯世真解释。冯世真自然是知道这位杜小姐的。容定坤十分看重子女的婚姻,给大儿子挑中的妻子,就是这位银行家的小姐。杜兰馨大容嘉上三岁,是上海滩里风头极盛的名媛,结交甚广,隔三差五都要上小报。两家若是联姻,彼此都有极多的好处,于是容家不介意杜小姐的风流,杜家不嫌弃容公子的顽劣,只要求容嘉上无论如何都要念大学,说出去好听一些。容嘉上必然很不想结婚,不然他读书不会是那么个吊儿郎当的样子。饭菜还未上来之前,小姐们聚在一起聊着时装首饰,男人们便站在窗边抽烟。“如何?”伍云驰递了一支烟给容嘉上,“听芳桦的口气,那女人还真有几分学识,是正经来教书的。那天在新都会又是怎么回事?”“她说以后不会再去了。”容嘉上没烟瘾,把烟在手里玩。冯世真正同杨秀成站在另一扇窗下,继续聊着彼此熟悉的师门里的兄弟姐妹,又说到了师母做的可口饭菜,皆露出怀念之色。容嘉上俊美的脸上浮现一丝鄙夷的冷笑:“说是家庭教师,却是很会曲意逢迎,又爱多管闲事。才来家里两天,就将黄氏和两个妹子笼络了去,现在又同杨秀成套近乎。黄氏这次招惹了个什么人来?”“她就算想勾引杨秀成,同你也没关系。”伍云驰吐了一口烟,“她一个家庭教师,讨好东家也是为了混口饭吃,挺正常的。横竖她不规矩,也是你后娘的责任。你只管上你的课,熬过这半年,明年去了黄埔军校就好了。你爹什么时候回来?”冯世真和杨秀成不知聊到什么,齐声轻笑了出来。冯世真的笑声清脆悦耳,就像咬了一口脆桃,听得容嘉上觉得牙痒。容嘉上板着脸,把烟拧碎,丢在了花盆了,“快了吧。北伐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正是老头子生意红火的时候,他不回来坐镇指挥怎么行?只是他一回来,家里婆娘们还有得一阵闹的。”伍云驰嗤笑,“你家几个小姐都没出阁,你爹也不敢闹得太大的。他不是最要面子的么?不过他回来后,你和杜兰馨的事儿,估计就没法再拖下去了。你是怎么打算的?你在重庆的那个女朋友,真的放弃了?”冯世真又低低笑了一声,让容嘉上越发有些烦躁,没顾得上回应。平心而论,这女人的笑声很动听,就像古琴振动的弦,温润清幽,没有丝毫谄媚之气。可他就是听着觉得一股子不舒服,却又描述不出来。那一股躁意憋在心里,找不到地儿发泄,只让他更加焦躁。杨秀成精明油滑,又有几分与世不群的孤傲,不可能去曲意应酬一个小家庭教师,那就是真的同她谈得来了?这女人到底有什么打算?是看中了杨秀成本人,还是想谋取什么别的好处?伍云驰等不到回应,困惑地扭过头来,却见容嘉上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家庭教师,那目光好似要将那个人生吞了似的。伍云驰吃了一惊,脑中突然升起一个怪异又大胆的念头,又觉得实在荒唐,急忙摇头将之甩开。

吃完了饭,一行人也不去看戏了,直接下楼去逛百货公司。新开的百货公司里,来自世界各地的商品琳琅满目地摆满柜台。小姐们好似进了花丛的蝴蝶一样,东奔西扑地忙碌了起来。杨秀成和伍云驰跟在后面伺候着,唯独容嘉上袖手站着,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呵欠,并没有去替准未婚妻付账拎包的打算。他身长玉立,面容俊美得无可挑剔,只是在扶栏边随意地站着,就吸引了路过的太太小姐们频频回头看。杜兰馨回头寻容嘉上,招手道:“嘉上,你过来帮我看看这鞋子。”容嘉上好似通了电,突然来了精神,高声道:“冯先生说这里的衣料太贵了,我带她去别家看看。”说罢,一把抓住还没回过神的冯世真,脚底抹油般地抄了楼梯溜走了。冯世真一日之内二度被容大少爷拽着跑,略微习惯,能跟得上他的步伐了。容嘉上拉着冯世真下到了一楼,确定杜兰馨看不见了,立刻甩开了冯世真的手。冯世真啼笑皆非道:“大少爷这样,怕杜小姐要不高兴呢。”容嘉上漠然道:“女人最是麻烦了,买一样东西要挑百件,火眼金睛什么细节都能区分得出来。有这本事,怎么不去巡捕房帮着破案?”冯世真忍不住提醒:“大少爷,我也是女子。”容嘉上朝她露出一个恶意满满的讥笑:“她们挑样式,先生是挑实惠,还不是一样么?”冯世真嘴角抽搐着,在心里默默念忍字诀,才没有把手袋砸在男人那张嚣张的俊脸上。“走吧。”容嘉上把手抄进裤袋里,漫不经心,“既然都说了带你看衣料,对街就有一家老字号的衣料店,裁缝不错。”冯世真其实并不想在这么贵的地段买衣料,可是容嘉上已经开了口,她也只有跟着走。那家老字号的服装店就开在广西路上,隔壁是一家白俄人开的咖啡馆。秋日午后的阳光如金色薄纱,笼罩着大地。咖啡店店门大敞着,没什么生意。吧台边的留声机放着一张英文唱片,醇厚的女声唱着一首明快的歌曲,给这懒洋洋的午后增添了一份活力。这乐曲声穿透了服装店的橱窗玻璃,飘荡在宽敞的室内。“容少来取衣服的?”掌柜认得容嘉上,热情地迎了出来,“真是巧,刚刚做好,还说明日就给您送去呢。”“那我先试试。”容嘉上又指了指身后的冯世真,说,“我向这位小姐夸过你们的衣料好,让你们伙计好生招呼。”掌柜立刻唤来一个女店员招待冯世真,自己则亲自陪容嘉上去里间的更衣室试新衣。那十块钱放在这里并不够花。冯世真挑了两块素色的衣料,而后想了想,又选了一块白地碎花的布料,打算拿给母亲做身新衣。试衣间的门打开了,容嘉上穿着新衣大步走了出来,站在穿衣镜前。掌柜为着容嘉上打转,连声称赞。容嘉上却没搭理,扭头问冯世真:“我怎么样?”其实他一走出来,就已经吸引了冯世真全部的目光。那是一身裁剪合身的深色暗条纹绸面西装,面料挺括,做工精美。容嘉上面孔还带着一丝稚嫩,身躯却已是成年男子的体魄。他的站姿笔挺端正,散发着精悍之气,宽肩瘦腰,双腿修长笔直,又穿着合体的西装,比画报里的男装模特都要俊美夺目。“都说人要衣装,我看大少爷身材这么好,倒是反衬了衣服呢。”冯世真笑道。容嘉上浓眉一挑:“冯先生说的话确实怪是好听的。难怪杨秀成平时都拿鼻孔看人,同你认识不过半日,就被你哄得团团转。”冯世真不紧不慢道:“实在是大少爷您总语出咄咄,平常话被您一衬托,都要好听个三分。我得杨先生赏识,实在都是您的功劳。”唇枪舌战这么热闹,掌柜的和店员都在旁边看得津津有味。容嘉上一声冷笑,下意识狠狠地扯了一下袖口。冯世真心疼那新衣服,情不自禁道:“别乱扯,当心把扣子扯松了。”容嘉上不耐烦地把手一伸:“那你来?”冯世真还真的走了过去,熟练地扯出了袖口,扣上扣子,又从掌柜捧着的盒子里挑了一枚象牙袖扣别上。她的指尖微凉,不经意地从容嘉上的手背上划过,容嘉上眉尾不禁轻跳了一下。如法炮制好了另一只袖子,冯世真后退了半步,拿着鬃毛刷在容嘉上的肩膀上扫了扫,手顺着西装领子一路理下,抹平了皱褶。容嘉上浑身一僵。冯世真并未察觉,又绕到了容嘉上的背后,帮他拉平衣服的褶皱。“确实不错,很合身。”冯世真夸奖道,“大少爷通身贵气,比画报上的明星都要帅气呢。”容嘉上斜眼打量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容大少可要再试试领带?”掌柜捧来了一盒子的领带,殷切地推荐。容嘉上看也不看,整着领子道:“有劳先生替我挑一根吧。”冯世真迟疑了一下,选了一根暗蓝色的格纹领带。容嘉上把手一摊,摆出少爷款,等着冯世真给他打领带。冯世真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到底还是抬起了手,把领带套在了他的脖子上。脖颈敏感的肌肤被微凉的手指触碰,那双手仿佛带着电,引燃了一簇簇火花。而火花就像丛林里跳跃的精灵,顺着经脉血液窜向四肢百骸,唤醒了沉睡的感官。天花板上悬着一盏风扇灯,半明半寐地晃着,隔壁的轻快的乐曲传到里间,已经成了一片模糊而暧昧的调子。容嘉上目光阴沉地注视着尽在咫尺的年轻女子。冯世真低垂着眼帘,睫毛纤长,鼻梁秀气,温润饱满的唇微微抿着,显得有些不自在。容嘉上听到嘭嘭的鼓噪声,从他自己的胸腔里传出来,震荡耳膜,冲击着魂灵。似乎是出于防御意识,他突然抬手,将冯世真推开,自己也后退了半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怎么了?”冯世真一脸莫名奇妙,双手还僵在半空中。容嘉上眼神几次转换,轻佻地笑了起来:“抱歉,才想起太太请先生是来教课的,不是来伺候我的。”冯世真的脸瞬间涨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手握成了拳。连旁观的掌柜都以为冯世真会怒而赏赐容嘉上一记耳光的时候,她却又冷静了下来,只是失望冷淡地扫了容嘉上一眼,转头一言不发地朝门外走去。掌柜和店员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吭声。容嘉上板着脸继续对着镜子整理衣领,耳朵里听到大门开合时的门铃响。他的领带越理越乱,像根绳子似地套在脖子上,勒得他脸色铁黑。“容少,您看……”掌柜的小心翼翼地开了口。容嘉上突然一把将领带扯了下来,往掌柜身上一丢,迈开长腿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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